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宋咸平六年，早春。
杭州城“五湖料理”酒吧，柳永和孙何对坐喝酒。
这一年，柳永十六，初出茅庐。孙何四十三，正任浙江省长。
酒过三巡，柳永说：“叔，我那首《东南形胜》写得还凑合么？”
“贤侄不必过谦，那是相当凑合！”
“叔，实不相瞒，我想当公务员。”
“贤侄，不是叔不帮忙，公务员代表朝廷形象。你一太年轻，二名声不好。我听说去年一年，你都快住妓院里了。”
“我那是在跟她们探讨艺术人生。”
“毛艺术人生！你收收心，多写点‘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样的句子，再等两年，叔一定给你安排工作。”
“我十四就三星通关家乡副本，当公务员得两年？”
“少废话，再这么浪下去，四年都不一定。趁叔还没死，赶紧的吧！”说完离座而去。
柳永赶紧吩咐书童：“今晚下榻怡红楼，叫最红的姑娘陪我。”
“公子，孙老爷不是让你别浪么？”
“擦，你懂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没酒写不出诗。本公子是不闻点脂粉气写不出东西。”
02
一年后，柳永名头更响了，各大青楼争着找他写词，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大票粉丝。
柳永专门搞了个社群，号称“柳友会”。由于行业细分好，粉丝精准，每天接不完的酒、花、服饰和缠头生意。
有一回，他在西湖边上写词。
杭州城十大名妓闻讯赶来，把他坐的亭子围个水泄不通。
柳永白衣散发，面含微笑，清了清嗓子：“嗯哼！”
众妓大叫：“哇，老公太帅了！”
柳永一抬手臂：“那个——”
“天啊——”
“花心柳眼，郎似游丝常惹绊——”
“噢，要死啦——”有几个当场昏过去。
连西湖边的环卫阿姨见了，也无不挑大指称赞：“臭流氓！”
孙何派人把柳永叫去，说：“贤侄，听说这一年来，你玩得更嗨了。”
“不，叔，我还是想当公务员。”
“屁！天天逛窑子、喝花酒，有这种公务员你给我来一个！”
“叔，难道公务员不是这样的么？”
“你......以后别说认识我，来人，送客！”
三个月后，孙何调返京城。同年，卒。
03
孙何的死，对柳永打击很大，也使他对仕途产生了一丝抗拒。
醉倒温柔乡时，他常想，人要能一分为二多好，一半求功名，一半务风月，不用天天纠结了。
这天十分无聊，各大青楼都去腻了，就发了条朋友圈。
云不懂风的漂泊，就像风不懂花的寂寞。单身狗一人在家，好孤单、好冷，汪汪——
瞬间留言过百，“柳粉”纷纷发来抱抱，并表示：懂你哦！但酒色伤身，也要节制哦。
柳永一面翻阅，一面挑着回复几句。
忽见一名叫“獾子”的留言：“帘下清歌帘外宴，请你扬州吃炒饭。”
柳永回了句：“伫倚危楼风细细，我想我不认识你。”
“百琲千金邀妓，见面就是兄弟。”
“花谢水流倏忽，没事别套近乎。”
“不忍轻离拆，猜你不敢来！”
“偏爱日高眠，我与你无关。”
“骤雨新霁，订座等你！”
“兰舟凝滞，我真不吃！”
回完最后一句，顺手拉黑了此人。
柳永心想，杭州副本，我早已通关。再花点时间把苏州、扬州通了，下一站，就该去京城大地图了，好期待！
04
公元1008年，柳永进入京师。
吃了顿开封菜后，觉得公务员还是要当。没人推荐，我就自己考。
打定主意，关闭一切社交网络，专心找了家青楼读书。
他这一不露面，“柳友会”炸了锅。
闹得几位名妓群主天天安抚：姐妹们多点耐心哦，等老公中了状元，就回来看咱们哦！
由于柳永名气太大，连宋真宗都注册了小号，偷偷关注了他。
等到次年春闱，真宗一声令下，把那个叫柳永的文章呈来朕看。
太监扒拉半天，终于找到柳永的考卷，拿给真宗。
真宗十分鸡冻，刚读了开头，就想起柳永曾写的“香暖鸳鸯被、殢雨尤云”，什么“香靥深深，姿姿媚媚”，什么“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便立银釭”，满心企盼。
不料看到结尾，一句类似的话也无。
心痒难挠下，龙颜大怒：“废物！连一句让朕湿的话都写不出，要他何用？”当场给考卷撕了。
柳永这边已开了香槟，备了筵席，请了宾朋，拟了及第感言，单等皇榜一公布就开始装逼了。
忽听书童来报，榜上没自己，整个懵圈。
老鸨捅了捅他：“公子，人有三衰六旺，一次不中算什么，来年再考就是。可酒都备下了，咱吃还是不吃？”
柳永犯了驴脾气：“吃，怎么不吃？不光咱们吃，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来吃，我请！”
05
第二次科考，柳永依然满怀信心。
上回说我“属辞浮糜”，这回打你们脸，我不写荤段子，照样直击读者内心。
然后答题、出考场、回青楼准备东西、写请帖请客，这面真宗看、撕、张榜，柳永又一次懵圈。
老鸨捅了捅他：“公子，人有三衰六旺啊，一次不中算什么，来年再考就是。可酒都备下了，咱吃还是不吃？”
“吃！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来吃，我请！”
第三次又不中，老鸨词儿都熟了：“公子，人有三衰六旺，一次不中算什么，来年再考就是......”
