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外国女孩:上海最豪华的洗浴中心里,有个专让有钱人犯罪的小屋 | 北洋夜行记087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和他的助手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自古以来,澡堂子在中国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空间」。


据说,宋代的公共澡堂就可以搓澡按摩修脚了,苏东坡有回搓澡,一边搓还一边写词:


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确实太有文化了。


现在人去澡堂,更不为洗澡,主要是去休闲娱乐谈生意,喝茶聊天推牌九。


拉帮结派搞搞事情,做点儿特殊服务,闹出点人命关天的新闻,也都常跟澡堂子有关。


比如,下面这样的场景出现在男澡堂里,似乎并不夸张。



再比如,澡堂出现下面这种长相的人,正打算寻衅滋事,大概也符合你对古惑仔日常生活的想象。



总之,中国澡堂子——现在叫洗浴中心——既危险,又浪漫,出点什么事儿都不奇怪。


今晚「北洋夜行记」的故事,发生在1929年,上海杜美路(今东湖路)上一家公共浴室里。


我太爷爷那天去泡澡,正泡得带劲儿,不想突发意外,光着屁股就处理了一场血淋淋的案子。


下面是案件详情,作者是魔宙主笔「掘坟仔」。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民国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澡堂凶杀案

案发时间:1929年12月

记录时间:1930年5月

案发地点:上海杜美路

故事整理:掘坟仔




两个月前,我帮了一个穷老板,他付不起调查费,抵给我几张浴票。


他说这是上海少有的土耳其风格的浴室,跟北京的澡堂子可不一样,浴票蛮贵的,十块钱一张(大概折合现在人民币600-800元),吓我一跳。


我收下浴票搁事务所抽屉里就忘了,一个多月后才想起。


那天刚一个案子结案,我就去泡个澡放松一下。


民国时期上海的浴室广告。


这间浴室在杜美路上,叫华新浴室,是个沿街的两层楼。那天是礼拜天,人还不少。


一进门,我就知道浴票为什么贵了。


这澡堂跟北京的还真不一样,大理石的地面,墙上还有罗马装饰柱。


我换了衣服,泡在大理石围砌的浴池里。浴室里有两个像这样的大池,每个池子都有七八个人。


我把毛巾垫在脖子后面,靠在池子边眯了个盹儿。然后拿毛巾浸透热水,敷在脸上,突然鼻子窜进一股子腥味儿。


拿起毛巾闻,腥味儿更浓。使劲一拧,拧出的水是粉红色的。


我赶紧丢下毛巾,扒着池子边翻出去,再看池子里,一大片红正在水面上漫开。


隔壁池子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杀人了——”


刚要过去看,眼前的白雾里伸出一双干柴一样的血手,朝我脖子里摸过来,闪着一道白光。


我一脚踹过去,踹在一个人身上,他仰面摔进池子里,想要站起来,又滑了一跤,呛了几口血水。


我沿着边儿溜下池子,等他再露头,一把薅住他头发拎起脑袋,往池壁上猛磕了一下,然后摁住了。


这个人伸着手四处乱抓,嗷嗷惨叫。浴池的人过来帮抓住人,报了警。


我从池子里捞出一个剃须刀,确认是那人自己随身带的凶器。


在袭击我之前,这人已经在别的池子里杀了个人。那死者脖子上开了一道口子,血还没流干净。


1930年代的剃须刀,小金属盒内是刀片。当时的剃须刀多为外国牌子,比如现在常用的吉列就已进入中国,当时还叫“吉利”。


我踹倒他的时候,腿上也被划了一道。警察带走他后,我才发现伤口,浑身也疼起来,刚才胳膊肘和膝盖磕得不轻。



我到巡捕房做完笔录,打听了那人的情况。


他叫林平哲,就知道是上海本地人,二十四岁,其他还没问出什么。巡捕说他有点十三点。



我贿赂了看守两张剩下的浴票,让他帮我安排跟林平哲见面。


回到家,戴戴问我身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跟她说了个大概。


她一听倒来了精神,也不担心我摔坏了没,就让我带她一起去见林平哲。


我说你又缺素材了?她说最近得使劲写,前阵子跟编辑借了点钱,得赶紧还上。


两天后,我们在戈登路巡捕房见到了林平哲。


他脸上的伤口还肿着,眼睛都挤小了,但看着还挺秀气。

民国时期戈登路巡捕房,巡捕们的合影。现在该建筑为上海商业会计学校静安分校使用。


我没绕弯子,直接问他,为什么要袭击我。


他两眼迷茫,问我是谁。


我跟他说那天的经过。他嘟嘟囔囔说,我不认识你,如果我伤害了你,那一定是她害的。


我问她是谁。


林平哲跟丢了魂一样,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说些不知道的人名。


旁边的警察看不下去,拎起准备好的一桶凉水,冲他泼过去,从头到脚浇了个透,“说他妈人话,从进来就装疯卖傻,没说过一句人话。”


