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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从学习班回来的鱼得水，被发配到锅炉房里去烧开水。
这在电线厂里是最埋汰的活儿。
不过听知情者爆料，这小子跟捞厂长的女儿并没有断，休息日的时候有人看见他们手拉手在逛公园。这事儿很快就让全厂工人都知道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公开的说出来，大家都是碍着捞厂长的面子。
最多也就是在茶余饭后嚼嚼舌根。
得了，还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别人家炕头上的那点事儿，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最主要的还是，要看好自己家里的女人。
男人都在这样想。
大家就眼瞅着，捞厂长的女儿跟鱼得水的女人暗中较上了劲儿。鱼得水夹在中间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他跟老婆说不敢得罪捞厂长的女儿，因为锅炉房的烧水工如今直接归工会管理。当然他不提捞厂长女人也明白。鱼得水的女人好像也没说什么，这就让鱼得水和捞厂长的女儿半公开化了。锅炉房里每天都是暴土扬尘，捞厂长的女儿好像并不在乎，有人看见她一钻进去就是大半天儿。
干什么？
看不见，大家伙也明白。
鱼得水的女人说，只要他把工资全部交出来，就任由他自由了。她好像乐不得的有个女人帮着她养着自己的男人，接连出生的两个儿子已经让她操碎了心。
鱼得水的那两个工资有点不够花呀！
可捞厂长的女儿，耐心也是有限的。明拉暗扯的两三年，鱼得水跟她根本就不提离婚的事儿。这家伙整天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还经常堂而皇之的住在她的家里边，邻居们早就在说三道四了。
鱼得水就是不答应跟她结婚。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捞厂长的女儿终于开始发飙了......
弄得鱼得水左右为难。
（8）
鱼得水的女人很有心机。
她对外宣称自己对鱼得水早就已经有些厌倦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臭男人，快十年了都没怎么涨工资，孩子却整出来俩了。这样下去我也应该跑路了……！这风一放出去，电线厂里的女工们又是一阵喧哗。紧着这些女工的一片同情心，鱼得水征集了不少善款。虽然一个人一个人的数目都不算太大，但是架不住电线厂里喜欢他的女工多呀。
在当时好多工人的工资每个月都不超过四十元，鱼得水竟然一下子就征集了二百多块。据说，电线厂里的女工有三分之二都对他产生了怜悯之心。那可是好几百人呐，每个人三毛钱五毛钱的筹集起来，竟然也变成了一笔巨款。这可能是一笔最原始的众筹资金吧？
女工们都想救救这个乖孩子。
哈哈哈哈。
鱼得水用这笔钱打造了一台特殊的现代餐饮手推车，又置办了一些厨房用具。他托亲戚靠朋友地买了许多猪头猪蹄猪下水，女人开始炖煮起了特色猪肉，悄悄的卖起了熟食了。
凡是吃过她燻制的猪肉啃过猪蹄儿的人都齐声叫好。
“我说这个女人怎么有本事把鱼得水弄到手了？”
“这玩意儿吃了上顿想下顿，肯定是上瘾啦！”
“聪明的女人管理好男人的胃口就什么都齐了。”
男人们都开始羡慕鱼得水了。
女工们虽然有点不服气，可尝上一口猪头肉或者燻猪蹄，心里也不得不叫上一声。绝！
“这燻肉比饭店的可强多了……！”
那年月没有什么正经的市场，鱼得水的女人，把手推车推到商店街的街道口。她也不敢大声吆喝，蔫儿吧拉叽的往那一杵。她把特制的玻璃柜往出一亮，拉开玻璃门，用手中的折扇扇了两下。一股子好闻的气味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正赶上中午吃饭的档口，没用一会儿工夫，周围就围满了吃货。那年月吃上一顿喷香的燻肉可不容易啊！女人的燻肉卖得又非常便宜。都是一些出口转内销的便宜货，女人说：
“便宜进来的我就便宜走了。”
“不想让自己祖传的手艺烂在心里。”
没用多长时间，东北沟邦子烧鸡的后人又开始露面的消息，就传遍了小城了。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广告的概念，只是大家一传十 十传百的就传开了。
当然也多亏了没有城管大队，街道和派出所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吃的东西，谁吃都香啊。
每天晚上，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的值班人员，都可以收到这女人送来的卖剩下的燻肉。
“自己家做的，放到明天也坏了。”
“不嫌弃，你就尝尝呗！”
女人虽然长相不济，张嘴说出的话非常受听，让人难以拒绝。有道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
