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雅路子
特殊时期,风口浪尖,黄子华顶着「男神」名号在红馆开栋笃笑。
场外卖上一场的DVD,加钱可得「男神」文件夹——顺势捞水,何乐不为。
荒诞是笑匠的创作源
现场亲眼见了仍不免感慨,真是男神啊:一个人站在四面台上,靠一把口一人形神嬉笑怒骂、针砭时弊。三小时内话题弦弦相扣,节奏一张一弛,全是干货,弹无虚发。
从九零年起开第一场栋笃笑,由文化中心到伊馆再到红馆,加上近些年广东和美加地区的巡回,不下数百场的磨练早就修炼出金刚不坏之身——任你百般刁难,我自笑傲舞台。
加缪说「在一个突然被剥夺掉幻想与光亮的宇宙里,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一个异乡人,既然他被剥夺了对失去家园的记忆或已承诺之乐土的希望,他的放逐是不可挽回了。这种人与生命以及演员与场景的分离就是荒谬的情感。」
黄子华深悉人生的荒谬:「唔黐线唔正常」,不神经不正常。中国与香港的婆媳关系、环保与叹世界、脑科与泌尿科、穷人的改写与富人的重拍、钝Q高低的利与弊、平板电脑时代的表与底、阿爷摆寿宴的妥协与坚持……
只有深入底层,而又抽离出来,才能看清这些平民百姓的苦,再用笑料包装起来,变成拳拳到肉的精华。当看到黄子华表演开着法拉利在恒河边等待死亡的老翁时,一,二,「诶诶,冇点火!未死住呀!」 三,头一耷——那一秒钟,多么悲伤。可是,是真实的虚幻——金钱至上的社会,死都要有钱。荒谬吗?大把人buy。
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部分,他说年轻时要型,身后有车不停开喇叭「哔」他,他马上跑去打开车门,也不顾后果。又当下后悔。多年后再次遇到被车「哔」,手机时代,自我难以辨别自己表里,需靠他发明的我's app——我至是真我应用程式,依据手机长期积累的资料计算机主本人最真实的想法。打开我's app一算:唔好开门,自取其辱(不要开门,自取其辱)。但车还在按喇叭,他仍是忍不住,走上前去打开车门,下一秒弯低腰,谄媚地笑说「先生系唔系吃饭啊,留低车匙得慨了。」(先生是不是吃饭啊?留下车钥匙给我就行了。)
独立的自我是慈悲的基础
当然,他有才华。但喜欢他的最重要原因是他并不恃才傲物,而是在长达二十四年的栋笃笑生涯中,始终维持悲天悯人的知识分子情怀。
黄子华无疑是悲观主义的。讲到离婚的爸妈依然想让子女结婚。 「我都濑过野,呢次仲唔轮到你。」(我也中过招,这次还不轮到你。)讲男女要生孩子,是因为知道难以维系长久。 「偷食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知道不会变为正餐。但和第三者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及照顾孩子的时间多。」不是这么自我的人,不会将和第二个人的关系看得如此疏离和残酷。
但愈残酷愈坚忍。他说「钝Q」才是人生存最重要的Q。太敏感的人无法生存,钝Q高的人才懂化解。人人都有想哭却要笑的时候,即是自我向社会妥协的时候。
笑匠的悲哀是「想哭的时候要笑还不止,还要令别人笑。」
多年前陈志云采访黄子华时他提到,有次自己撞正感情遇问题时(女友自杀)做栋笃笑,互动环节观众大喊「女朋友!」。那一刻忍不住想哭,「观众怎么会这么无情呢。」但忍住,继续讲,讲到人笑。 ——做了多年的事,就是这么专业。
10月16日的尾场,「无情的观众」再次出现。在讲到泌尿科的话题时,他问爷爷,你买那么多伟哥做什么?有位男观众大声喊「买给你。」这一刻,他愣了一愣。
「你是不是吃了伟哥来看show啊?这么兴奋。需不需要让出个靠近厕所的位置给你,让你可以不要影响到旁边的观众啊。不止观众,还影响到表演者啊。还影响了表演者的爷爷啊!我从来没这么孝顺过啊!」
台下笑倒一片,但我笑不出。我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段话是专业表演者的专业应变,亦是黄子华钝Q修炼中保留下来的敏感与还击。
刘瑜说「自我是一个深渊,它如此庞大,爱情不可填补。」 黄子华和他的栋笃笑则证明了:「自我是一个深渊,它如此庞大,什么都不可填补。」
保持自我这件事,在面对观众时是很危险的。他大可话题更圆滑些,更媚众一些,施行「是但啦。系咁慨啦。」(随便吧。是这样的啦。)的香港人特质。
但多年下来,他其实没变。好在观众买他的帐。尾场结束时他说,从90年开始做栋笃笑,每次有大事发生,他都在开show。 97年回归有做,金融风暴有做,03年sars袭港,全场只有一个人没戴口罩,就是他。全场戴着口罩,笑也听不到声。他自顾自讲。然后又是金融风暴。到这次占中,他每一晚都准备好做不了了,但却做到了最后这一场。
「我们常说鸡蛋与高墙,我一定是站在鸡蛋这边的。这件事,但凡有一颗鸡蛋碎了,大家都不会想来看,我也没有心情做。但十一晚我都顺利完成。我个人觉得,香港人真的很爱香港。就像两边争一个bb,但凡一边用力扯过了头,bb的手脚就断了。」并不觉得是中庸,是非政治狂热者的择善固执,宽容慈悲。
正因强大的自我、超班的技巧和悲悯的情怀,他以栋笃笑鼻祖之资屹立多年不倒。
好出奇乜? (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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