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脑子里常会浮出高晓松的一句话:“我们已经到了靠回忆过活的年纪。”我想也许是年少时心智尚未成熟,大不相同的阅历和年岁相伴累积,于是过于雷同的日后时光便相形见绌,那时遇见的人便也有了别样的烙印。
不热不闹的五月里,半个我飘在了空中,不知不觉中飞出了中航和东航的金卡。疲惫折腾之余,我逐渐开始庆幸空间跨越中,终于见到了许多旧时的老友。
少时常谈杯中意,再见觞空还成泣。
一探病友
人世的际遇从未如你所料,光影间闪烁迷离。就像上个月的我从未想过此刻的我会坐在Q市的机场里,刚刚看望完四月本该出现在帝都的K哥。
K哥很有行动力,一年辞去尚有起色的工作,蓬头垢面地拖着两袋行李头也不回便离开了帝都。不甘于落后大城市的进度,一年来K哥拼了命地工作,渣渣的睡眠一少再少,应酬的酒杯高高叠起,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他在Q市公司的渠道。
今年三月,K哥公司终于要在帝都成立分公司,那时已是一身荣光的K哥随时准备归来。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有趣的人。四月末的一天, K哥忽然昏倒,然后便是长之又长的住院与恢复时光。
K哥这病,病因只有一个,加班过劳,抵抗力下降,进而病毒入侵,想来也是心酸。
于是,重返北京的计划没有了,繁重的工作放下了,满腔的热血熄灭了。本命年的K哥只能呆坐在床前,不能玩手机,不能看电视,一脸懵逼。
我去看我K哥时,不禁感慨K哥好像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每天喝水、散步、练字,枸杞代替了酒精,鸡蛋代替了香烟,中午加晚上每天足足可以睡够12个小时。
我去时恰逢K哥女友W生日临近,养生的K哥购置了KT板、背景板、几百个气球、拍了祝福视频,仿佛其毕生所学皆在为此刻准备。于是来后的两天我便一边陪K哥吹气球,一边闲侃。
我问K哥最近有没有看东西,K哥忽然情绪激昂说道:“那个《凌晨三点》的文章写的是什么JB玩意,还要鼓吹年轻人加班熬夜吗?我就是熬夜文化的最大受害者,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写文章抨击它!”我一边安抚K哥一边准备帮叔叔没收他的手机让他午睡。
我又问K哥101里最喜欢哪个。K哥二脸懵逼地看着我:“那是什么节目?等W来了你和她聊吧。”我也就没接着问他是不是陶渊明了,想来他也不会重温《爱菊说》的。
你看,哪有什么一尘不变,曾经紧追热点K哥如今连王菊也不识,成了标标准的菊外人。
K哥女友生日那天晚上,郭叔叔做了一大桌菜,我们陪着W一起吹蜡烛,K哥很感动。我想与其说那天是给W的生日party,其实更像是K哥的重生仪式。烛光里和亲人、恋人、兄弟在一起,你会渐渐明白工作的意义,渐渐开始思考不多的余生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工作在外企,我便常常被人诟病企业不加班成长太慢,起初我也常常会因这样的节奏别扭,久而久之才慢慢感激这样规律的工作时间。其实无非两句话:
1、加班永远是效率低下或工作超负荷的表现,前者你需要做的是学习更优秀的工作技巧,后者你需要做的是去和上级argue你的工作内容。没有谁有义务为加班文化买账。
2、规律的上下班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健身、读书、交流、甚至逛美术馆/图书馆。我想我们这行所谓的成长应该是不用长时间的加班去堆砌吧,毕竟一个广告人最核心的竞争力是“创造力”而不是“加班力”。
这场病让K哥超负荷的身体得以喘息,联动的大脑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思考职业规划。福兮祸兮,谁知道呢?相信此后的K哥应该不再会为了工作而工作吧。
重逢K哥,我看到的是生命的跃迁。
二诉离愁
“Will,我结婚了,预计今年十一左右办事吧。”当小武当面说出这些话时,我仍有些似信非信。