林平哲被水浇了个机灵,好像清醒了,但马上哭起来。


他说我真不知道你是谁,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还以为你要害我呢,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


看他的反应,我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再问细节,他又不说了。


我让戴戴问,她比我会聊天。


戴戴小心翼翼地问,林平哲断断续续地回答,我这才听出个由头。


林平哲是个画家,已经结婚,妻子叫李英丽。


按他的说法,他之所以有今天,全拜他老婆所赐。


他说李英丽有外遇,为了和姘头一起过,就喂他毒药,让他产生幻觉,让他疯掉。


“她就是个潘金莲,喂我毒药,让我发疯,她好跟她的西门庆鬼混。”


林平哲说,他是跟踪他老婆找到的这间浴室,他老婆和她的姘头就在这里鬼混。


“戴先生,您叫戴先生吧,您是大侦探,你要帮我呀,你要帮我捉奸,我告诉你那个西门庆。你一定要帮我,我这样是身不由己,是他们喂药给我,我才变成这样的。”


我说,你要戴先生帮你,得再多说点。


他呆了一会儿,说那西门庆叫陈广宇。


看守敲着铁门,提醒我们时间到了。


看守带走林平哲的时候,他还在嘱咐我们,怎么跟踪他老婆,那个叫陈广宇的如何如何。



离开巡捕房,戴戴说这个人应该是抽大烟抽多了,把脑子抽坏了。


我提醒她,没调查之前,先别猜想太多,他既能说出人名,还有那么多细节,未必全是凭空捏造。


回到事务所,我查了一下林平哲这个人。


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了他在海防路租住的公寓。他的确结了婚,老婆也确实叫李英丽。


我没直接找李英丽,先跟踪了她几天。


李英丽算是个新女性,在牯岭路上的一家外资公司上班。


民国时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有众多外资公司。图为民国上海南京路,公司林立,招牌密集。


跟踪她这几天,李英丽总是和同一个男人进进出出。


这个男人戴个眼镜,挺斯文,长得也精神,脖子上有一大块烫伤的疤痕,一直延伸到领子里。


我给了邮递员一点茶钱,把他的行头借过来,伪装成邮递员进了公司大楼。


民国时期上海的邮递员。


在公司里摸了个遍,终于打听清楚,那男人就是林平哲说的陈广宇,是公司雇佣的高级买办,负责收购烟草。


李英丽是陈广宇的秘书,坐在他办公室门口办公。公司里也确实有些风言风言,说俩人关系不一般。


除了公司,李英丽最常去的一个地方,就是这间华新浴室。


每次去还不是一个人,总是带着一个女伴。有两次还是洋女人。


那两个洋女人,我在她的公司里见过,应该是同事或客户。


每次去华新浴室,她都带着女伴走正门,左拐上楼,没什么异常,怎么也不像是去偷情。


她在浴室里面做什么,我就没法知道了。戴戴让把这事儿交给她,她要直接去见见李英丽,“凭侦探和女人的直觉,我觉得这里有事儿。”


我挑了个礼拜天,带着戴戴去了林平哲夫妇租住的公寓。


我以受害者的身份介绍自己,李英丽一听,连忙向我又鞠躬又道歉,说自己丈夫给我添麻烦了。


她把我们让进屋里,又是烧水,又是找茶叶。


李英丽原本以为我们是来要赔偿的,听我们只是来唠家常,渐渐放松下来。


她说,林平哲其实是个有才华的人,就是有点神经质,总是疑神疑鬼的,老觉得有人要害他。


李英丽眼睛一红,有点伤感。看起来她也认为丈夫精神有点问题。


我问她,你认识陈广宇吗,林平哲冲我过来的时候,喊着这个名字。


李英丽尴尬地笑了笑,“我不认识啊,可能是他认识的人吧,他是不是错把你当成这个人了。”


我冲戴戴使了个眼色,她接过话,跟李英丽聊其他的。


我借口去卫生间,观察了这间公寓。


这是间西式公寓,房间设施很齐备,厨房卫生间淋浴房一应俱全,不过屋子里的家具有点寒酸,配不上这样的公寓。


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欧美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结构流行,上海市内建造了大量现代化西式高层公寓楼,内部装饰风格也以西式为主,可以洗浴的卫生间成为这些公寓的正常配置。图为民国时期上海的公寓楼内部。