鱼得水的女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买卖也是越做越邪乎！
说她长得不济是跟鱼得水比着，其实鱼得水的女人长得相当白净，脸蛋儿黑点儿那是晒的。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却仍然是苗条婀娜，很招男人喜欢。你别忘了，她可是宣传队里的舞蹈演员。
妄响和二狗子就得意的说，你们哪儿见过她脱了衣服的样子？那皮肤白的跟象牙一样细嫩光滑！这句话楞是暴露了他两个人的偷窥癖。
哈哈。
美女香肉很快就风靡了小城。
（9）
这买卖还没干上两个月，鱼得水竟然穿起了新衣裳。
也不知道他又打哪里弄回来两个农村的穷亲戚。一个在家里照顾孩子兼做饭和收拾家务，另一个陪同自己的女人上市场。在市场蹲摊的那个女孩儿那叫一个漂亮，附近工厂的小青年都蜂拥而来了。当然，这一切，都是鱼得水的女人一声不吭地一个人设计的。
她深知市场的运行规律。
鱼得水竟然什么也不用做，就当起了甩手掌柜了。
哈哈哈哈。
也许是家里的燻肉做的太好吃了吧，鱼得水一连几个月也没到捞厂长女儿那里去了。等到他想起来应该去打个招呼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厂保卫处先把他叫了去。
“你这叫资产阶级翻案风......！”
保卫处处长对他吹胡子瞪眼的说。
鱼得水，一个厂里文艺宣传队的主力队员，他当然知道资产阶级翻案风这东西的厉害。
这几天他也正在筹备反击翻案风的段子啊！他想借此机会立功赎罪，为自己的生活作风问题做一个了结。
鱼得水听到处长这么一说，脑袋瓜子嗡的一下就涨得老大。
“别、别，就别这么开玩笑、就、就笑啊……！”
鱼得水在当时、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保卫处并没有放他再回家，关在保卫处里屋先写检查。具体是一个什么性质？让他自己照量着办。那年头大家伙虽然没吃过多少猪肉，但是看过老母猪走哇。厂里有多少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儿的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鱼得水的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
鱼得水怂了！
鱼得水决定向组织彻底的坦白交代，他要把自己的错误提高到一个新的认识高度，这样也许会得到领导的宽大处理。
他就像写别人的相声段子一样，把自己骂的是一无是处。他狠狠地批判了自己的资产阶级一闪念，在灵魂深处爆发出了一股子革命精神。
他说自己行为应该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是反革命的行为！
厂保卫处的办事效率也出奇的高。看了他的检查材料，处长似乎很满意。处长让他签字画押后，又让他认真的在材料的各处捺上了他自己的红手印。保卫处长先搞了个初步的处理意见，就上交给厂领导们审阅批示，捞厂长竟然连看都没看，他紧锁眉头大笔一挥。
同意！
赶情儿是早就商量好了。
呜呜.呜呜.....
第二天趁着天没黑，保卫处长开着厂里仅有的一台吉普车就把他送到了市劳改大队，劳改大队的全称是：市劳动改造人员公安管理大队。这是特意为一些错误严重的，称之为还可以改造好的人员准备的特殊监狱。
鱼得水，这下可真的傻眼了！
进监狱这件事儿，他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身后的铁门咣当一响......他就尿裤子了！
鱼得水几乎是瘫倒在地上。
（10）
鱼得水的问题在电线厂并没有及时的给出什么准确的结论。
由于电线厂把鱼得水放在劳改大队不加过问，鱼得水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刑期的犯人。鱼得水在劳改大队劳动改造期间，厂里对女工们做出了一个详细的调查。可能就是墙倒众人推 鼓破万人锤吧，有相当一部分女工，想起来鱼得水当时众筹的问题。这个问题汇总到厂保卫处，保卫处又向厂领导做了汇报，工厂领导在各个部门的协调下做出了一个结论。
“鱼得水筹款的性质属于流氓诈骗行为，结合过去的生活作风问题，工厂领导班子责承厂保卫处，收集编写鱼得水的全部犯罪事实。直接交给了上级公安机关，对鱼得水作出了劳动改造两年的具体内部判决。据说，是捞厂长的女儿手下留情了，不然十年八年都是他。
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律师这一说。
唉，生不逢时啊！
鱼得水的女人也被工厂开除了，她没办法生活，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老家乡下。但是这个顽强的女人，并没有扔掉自己的梦想。在农村她仍然制作各种肉食品， 然后再偷偷地卖给各个大小饭店。这个女人独特的味道，已经征服了许多大的食堂和饭店。当然还有乡镇领导......大家都是装做看不见她现在干些啥。