小武是我高中舍友,因为有一张天生稚气十足的娃娃脸,班主任便给他起个外号叫“小金豆”。小武生性爱玩:高中时他拿着少了四个按钮的天语手机可以通宵抢车位;冒着被活抓的命运,他也要顶着大雨去网吧下载许嵩的新专辑;大学时迷上了街舞,便穿着破烂的喇叭裤,光着膀子一跳就是四年,成为了学校闻名遐迩的武老师;那时候,小武是我们所有人的开心果,每天大家固定的乐趣便是调戏他,连班主任上课点人回答问题,也会时不时的叫一声“小金豆”,然后害羞地低下头。
此刻的我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拥有如在贫民窟般长大的瘦弱身躯与那十五六岁长相的小男孩竟然即将为人夫为人父。
和K哥不同,工作于小武而言并未那么时刻热血,若为爱情活,工作皆可抛。毕业后,小武去了大连当了码农,不声不息地敲着代码、谈着恋爱。
因为Y市有浓厚的洗浴文化,也苦于我们聚会没有去处,于是这七八年除了詹姆斯年年进总决赛,不变的就是我们几个舍友去洗澡了。小武说结婚的事时便正在二楼的休息大厅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一边说一边还停不下来咀嚼。
小武说:“我准备过段时间先把证领了,然后辞职回西安找工作,把老婆一块接过来,这样离家人也能近一些。”我们几个更加惊愕地看着他。与小武而言,工作也许只是谋生的手段,离家人近一些,和老婆先办事才是正事。
所以小武仿佛对大连没有一丝的眷恋,因为他已经把眷恋打包带走了。
Y市的夕阳静谧、一砖一塔背后都有诗句、风中也会嗅到淡盐的气息,想来该是古代诗人最佳的栖息之地……
我便有时也会在碎片的回忆里动了回去的念想,也会极少时羡慕归去的旧友。但是啊,二十来岁的选择其实真的没有对错,你不该为久居北上广没有车房而焦虑、也不该为自己黯然归去而失意、留下和离去都有它被决定的理由,世界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大,眷恋存在的方圆便是你的全部世界。
说时小武已经吃完走进了浴池,双手搭在池壁上,背上披着热毛巾,缕缕热气中,面微露红光的小武正在享受他人生的最好时。
重逢小武,我看到的是生命的溯源。
三思归宿
这世上从来没有对错,即便两个极端的人也都能各自过得很好。
N姐是我T大隔壁班的班长,也是年级的党委书记,男生。因为生性刚直不阿,又有党性护体,大家便叫其N姐,以此中和下他的阳刚之气。N姐嗜学,大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便保送去了上海那个T大。
因为两个班离得太近,加上我又不学无术,整天混社会,辅导员便常常把我们两个班长放一起对比讲给学弟学妹听,据说直至现在我们还是典型常被提起。
这一年,和N姐互相爽约了好多次,终于前些日子见到了。
一年前N姐面临读博与就业的困境,常在网上和我谈心。一心学术的他其实本该在科研的路上走下去,奈何大社会环境下读博无用论喧嚣甚上,N姐便也动了出来的念头。现实与理想横在他的面前久久无法抉择,终于在最后的最后,N姐狠下心来,决定“荒废”三年时光把科研的路走下去。
在魔都见到N姐时,他刚从实验室溜出来。自从选择了读博他便自动屏蔽了周遭所有的诱惑,放弃了几乎所有的职位和社会活动,泡在了实验室里。久不相见,N姐便聊起了他选择之后的生活,他说起了中国污水整治现况的危机,说起了他们专业面临的时代机会与挑战,说起了国外成熟的整治方案,最后说道今年九月会去伯克利交换两年。
听着N姐的讲述,羡慕着他全球各地的交换机会,我也着实开始为他感到高兴,当时坚持的他且不论今后会取得多大的成就,起码他的内心得到了长久的平和与愉悦。
和N姐聊天时,我想起了大学舍友T博士,T和N姐一样都是教育大省出来的学霸,毕业便毫不犹豫地直了博。更让我们不可思议的是,前几日他和同门的博士师姐直接领了证,如今两个人准备一起去英国交换一年然后毕业。
看着我这些博士朋友如今都有了不错的归处,我也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坚持像高中那样当个学霸,那样的Will和如今习惯流浪的Will到底哪一个会幸福呢?