我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对面一个小单间是画室,就悄悄进去看。


房间正中立着个画架,旁边一把椅子,靠墙一个木架子,上面放颜料和画布。


林平哲画的是西洋油画,画好的没画好的各种画,散落一地。


其中有几张被撕碎了。


我翻了一下,撕碎的这几张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裸体的白俄女人。



西洋画和中国画不一样,讲究写实,林平哲画的这几张,就像照片一样。


我拼出一张尺寸小的,揣进兜里。


回到客厅,戴戴正跟李英丽聊得火热。我说这么好的公寓,该置点好家具。


李英丽叹了口气,说林平哲画画,要求一定租一个条件好的公寓,有单独的房间做画室,所以钱都花在租房子上。


“他收入不固定,全靠在公司的工作,一个月剩不下几个钱的,他又要买颜料买画布,哪还有闲钱置办家具。”


我说那你工作挣得不少。她说还行,就是忙了点。


戴戴又和她聊了一会儿,推说有事儿先回。


临走的时候,她俩已然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俩人还约好,以后常联系。


我确实佩服戴戴的社交能力。


回家路上,戴戴带我去包大祥生煎铺子吃东西,说上回听我说喜欢吃生煎。


我说我是觉得生煎不错,但上礼拜你说,要给你新素材了就请我吃西餐的。


戴戴说,不告诉你了,我还欠人钱呢。


生煎包是上海、苏州及江南一些地区的特色小吃。包大祥生煎铺是民国时期上海祥云饭庄老板包胜春开办的,据说民国著名影星阮玲玉特别喜欢吃这家生煎。


我俩边吃边聊,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李英丽说不认陈广宇,俩人关系有问题;第二,李英丽家有淋浴,还总去浴室,问题更大;第三,华新浴池的价位,她消费不起,应该不是去洗澡。


于是,我俩分工,我直接跟踪陈广宇,她去跟踪李英丽去华新浴室,票钱我报销。


戴戴说用不着,刚才李英丽给了她两张浴票,说是公司每月发的福利。



那张裸体画的事儿,我没告诉戴戴。跟踪陈广宇前,我先去巡捕房见了林平哲。


林平哲告诉我,这画上的女孩是他的裸体模特。


“我劝我老婆给我当模特,她死活不同意,我才找到这个女人,侬晓得我花了多少钱吗,关键不是钱的问题,不好找伐。”


他看着这幅被我拼好的画,嘴里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


他说,这张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肯定是我老婆撕的,这个雌老虎,你说,她不让我画,我找别人画,她还吃醋。再说——我哪能找个外国女人嘛。”


之后就是我听不懂的上海话,听语气应该是在骂街。


我说你怀疑你老婆轧姘头,你老婆也怀疑你吧。


“对啊,一到画画她就捣乱,搅得后来这个模特也不愿意来了。”


我问他这个白俄女模特哪里找来的,现在人在哪。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是“火腿店”里找的,外国女人开放,而且线条画起来确实丰富。


“后来我又去找过一次,那儿的人说她找了其他工作了。”



离开巡捕房,我又到南京路,混进了陈广宇的公司,但他人不在,李英丽也没在公司。


趁时间还早,我回趟家,换了身旧棉袄,去了华新浴室。


华新浴室大门左侧有一条小巷,通向楼后的院子,浴室拉煤的车隔两天就从这里开进去,停在楼后的空地上卸煤。


我想跟着卸煤的车进院,看浴池有没有其他入口。


混在一群卸煤的工人群里待了半小时,我看见陈广宇从锅炉房旁边的一个小门走出来,身后跟了个穿西装的男人,还有个外国女人。


陈广宇和那男人有说有笑,男人递给他一沓钱。陈广宇接过来就揣进兜里,转身又进了小门。


男人和外国女人绕过煤车,出了院子。


工人们正在卸煤,锅炉房的大门敞开着。工人们只管干活,也不管我。


我假装去锅炉房,走到小门前,推了推,门从里头锁着。


这时院里进来几个穿毛领大衣、戴貂皮帽子的中年男人,绕过煤车往小门走过来。


我来不及躲开,只好拐进锅炉房。锅炉房里除了煤堆和锅炉,就是各种管道。三个工人光着膀子正在添煤。


我问一个工人,问他锅炉房旁边那小门通哪儿。


工人上下打量我,没好气地说,“兄弟,消遣我是不是,这地方像是我能进去的吗,你没看进去的都穿的什么,我又穿的什么。”


