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

        

我爷_第1张图片
插画来自 菅かおる

文|猫猫

        爷爷去世已经7年了,他生前留下的照片不多,仅存的几张里也都是不苟言笑的,准确地讲,他的脸上永远有一种悲苦老农化不开的哀愁,嵌入到每个深深浅浅的面部沟壑里。他一年四季穿着蓝布中山装,戴一顶50年代的蓝色解放帽,农民出身的他一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更谈不上有文人墨客的高雅,甚至,他只是个带着旧社会陋习、上不了台面的“鸦片鬼”,却奇迹般的一直活到了91岁。

        我出生在80年代末,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大力推行的时候。于是,就像那个特殊年代里很多城里的小孩一样,我的父母为了保住饭碗,只好把我这个二胎送到在农村生活的爷爷奶奶家寄养,我的童年便是在这片常年风沙漫天的黄土高坡上,和一群牛羊以及两位老人度过的,简单而记忆深刻。

        爷爷脾气不好,是个倔强的老头,生活中他总有很多看不惯的人和事,别人眼中的他像个带刺的刺猬,唯独对我,他会变成小绵羊。小时候,我特别能吃。别人一天喝三次奶,我至少得五次,其中的一次必须是在夜里。他会让我和奶奶躺在 被窝里,每天夜里爬起来为我冲奶。他那时候腿脚已经不太好了,每次下床都得拄着拐杖,先用左手把拐杖重重扎在地板,慢慢挪动到床边,左腿试探性地触地,再把整个身子前倾把全部的力量压在拐杖上,右腿随之缓慢落地。每次下床都伴着他长长的“哎~~呀~~妈~~呀~~”,明知道是一次次身体上的折磨,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我这个小累赘,自己默默地把奶粉冲好,拧紧了奶瓶在凉水里过一下,待瓶身不那么烫手了再拿给我吃。日复一日,直到我不再依赖奶粉为止。

        他会动手给我做玩具,我童年里第一次荡的秋千就是爷爷亲手做的。有一次,看电视里有个小孩在公园里荡秋千,绿茵茵的草地、银铃般的笑声还有爸爸妈妈温柔的嘱咐,我看着这一幕特别羡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为什么我的生活里没有公园,没有随时能够见到的爸妈,没有一切光鲜亮丽的东西,我所看到的世界只有院子那么大。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哭闹着非要学电视里的小孩荡秋千,也许我作为一个被寄养的孩子那时十分渴望有父母的陪伴,而我所理解的来自家庭的陪伴和关爱在那一刻都化作了那只荡漾的秋千。爷爷没见过秋千,更不知道怎么做秋千。他盯着电视里的秋千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个简单,我给你做一个'忽悠悠'”。他把秋千叫做“忽悠悠”。他满院子找粗壮的麻绳,把好几根拧成一股粗绳,然后在门前挑了两棵间距适当的杨树,左右两边各系上一个大疙瘩,反复捆绑了好几次确认不会散开了,对我招招手“来坐’忽悠悠’吧,给你做好了”。他在绳子的最低处铺上一个棉絮坐垫,把我安安稳稳放上去,我两只小手紧张地握着粗大的麻绳,我们爷两期待地对视着,然后我抬脚,他轻摇麻绳,“忽悠”“忽悠”,我荡起来了。我想我那一刻的所有不安和疑惑都暂停沸腾,我坐在爷爷做的简易秋千上,心里一定有种仿佛置身公园,有美景、有爱包围的幻想里。爷爷看穿了我的心思,用他朴实的爱为我圆梦,安抚了我幼小的心灵。

        还有很多温情的瞬间来不及记下来已经模糊了,却也有很多我们生气、赌气闹别扭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我只记得比起真切面对爷爷的离世,我对即将面对他的离开更加恐惧和难过。那时候我已经回到城市上学,两个老人也在不久后搬到城里,一大家子团圆热闹了好几年。08年的时候,爷爷身体大不如前,频繁住了几次医院,可惜我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在医院看望过他。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我抽空去奶奶家看望老人,闲聊时奶奶问我,如果你爷爷要走了,你会多难过。我来不及思考,眼泪刷刷地往下掉,进而嚎啕大哭起来。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哭,也为要面对离别本身而感到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一瞬间情绪的爆发就是最好的回答。可是,爷爷真的走了,我却没怎么流泪,他也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有时候,我在想他是不是因为在最后一刻我没有出现而怨恨我,连让我梦到的机会都不给我。

        照片里,他仍旧一身蓝布中山装,一顶解放帽扣在灰白的头发上,一张被风沙吹得粗糙了一辈子的脸,略微眯着眼不解地看着我。我却再也回答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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