苏州忆

两临苏州，一为私，一为公。私为赏姑苏山水之曼妙，公为探江南名城之商业。私观苏州，恰逢江南春绿，柳绦成荫，花馥兰馨，风柔水碧，仿如官窑，釉如堆脂，温润似玉。公访苏州，秋初天朗气清日，叠翠常绿偶有流金一片，温阳若夏日未远，袅袅秋烟，仿若民窑，千姿百艳，自由奔放。

世人到访苏州皆会游拙政园与狮子林，留园、虎丘、盘门次之，山塘街、平江路则为游览尽兴之余闲情逸致之所。拙政园为中国四大名园之一，以“似取山川来掌上，如携天地入壶中”胜，微山微水微江南，阔景繁花，春日莲池未盛，却有山茶如火，玉兰似雪，居亭倚榭，听风赏杏，这拙政园仿若润染青瓷，无棱角，无张扬，青山点黛松，碧水环翠竹，浓淡错落，花簇其间，如釉中红晕，闪烁玛瑙之娇，盖将江南第宅园林以画入景的建园风格展现淋漓，仿若宋之汝窑青瓷，似玉、非玉，而胜玉，“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

与拙政园仅几街相隔便是狮子林，乾隆曾六游狮子林，题字“真趣”，园中叠石相连，回环曲折，洞壑峰峦与飞瀑流泉迂回相间，暗香疏影与繁复迷宫萦绕成趣。这狮子林的石趣，如舞姿轻盈秀美，如胎骨细腻稠密，置山之太湖石白中暖色，叠石之艺如白釉印花，繁而分明，巧而轻盈，令人想起东坡居士《试院煎茶》中的雅句“定州花瓷琢红玉”，定窑白瓷经丹红茶水晕染素洁之纹，状如红玉，太湖之石经工匠巧意堆砌，浅浮雕之形，间以花木疏密浮香，“静虚群动息，身雅一身清。”

苏州除拙政园外，还有另一中国四大名园之一——留园。留园恰如明代后七子之一王世贞所言“山居之迹于寂也，市居之迹于喧也，惟园居在季孟闻耳。”山林与楼阁，泉池与田园，于园中争相斗彩，山林与田园疏朗清幽，如釉下青花，轻重缓急，写意山水，楼阁与泉池错落迤逦，如釉上彩绘，明丽悦目，清雅隽秀。这留园的曲直明暗，收放自然，将景与居疏密于一体，建筑互为掩映渗透，湖光山色若隐若现，若斗彩瓷“白地青花，间装五色” ，“不出城郭而获山林之趣” 。

留园之后，虎丘与盘门便是游览苏州次选的目的地了。虎丘落于苏州西北郊，起伏平缓，但在长江中下游平原处，已被喻为“吴中第一山”。《史记》记载，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葬后三日有“白虎蹲其上”，故名虎丘。春秋故事加上吴王墓入口剑池之谜、北宋云岩寺佛塔斜而不倒之奇，虎丘便成了苏东坡曰“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的地方。而盘门落于苏州西南隅，原建于春秋时期，为水路并联城门，自古历经战火，为兵家必争之地，元明清又重建与修缮数次。如今的盘门，连古运河，连吴门桥，斑驳的城墙见证着苏州从周代建城至今两千多年间的岁月变迁与沧海桑田。虎丘与盘门于苏州众景中，不华丽，不明媚，娟秀一方，述千年历史，证苏州之为古城，如海水龙纹，浓郁青料描为龙，淡雅青料描为海水，浓郁之为厚重城史，淡雅之为春来枝绿，仿若《南窑笔记》中所述青花瓷“精雅古朴，用料有浓淡，墨势浑然而庄重。”

清戏曲家李斗曾曰，“苏州以市肆胜”，明清时苏州园林已兴，李斗却说苏州胜于市肆，足见苏州古来商贾云集，市肆林立。香山居士白居易始建山塘街，一街一河，水陆并行，会馆集聚，明清“居货山积，行云流水”之态在今天依然“列肆招牌，灿若云锦”。山塘街是古来苏州“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的缩影，一人、一水、一桥、一柳、一肆，是古来市肆流金、色艳若朱霞之地，是白翁“霜天晴昼精心合”之市，色艳若霁红釉瓷以黄金、珊瑚、玛瑙、玉石为釉，琳琅名贵之物，造就艳丽夺目之瓷，浓郁润泽，深沉灵动，故是明代民歌中唱道“杭州有西湖，苏州有山塘”。

山塘红釉之泽，宝光内蕴，苏州的另一条古街平江路则温婉甜净得多，与其说是市肆，不如说是民居，虽有全晋会馆等清代商业楼阁留存，但幽静河道与粉墙黛瓦的水路并行、河街相邻，更似从唐宋便开始的岁月静好。琴馆、客栈、餐馆藏纳于民居中，倚桥望去，这只是一处小桥流水长街，莹润洁净，人家行走，纯粹生活。偶有垂柳映照河水中，如暗刻缠枝莲纹，温柔甜腻。这一条古街的市肆似胎薄如纸，景色如刻纹光影照人，生活如釉色温润如玉，恰如甜白釉瓷“白如凝脂，素犹积雪”。

苏州旅游规划者是智慧的，将如此多的或绚丽深沉、或精致清雅之地规划在五条旅游线路上，食、住、行、游、购、娱六个旅游元素在这五条旅游线路上以点展开成面，又点与点相连成线，每一面与每一线均绿树成荫，景色宜人，让初访者流连于苏州春日，感叹于姑苏江南名城之秀之润之雅之历史悠久。而苏州以之为胜的市肆，则在苏州古城和苏州新城的商业街中延续着姿彩。

观前街，是苏州市肆的现代版，步行其间，两侧名店云集，人群熙熙攘攘，傍晚灯火辉煌。圆融时代广场则是苏州开发区中，位于金鸡湖东岸的一站式消费商业综合体，500米天幕为其特色，如银河闪耀夜空，如皮影戏洒落大理石板。观前街与圆融广场，一于古城，一于新城，沿袭古代苏州市肆繁华，华灯初上之际，千百商家霓虹灯闪耀，色泽各艳，圆融天幕如勾绘花鸟，绚丽活泼。这苏州的今日市肆渲染如粉彩瓷，至民国“珠山八友”，至今瓷板画，洒脱意趣，生活气息浓郁，如苏州初秋，未曾绿减，秋兰却已飘香。

这苏州，有丘，有水，有园，有市肆，“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芰荷生欲遍，桃李种仍新”，这下一个春日，再临苏州，“好住湖堤上，长留一道春”，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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