女人说：我一定要等着男人回来。
“我男人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凭什么关起来？”
隔三差五，只要有时间女人就去劳改大队看望自己的男人。并且是带着两个孩子，她怕自己的孩子忘了爹。
一次在劳改大队门口她遇到了捞厂长的女儿。这个女人变得十分憔悴，让鱼得水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两个同时爱着一个男人的女人，领着两个孩子坐进了旁边的饭店里。
今天我请客，捞厂长的女儿说。
这事儿怨我。捞厂长的女儿向鱼得水的女人深深地忏悔。唉，鱼得水也是太单纯！为了女人他竖敌太多了。我虽然当初想挽救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劳改大队新提的两位副科长，就是过去宣传队里的妄响和二狗子。他们考入公安系统已经一年多了。
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
鱼得水的女人，感觉就像当头挨了两棒子。这两个人是在鱼得水出事以后，往她家里跑的最勤快的两个人。鱼得水还跟她说过，这是两个信得过的朋友。鱼得水告诉自己的女人说：如果有了什么难处，尽量去找他们俩个帮下忙。
“他们可都是孩子的干爹呀……！”
鱼得水的女人痛苦的大叫。
（11）
妄响和狗子哥同时食物中毒了。
虽然事有奇跷，但是他们两个也不得不承认全部都是怨自己太贪吃。当初鱼得水的女人跟他俩说过，这肉放的时间有点长，可能坏了。可是这些燻肉闻起来巴香巴香的，平时捞不着吃！好不容易孩子的妈妈领着孩子送到家门口了，这孩子也是懂事，一口一个干爹，叫着他俩是心花怒放。正好也是休息日，也难得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喝上两口。说心里话，别看厂里的女人都说鱼得水女人的坏话，这哥俩儿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女人。女人在文艺宣传队里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对宣传队里的男人来说，有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他们两个偷偷地暗恋了她多年，之所以和鱼得水暗中地较劲儿，也就是为了这点小心思。女人自己心里就有如明镜一般，平时对他们两个确实没有什么戒心。捞厂长女儿的一番话让女人心如刀绞。
“人心怎么这么复杂？”
一不做二不休！对于做了坏事的人，老天爷也不会放过。女人把应该扔掉的腐肉处理了一下，她知道这些腐肉的厉害，想当年自己祖上的店铺，就是为了食物中毒这件事才倒闭的。听说爷爷为了赔偿死者家属，把整个店铺都卖掉了，正宗的沟帮子烧鸡就在世上消失了。爷爷说，从此以后王家的子孙谁也不准再做食品生意，但是他却把手艺传给了自己的孙女。
“孩子，记住这份手艺。它在王家已经传了几代人了，真不容易啊！”
“你把它拿去吧，因为也只有你的将来毕竟不代表王家人。”爷爷说。
（12）
妄响可能吃的太多了，也可能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他是上吐下泻，喷出的东西都能窜出一两米远。经过医院全力抢救无效，没挺过两天他就撒手人寰了。护士说，他可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完了。二狗子好像逃过了一劫，但是他也并不是因为身体好，而是在多次整治鱼得水的活动中他都属于协从。鱼得水的女人经过了认真仔细的调查研究，她也是在良心上拷问了自己很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把自己也豁出去了，听天由命吧。
天不罚人我罚人，鱼得水的女人策划的天衣无缝。那一天除了俩个孩子，三个大人全都住院了。他们都吃了一样燻猪肉，只是多少不同而已。
（13）
鱼得水回家了。
上面终于澄清了事实，对于事件制造者也给予了应有的惩罚。但是毕竟有一些历史和社会上的影响，很多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改革开放以后，大家又给了鱼得水俩口子一些鼓励。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停薪留职了，他们办起了“鱼得水女人的食堂”。这个名字是鱼得水的女人坚持要使用的，谁劝她也没有用。
我是鱼得水的女人，她坚定的说。
捞厂长的女儿在老爹被停职检查之后就出国了……她招待朋友们的告别宴会，就选在了鱼得水女人的食堂。
鱼得水和女人爽快地答应了她。
宴会上捞厂长的女儿意外的一口酒都没有喝，她只说了一句话：
“败给你了！”
她冲着鱼得水的女人诚恳的说。
朋友们都轰然大笑……
两个孩子竟然不知道他们都笑什么，男人却装作没听见。
屋子里飘满了熏肉的香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