我怕他起疑心,再问我是谁,递了几根烟给他,出了锅炉房,离开院子。


陈广宇这样子,像是个拉皮条的。这家浴室八成是个半掩门的窑子。



戴戴从女浴池回来,说她进浴室也吓了一跳,土耳其风格确实豪华,跟别的太不一样。


土耳其浴室是源自土耳其地区一种公共浴场。土耳其浴是蒸汽浴,但与桑拿不同,其更注重水浴。浴者先在暖间用高温使身体发汗,而后用温水冲洗并搓洗全身。图为位于伊朗艾哈迈德苏丹浴室,是豪华土耳其浴室的典范。


从楼梯往上拐,墙壁上就贴了马赛克花纹,深浅不一的蓝色砖块,在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晶莹闪耀。


写小说的人爱比喻,按戴戴的说法,“就像在月光下的大海里一样。”


上到二楼,首先是休息室,有一个小接待台旁边的墙壁上是一面大镜子,显得房间很宽阔。


屋里的灯光特别亮,每个角落里,不是放着一个小雕塑,就是盆栽的铁树,连天花板上也吊着盆栽。


再往里走是更衣间,都是小单间,每个隔间都有衣柜和落地的大镜子。


大浴池在最里头,是个只有六七十公分深的大浴池,顶上吊着水晶大吊灯。


1930年代的水晶吊灯。


浴室的墙上,也贴着马赛克砖拼的线条图案,有些直接贴在镜子上,“瓷砖的边都被磨得很精致,就好像和镜子是一体的。”


贴着墙壁和拐角,分别有五个小浴池,呈英文字母“L”形状。浴池的一角还有吧台,一个女侍者负责提供酒水。


我问戴戴里面的客人有没什么异常。


戴戴说,我仔细看了,除了客人,就只有两个女侍者,一个负责吧台,一个兼做服务员和安全员,没什么特殊的。


“除了中国人,还有不少外国人,要说特别,这算是一点。”


戴戴泡了会儿澡,就出来了,“灯光打的太强。就连小池子的池底,都有灯光打上来,晃得我眼晕。”


我说那就奇怪了,女浴池装修这么华丽,不应该啊。


戴戴问怎么奇怪了。我跟她说了在后院看见陈广宇的事儿,怀疑这里是搞暗娼的。


“所以你觉得应该男浴池更好,对吧,花钱的是男客人?”


我说对,男浴池虽然也很豪华了,但也就是大理石,墙上装饰什么的,还有搓澡工、泡茶抽烟的地方,但跟你说的女池差远了。


戴戴从我口袋里掏出烟点上,说我看问题还是出在女池,也有可能是兔儿(清代对男妓的一种称呼)呢。


我说有可能,不管什么样的暗门子,都得先到那小门走一趟。




陈广宇做烟草生意,从长江上游买进烟草,再卖给烟草公司,或者直接从黄浦江码头装船,卖到国外。


民国上海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烟草市场之一,早期以外烟为主,以后逐步由外商和华商设厂自产自销。图为英美烟公司在中国设立的香烟公司,工人们在处理烟草。


我从公用电话簿上查到他办公室的电话,给他打过去,说自己是北洋烟草公司的专员,到南方来收购烟叶,想做签一单长期合同。


通过几次话之后,终于约定了见面日期。


第一次见面,我拿出准备好的假文件和一套说辞,他很快就信了我,真和我谈起生意来。


为了做成这单生意,他也是很拼命,往后的几次见面,陈广宇不仅带我去高级酒店就餐,还送我一些昂贵的小礼品。


在吃饭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透露给陈广宇,能不能找两个粉头来玩。


陈广宇每次听到了,都只是笑笑,说“有机会,有机会一定。”


就这么一直耗了半个月,我有点耗不下去,本身就是个假身份,我也没办法跟他真签。


我就琢磨着给他送点东西,礼尚往来一下。


几次见面,我发现他有个习惯,爱吸鼻烟,他有几个鼻烟壶,装不同的鼻烟,不时在手上把玩。


我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件从北京带来的好物件,是袁克文很早以前送给我的鼻烟壶。


据说是宫里的物件,后来落在他爹(袁世凯)手里。


鼻烟是烟草制品,将烟叶烘烤、去茎、粉、发酵并加入香料配制而成,用鼻嗅服。图为民国时期著名鼻烟壶画匠叶仲三绘制的鼻烟壶。


再一次见面时,我把这玩意儿送给了陈广宇,说是金家祖传的。


陈广宇见到鼻烟壶,先是一愣,随后不住地赞叹。


我顺着又提粉头的事儿,“我听说了,陈老弟你金屋藏娇,可就是不给我介绍。”