“不用说了，吃吧！”
第四次仍然不中，老鸨刚要开口，柳永急忙说：“都退了吧、退了吧！”
回到房间，蒙被子琢磨。
一定遇上BUG了，考个公务员而已，就TM深渊级难度也该过了，老天爷这是在玩我吗？
后来还是“柳友会”一名会员私下透露，不是老天爷玩你，是万岁爷玩你，但结果都差不多。
柳永倒抽一口凉气：“我还得罪过皇上？”
“皇上听说，你爱美人不爱富贵，就吟了一首诗。”
“啥诗？”
“柳永不求富贵，谁将富贵求之？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
“我擦......妹子，借点钱，哥或许要跑路了......”
06
公元1024年，残夏，北宋汴京。
当年的80后翩翩柳公子，现已年满四十。
正是：初见君时君年少，白马春风闹。再见君时君不识，各自天涯老。
这天喝完酒，望着西边晚霞，柳永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呆在京城了，再呆大好年华就耗光了。
于是收拾行李，云游天下，一心填词。
临出城有感于心，写下千古名篇《雨霖铃·寒蝉凄切》。
发到“柳友会”时，冷清多年的社群又掀起一股热潮。
许多粉丝感言：“刚才正给娃喂奶，读到这首词，激动的泪牛满面。仿佛回到了当年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日子。”
柳永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中，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柳永”两个字已成为超级IP，随便写点什么，都自带海量流量。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这一史诗级成就，据说连李白、杜甫都不曾解锁。
只是那段屡试不中的经历，成了他心头永远化不去的一根刺。
07
除了老百姓热捧，同期的晏殊、苏轼、秦观等大咖也抄了他的作品，拿来反复跟自己比较。
柳永懵然不知，就带一名书童，到处开地图。
有一天书童实在累坏了，问：“老爷，你打算再写多少才回家？”
柳永伸出一个手指。
“一首？”
柳永摇摇头。
“十首？”
柳永仍摇头。
“一百首？”
“不！一直写！”
书童当晚不知去向。
后来，柳永逛到渭南，写下巅峰之作《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在已臻化境的基础上，再做突破，达到天人合一的高度。
相传此作传到苏轼手中，后者一见，当即大为倾倒。
读到“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时，苏轼一拍大腿：“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
意思是，这句词即便跟过去那些牛逼的唐诗放一块，也毫不逊色。
柳永笑傲词坛之余，仍时不时记起那该死的科考。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也要命啊！
公元1034年，宋仁宗特开恩科，对历届科举沉沦之士放宽尺度。
柳永千里回京，抱着打持久战的心态参加，不料竟一次性过了。
五十岁的柳永老泪纵横，尼玛，早知你在这等我，当年何必死皮赖脸，搞得一世英名尽付东流啊！
有时候，你全心全意争取，上天却拿你开涮。等你不争了，无所谓了，它却主动送上门。
知道柳永多牛逼吗？看两组对比。
①宋词有小令和慢词，58字以内称小令，58-96字称慢词。柳永一个人创作的慢词，比前代、同期所有词人加一块还多。
②当时宋词一共有词牌200余部，属于柳永原创的，有130余部。
有人说，柳永坎坷不遇，虽晚年出仕，但也沉沦下僚，羁旅天涯。
其实，谁的一生没点儿缺陷？不完整又如何？人只要某一个方面足够精彩，做到单点突破，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