Anyway,想说这个星球每天都会产生许多的空位等到合适的人填补,你喜欢什么便适合什么。有的人创业赚了大钱、有的人当码农买车买房、有的人录视频想出道,有的人还能买币中彩票……这些都和你无关,二十来岁的你要想的只有一个,In it to do?
重逢N姐,我看到的是生命的深度。
四论今后
五月中去了一趟三番,人生地不熟的我是抱着放弃所有社交的心去的,却意外在隔壁的奥克兰看球时见到了学弟L。
L是我下下届的直系学弟。作为他们那届的班主任,陪伴他们经历了入学的最初阶段,之后联系便也渐渐稀疏。
L很聪明也很有感染力,从他当时竞选班长平票第一就可以看得出。L很早就有了要出国的念头,便早早准备起了托福,毕业后顺利去了我们专业全球排名前列的佐治亚理工。
和L相约在了唐人街的一家湘菜小馆,此时的L正在奥克兰的一家建筑咨询公司实习。一洗当年的青涩,如今的L谈吐间已有些风尘,他告诉我在美国很自由,人和人之间没有偏见;他告诉我在美国的公司氛围也很好,尤其是湾区一带;他告诉我他现在的实习工资不低,我细细一算已是我如今工资的三四倍;他告诉我在美国一年半年就可以买车,买房也没什么压力;他告诉我他未来想留在美帝,却也被这里苛刻的居留政策以及高昂的物价吓到……
L来美国一年也没回过家,久居异国的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
听着L的诉说,我想起了本来要在美国见的大学舍友Z,因为特朗普的一纸新约,本该好好在FB工作的Z因为毕业签的问题有可能被遣返回国。焦头烂额找工作之余,实在没办法来三番见我。Z从大一开始便很坚定地想留在美国,目标明确的他此前也很顺利地拿到名校和名企的offer,却终究还是被政策捉弄……
一心想在美国留下来的L和Z便如同从小城市出走一心想驻足北上的我们,即便你经历诸多困境,根基也还是看来漂浮不定。
在L与Z眼中如梦似幻的美帝在我经历的那几天却只是一个充满有攻击性的流浪汉、购物比中国便宜、吃牛肉吃到反胃的陌生城邦。一个城市千人千面,Y市出来的Will可能还是更适合吃路边的烧烤大排档。
重逢L,我看到的是生命的漂浮。
……
Q市临走前一晚,我们和K哥爸爸坐在茶几前聊天,海风透过阳台穿堂而来,看着星光坠落的海天间隙,郭叔叔随意问道:“Will,我用你们公司那个软件可以找工作吗?我也想出去看看。”我不禁被已经身居高位的郭叔叔逗笑了。郭叔叔接着说:“K啊,不行我去你们北京分公司帮你们拓展渠道吧,顺便见见我那些好久未见的老战友。”
已走过半生的郭叔叔如二十来岁的我们一般,继续经历着生命的相逢与离别,找寻着变与不变。
这一年,放下包袱的K哥大病初愈,
这一年,出走归来的小武已为人夫,
这一年,一心向前的N姐远离世外,
这一年,远在异乡的L与Z渐行渐远……
年少时,喜欢在每次的相聚喝到酩酊烂醉,然后大家一起相拥而泣,互诉衷肠,
也喜欢在每次的离别断片方休,哭到昏天黑地,恍若此生再无重逢之际……
年少时,喜欢用酒精把所有的情绪放大,试图让那些片段深刻……
后来啊,渐渐喜欢和重逢的老友相视而坐,沏一壶新茶,或是黄昏或是清晨,哪时哪刻都觉得美好。诉一诉老事,倾一倾新愁,风轻云淡,直至天色渐晚,谁给谁送别无妨,来日方长,相见自会前往……
其实啊,听着老友的诉说,就像在听自己内心的话:你也会放下包袱放下病由,你也会不愿出走、择日归来,你也会爱你所爱,无问前程,你也会漂泊在外、渴望归宿……所有的老友都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你,用你曾想过的活法探索着未知,因为啊,你们都曾在一个站台停留。
再见老友,虽无老酒,醉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