陈广宇满脸堆下笑来,可嘴里还是说“有机会一定”。


回家后,我差点要放弃了,想找巡捕硬闯华新浴室。想想那鼻烟壶还值钱,不能白搭进去。


又等了三天,陈广宇主动打来电话,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


他嘱咐我,去了别多说话,听安排就行。


我问他是不是去逛书寓,他说,比那儿可好玩多了。



陈广宇从他公司不远的咖啡馆接上我,开着车,绕着上海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华新浴室的后院。


他带我走向那小门,我有点紧张,生怕这是个圈套,暴露了身份。


陈广宇上去敲了几下,门开了。


一进去,里面是个小间,只一张桌子,一盏灯,一个门卫守在这儿。


门卫的身后,是通向二楼的楼梯。陈广宇跟门卫点了点头,带我上了楼。


进了二楼一道门,里面是一间接待室,暗红色的墙纸,昏暗的灯光。


一个人正坐在真皮沙发上看报纸,见我们进来,起身迎了上来。


“您就是金先生吧,听陈兄提过,在北方做着大生意。”


陈广宇向我介绍,这是这里的老板。


老板十分客气,让吧台的服务生给我们一人斟了一杯威士忌。


民国时期“弟弟”牌威士忌广告。


老板嘱咐我,进了里面那道门,别大声说话,不要吸烟,也不要用任何发光的东西,“免得影响情趣”。


我问里间屋有什么,老板说,“以前见到的都是风尘女子,今天让您看看良家。”


他指指身后的另一道小门,让陈飞宇带我走了进去。


门里是个小过道,只能容一个人通过,里面一片漆黑,几乎看不清走在前面的陈广宇。只有脚踝的高度,有一排昏暗的黄色小灯,标识出走道的方向。


走道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也没有,墙上也是毯子,摸上去毛绒绒的。


摸黑拐了五六个弯,陈广宇突然伸手拉我一把,把我推进过道尽头的另一个极小的隔间。


“前面就是了,进去以后,记得不要大声说话——还有千万不要用发光的东西。”


浓稠的黑暗里,陈广宇的声音很兴奋。


我嗯了一声。


陈广宇打开了隔间门,一道巨大的玻璃幕墙出现在眼前,明亮的光线透过濛濛水汽照亮了整个屋子。


水汽和光线里,是一个个裸体女人。她们坐在池子里,或在池子边缘走动,远处也有些人正裹上浴巾。除了中国人,还有些洋女人。


我抬头看见那浴池上方的吊灯,意识到看见的就是女浴室内部。


“老金,是不是很刺激?”陈广宇带我往里走,我眼睛有点不知道往哪放。


我问陈广宇,这玻璃对面看不到吗。


“这叫单向玻璃,美国进口的,只能从一面看,从另一面看,就是个镜子。”


玻璃那边透来的光照得陈广宇脸惨白,他指着那边说,“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这是自然美,没有丝毫矫揉造作。”


他声音幽幽的,听得我直哆嗦。



这间偷窥的房间是狭长的一条,包围了女浴池的三面,能从休息室看到更衣室,再到浴池。


戴戴说的那些贴马赛克花纹的镜子,应该就是这些单向玻璃。


陈广宇揪了揪我的衣角,让我往里走。我说太闷,我找地儿歇会儿。


他说座位多得是,随便坐,楼上也有。


他说的楼上是指二层,从一截小楼梯上去,坐在一面单向玻璃墙跟前,可以俯视下面的浴池,跟戏院的二楼差不多。


“喜欢上面看还是下面?”


我说你们先玩,我歇会儿,就在暗处找了个沙发,观察那些“客人”。



客人不多,但看上去都举止优雅,专心致志地坐着,喝红酒或者喝茶。


没有人发出什么声音,偶尔叫来站在角落里的服务生,耳语几句。


我看看自己的打扮,确实看起来跟他一样道貌岸然。


一个高脚酒杯轻轻放在我旁边的小茶几身上,我一看是老板。


“金先生,在我这里看到的,每一个都是良家,看上哪个就告诉服务生,我们可以帮着去沟通,不保证每个都成,但我们会尽力。”


我说服务挺周到,还是自助的,老陈去哪了?


“陈兄啊,吸鼻烟去了,他有瘾,您要不也去尝尝?”


我说行,跟他离开大厅,进了一间光线昏暗的小屋,总算松了口气,也不紧张了。这屋里有几个年轻女孩,但至少都穿着衣服。


陈广宇正在吸鼻咽,但他是趴在地上吸的。


屋子角落摆着张矮脚小竹床,一个穿着薄纱的女孩趴在床上,天花板上吊下根绳子,绑了她两只小腿,像一个俄文字母“И”。


女孩翘着的两只光脚脚心朝上,正担在陈广宇的面前。


陈广宇用手轻轻抚摸过脚窝,女孩哼了几声。


接着,他拿出一个鼻烟壶,用小勺取出绿豆大小的鼻烟粉,它倒在了女孩的脚心。


他没有着急吸,而是一点点地从女人的脚趾开始闻。闻到脚心,吸出一声响,烟粉吸进了鼻子里。


打了个喷嚏后,他的鼻子没有停下,一直闻到女孩的脚后跟。女孩脚趾乱动,一直在哼哼。


陈广宇彻底把脸埋进了女人的双脚。


恋足癖指人对同性或异性的足部异常迷恋。不同的人迷恋程度不同,有人看到图片就会满足,有人则要足部踩踏自己才会得到快感。中国历史上,缠足这种对女性的生理迫害,是古代男性一种与恋足癖相关的病态审美。图为成都“三寸金莲馆”的恋足展示。


这间屋子里不止陈广宇这一对。沙发里还有一对迫不及待的男女,已经互相揉成一团。


陈广宇似乎也没看见我站在旁边,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这个女人的脚上,一遍一遍抚摸,接着又拿出鼻烟壶。


我把门带上,退出了房间,到大厅里抽烟打盹儿,等陈广宇出来。


离开浴室时,我问他为什么前几次不带我来。


陈广宇面带歉意地说,“我开始不确定您是不是有这个财力,消费得起呀。直到您拿出这个鼻烟壶,我才确定,您是大户。”




戴戴听我讲浴池单向玻璃的事儿,摔了一瓶墨水,打翻两只茶杯,捶了我三拳。


我怀疑李英丽和陈广宇都可能在给华新浴室拉客,一个拉普通女客,一个拉高级男客,这种生意后头应该有背景。


林平哲成那样子,有可能就是发现了这里头的事儿。


我打算先把陈广宇约出来先揍一顿,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报警端了这澡堂子。


戴戴说,你不报警我也会报,这帮孙子,都他妈该阉了。


第二天,我把偷窥室的秘密,报告了法租界的巡捕。


因为案子涉及到外国人,巡捕动作很快,只查了三天就上门封店抓人。


但却没抓着那老板。


巡捕房的华探告诉我,听说那老板是国民政府某个高官的少爷,提前得了消息,溜回南京了。


我找《申报》记者写了报道,但只引起几天议论,没人真的敢动那少爷。


陈广宇没跑掉,巡捕突袭时他正领客人进去。


后来查清了身份,他不但是高级会员兼职拉皮条的,还是华新浴室的合伙人。


吸鼻烟的项目,就是他想到的,也是偷窥室的特色项目。


抓不着浴室老板,巡捕房就把陈广宇当做主犯羁押等候开庭审判。可是直到华新浴池那栋楼拆了重新装修,陈广宇的罪名也没判下来。


倒是李英丽审判的很快。她被供出之后,只在巡捕房关了不到一个礼拜,就释放了,因为她为浴室拉客,是陈广宇胁迫的。


民国时期大夏大学法学院的模拟法庭。


李英丽出来后,约了戴戴见面,要给戴戴赔不是。戴戴虽然气得不行,但了解实情后,还是原谅了李英丽。


半年前,陈广宇就开始骚扰李英丽,利用职务之便带李英丽出差。


按李英丽的说法,她开始“觉得被上司重视”,很快发现“掉进了圈套”,但并不知道怎么处理,因为“失业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一次出差,陈广宇半夜骗开了李英丽的房门,拍了她半裸的照片。


她很奇怪,陈广宇拍完照片,并没真的怎么样,而是亲她的脚。


后来她了解上司恋足的奇怪癖好,感觉很恶心,但却又觉得放心了。


“因为她觉得陈广宇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脚而已,——其实这种人最可怕了!”戴戴跟我说的时候很生气。


她说,后来陈广宇在公司和业务来往的人里挑他相中的女孩,让李英丽往浴室带,否则就曝光她裸照。


李英丽那些浴票,都是陈广宇给她拉客用的,但她不知道偷窥的事儿。


“如果这档子事儿没曝光,她(李英丽)还是不敢说这些,她以为自己只是给澡堂子拉皮条。”


我问戴戴,陈广宇给她的报酬是不是很高。


戴戴说,其实也不多,不过她有时会把澡票打折卖掉,挣了不少,都自己存起来了。


“她计划着钱攒够了,就和林平哲登报离婚。”


民国报纸广告栏中的离婚启示。


“但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李英丽觉得有个女人出事了。”


我问哪个女人。


戴戴说,林平哲的情妇,一个白俄女人。


我拿出那张小画,说是这女人吧,林平哲说他俩没什么关系。


戴戴看见画,愣一下说,是这女的,你哪来这玩意儿?


我跟她讲了偷画和见林平哲的经过。戴戴说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早知道肯定能跟李英丽多问出点东西。


我说这几天东跑西跑给忘了。


戴戴踢我一脚,皮鞋跟蹬小腿肚子还挺疼。她说,林平哲骗你了,李英丽见过他跟这白俄女人在画室瞎搞。


李英丽开始往浴室带女客没多久,她突然想到怎么报复丈夫的裸体模特了。


李英丽带着她去了浴室两次,还特意跟陈广宇说了这女孩“很开放”。


李英丽还想带白俄女人去第三次,但却再没联系上她。她只带熟人去浴室,个个都没什么异常,只有这一个再没出现过。


我问失踪多久了。


“李英丽说差不多仨礼拜了。”


我说可能真出事儿了,这两口子明争暗斗的,把别人搅进去了。


我俩分头去找李英丽。


戴戴去她家,没找着。


我去她公司,人也不在,同事说她缺勤三天了。


不过我却问到了另一件事:陈广宇已经回公司上班了,跟没事儿人一样。公司人都说,是巡捕误会了。



我不确定,陈广宇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又找到了他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他接电话听见是我,哈哈大笑,说老金幸亏你那天没在,那些巡捕还真有意思。


我还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又说,没事儿了,上下打点的踏踏实实。


我说,那行,什么时候还能跟你再去找点乐子。


陈广宇叹了口气,说一时有点难。


“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也有好玩的,有点远,——去吗?”


他说话语气像挑衅。


我说没问题,跟他约了傍晚在他公司附近咖啡馆见面。


陈广宇开着他的福特牌小汽车,过了苏州河,开出了公租界。


我问他,华界也有能玩儿的好地方吗。他说有啊,是他的私人地方,到了就知道。


我趁他给车加油的当儿,检查了一下腰里的左轮手枪和藏在腋下的短匕首。


民国时期的加油站。


车头调向西边,接着开了一会儿,停在一栋沿街的房子跟前。


这是座两层半的小砖房,一层最多也就两间屋子的样子,其中半层应该是阁楼。


他开了门走前面带我进去,不像有什么防备的样子。


走进房间,一股怪味儿扑面而来,像是混杂了潮气和消毒水的味道。


陈广宇打开灯,把我让在沙发上坐下,说,“你先坐,我拿酒去,今天呀,咱们看点好东西,按你们北平的话怎么说——额勒金德!”


他走到通向二楼的小楼梯旁,在酒架上取了瓶洋酒,倒了两杯。



我刚接过酒,头顶炸起一道火光,啪地一声天花板上的钨丝灯爆了。


屋里一片漆黑,我把手摸向腰间。


“哎呦呦,可别乱动,碎玻璃会扎到人的。这房子老了,电路不好,电压也不稳定,你等一下,我去取个亮。”


他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接着是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


一道强光嘭地射过来,扎的睁不开眼。


我下意识闭眼,抬起左手挡光,右手掏出了枪。


不等开枪,对面一声响,我左臂像被什么撞了出去,整条胳膊疼得钻心。


我忍着疼朝强光处连开几枪,一边往暗处里躲。


光柱移开了,我看见陈广宇靠在墙角,手里拖着一把怪异的燧发枪,正在装填火药。


燧发枪的枪管旁射出一道灯光打在天花板上。


我瞄准他开枪,那道光又晃过来,直射我的眼睛。


陈广宇身后火星四溅,我最后一发子弹打在楼梯扶手上。


我没给他继续装弹的机会,抽出匕首猛扑上去,刺进他的肋下。


那把奇怪燧发枪从他手里掉了下来,从楼梯上滚下去,光柱晃过他的脸。


他圆睁两眼盯着我,左脸上烂了个窟窿,露出血淋淋的一排牙。可能是我最后一枪子弹蹭破了他的脸。


接着我两拳打在他鼻子上,放倒了他,然后摸摸他身上,没有其他武器。


我捡起那把奇怪的燧发枪。


这枪的枪管上装着一盏灯,灯罩上嵌了一片凸透镜。


带战术灯的燧发枪。


我拧下凸透镜,光线散开,和普通手提灯差不多亮。把灯光照向陈广宇,看还瘫在那儿,我神经总算放松了点。


绕房间照了一圈,我在沙发背后墙上发现一扇木门,门上刷了和墙壁一样的颜色。


我用枪托砸开锁,推门进去,不小心撞到了门口的木架子,一个玻璃罐掉地上打碎了,一股刺鼻的气味窜出来。


拿灯去照,我胃里翻江倒海。


不是因为气味太丰富,是我想象力太丰富,一瞬间脑子里太多画面。


地上打碎的玻璃罐里立着一只灰白色的脚。


提起灯一点点照,这房间靠着墙全是木架子,所有架子上摆的都是玻璃罐,每一个罐子里,都有一只或两只脚。


每一只都是从脚踝靠上的部位截去,在福尔马林里泡着,干干净净,泛着灰白。


这些脚在罐子里,摆成了不同姿态,有的脚掌朝上,有的脚跟朝外,有的脚像正在走路。


好半天,屋子中央传来李英丽的声音。


我把灯照过去,见她趴在一张矮脚竹床上,全身赤裸,小腿和双脚已经被绳子勒得泛紫。



事后,警察从这间屋子里找出了四十三只经过防腐处理的脚。


是个单数,有一只脚怎么也找不到。


这些脚的主人是死是活,陈广宇自己也说不清。


那个失踪的白俄女人到底在哪,他更说不出来,浴室偷窥会所里客人来来往往,没人记得哪个女孩给谁领走了。


警察只在宅子后面的广东墓挖出五具无脚女尸,都是中国人。


广东墓地位于民国时期上海闸北水电厂旁边,毗邻苏州河。


陈广宇对女人脚的癖好,是二十岁出头发现的,他以为自己有问题,就总克制着,时间长了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性能力。


开始做华新浴室的偷窥生意后,他发现自己又有了激情,偷看女孩的脚也能让他兴奋。


他说,除了李英丽,还花钱找过其他女孩往浴室拉客,都没出过什么事儿。但见了李英丽的脚之后,他除了看,忍不住“多做了点”,事情才败露。


至于我的身份,他在巡捕房买通关系时就发现了。袁克文送的那只鼻烟壶,他不认得,但巡捕房有青帮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平哲案最终宣判,法官认定被告患精神病,被判入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图为上海《申报》1936年的一则报道,其中说一名精神病人因偷窃被捕,法院审判时嫌犯家属提出了疯人医院治疗的证明,法官考虑该情况,判处嫌犯缓刑。


李英丽救出后住了院,她告诉戴戴,自己在为陈广宇往浴室拉客的那段时间,其实心里很轻松,有时还点说不出来的兴奋。


她说,她做的事情,和陈广宇的关系,都是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感觉像在补偿自己,报复丈夫。


但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医生说,李英丽的精神似乎也出了点问题——


她晚上睡觉总是脱得精光,早上去厕所不穿衣服就往外走,因此也住进了精神病院。


据说,后来有人常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见到一个年轻人画家,他在院子里支起画架画裸体油画,模特是医院的一个女病人。

后记

这件案子还有些事情,金木没写进笔记,但戴戴记录的很清楚。因为,她确实把这事用作素材写了小说,拿到稿费还上一部分钱。


但是,她和金木聊了聊,还是觉得亏了。


整件案子查下来,金木一分调查费没拿到,还挨了一枪,医疗费搭进去不少。戴戴虽然用了素材,但也是进了狼窝虎穴被偷窥,才换来的。


或许这也是「癖好」,戴戴非写小说不可,金木不查案就难受。


恋足癖是「性怪癖」,但也是种「癖好」,本身无可厚非,和「恋物」、「恋鞋」都一样。


人的癖好并不相通,没人能真的领会他人的乐与爱。之所以称怪,是因为不符合主流社会观念和审美。


我认为,癖好是每个人心中隐藏的快乐方式,或压抑不得宣泄的奇特情感。


因此,人不必因有自己有癖而羞耻,最好也别因为他人有癖而排斥。


否则,都宣泄不得,就会为各自的癖而战,互相伤害,走上血淋淋的绝路。


魏晋时,有个人叫王仲宣,他有个怪癖:听驴叫。但一个人不能一直身边都有驴,没驴的时候,老王就自己学驴叫,从不麻烦别人,更不会偷别人的驴。


这是正确处理自己怪癖的好榜样。


后来他死了,曹丕参加他的葬礼,跟大家说:老王喜欢听驴叫,咱们一人叫一声送送他吧。


于是,墓地里驴鸣声此起彼伏,响彻旷野。这是尊重他人癖好的榜样。





你可能感兴趣的:(失踪的外国女孩:上海最豪华的洗浴中心里,有个专让有钱人犯罪的小屋 | 北洋夜行记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