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神话原型分析

一、引言

  

  T.S.艾略特的《荒原》自1922年发表之日起,就在文学批评家和读者中间引发了激烈的讨论。长诗的崭新风格,独一无二的结构,优美而晦涩的语言以及深远的主题,奠定了其在英国现代主义派诗歌中的地位,使其成为英语现代派诗歌宝库中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同时,作者艾略特也受到了广泛关注,以其独特的“荒原派”风格成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英语诗人”。传统上认为,《荒原》通过对比现在和过去,对比现代欧洲社会的精神空虚与道德沉沦和美好往昔的美丽价值繁荣及活力,生动刻划了一战后濒临崩溃的西方文明,并且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西方文明乃至世界文明发展的态度。

  王佐良先生称《荒原》是“大量引语的拼贴画”,以此来形象地说明作者在诗中大量地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这首诗看似纷繁晦涩的长诗实际结构严谨,有一条主线贯穿其中,使其成为一首意蕴深远、语言优美又不乏幽默讽刺的哲理诗。这条主线就是诗中所涉及到的神话原型。本文拟从神话原型分析的角度试着来诠释《荒原》的主题。

  

  二、渔王的传说和基督教关于圣杯的传说

  

  咋一看,这两则传说仿佛和题目的“神话原型”相去甚远。其实不然:渔王的传说虽然又涉及亚瑟王的传奇,但总的说来,渔王的传说和圣杯的传说还是属于圣经故事,来源于希伯莱神话。“荒原”一词取自渔王的传说。渔王因为冒犯上帝而受到惩罚,失去了生育能力,他的国土也随之变得荒芜,万物都失去了繁殖能力。为了使渔王恢复生育能力,使荒原重获生机,于是开始了寻找圣杯的历程。圣杯据说曾在最后的晚餐上为耶酥所用,后来被亚马利太的约瑟用来盛接钉在十字架上的耶酥从伤口处流下来的血。要使荒原恢复生机,必须由最纯洁的骑士到位于荒原中的“圣杯教堂”,问一些关于杯和戟的仪式问题,如问题切中要害,则可挽救渔王及其国土;否则荒原还将继续荒芜下去。毫无疑问,这个传说有很浓的宗教色彩,但它和阿都尼斯的神话及其相关仪式密切相关的,弗雷泽在《金枝》的第四部分中对古代西亚阿都尼斯的神话及其相关仪式的考察,阐述了“死而复活”这一类神话原型模式。古代人们为了求得连年丰收,因而每年都在秋季举行祭神仪式,如古希腊的祭酒神仪式。或者,在西亚、北非等地,人们每年象征性地杀死繁殖之神,然后将其埋葬,后再庆祝其“复活”。朗费罗的《海华沙之歌》便是这一仪式的具体体现。因而,《荒原》中渔王受伤,丧失生殖能力是同繁殖之神的死亡或性能力减弱相关的。而《荒原》中渔王生殖能力的丧失及其恢复恰好是这一基本主题的体现。古代人们对自然界的某些现象,如四季轮回,鹰飞草长,以及出生、死亡等进行思考,因为这些现象远非人力所能左右,于是他们最终将这些自然现象归结于相应的神灵变化。世界各地的神话中都有关于这一主题的种种解释。在北欧神话中,主神奥定因与天后佛利格发生争执而负气出走,到地上人群中漫游。其间被其兄弟费利和凡篡位,但他们没有威力,致使冰巨人约丹司蹂躏世界,用寒冰封冻大地,破坏了一切生物。七个月后奥定回来,世界才恢复生机。北欧气候相对比较寒冷,因而到了冬季便是冰雪覆盖大地,于是神话中才有了冰巨人。而在埃及神话中四季轮回死而复生则是和水妖肆虐,洪水泛滥相关联的。由此可见,虽然不同地域的人们所处的自然条件差别很大,他们在各自神话中对死而复生有着各具其地域文化特色的解释。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死后得以复生;不然,人类何以延续,世界何以存在呢?在本诗的第一章“死者的葬仪”中,“去年你种在花园里的尸体”便是这一仪式的体现;只不过在荒原上,居民精神麻木,拒绝新生:“把那只狗赶开,它是人的朋友,/ 否则,它回用爪子把它重新挖出来!”另外,“腓尼基水手”这个意象也象征繁殖之神,“水中之死”象征在生。

  《荒原》的整个基调应该说是比较暗淡的,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现代人毫无生气的生活,如无爱情的性行为,为了繁衍后代而得以维持的婚姻,。如在第一章中,铁瑞西斯和风信子姑娘(古西腊繁殖之神)在花园相会的场景就再次暗示了渔王生殖力的丧失以及荒原人虽生犹死的空虚:

  “你的臂膀抱得满满,你的头发湿透,我不能

  说话,我的眼睛也不行,我

  身魂颠倒,一无所知,

  注视着光明的中心,一片寂静。”

  然而从“死而复活”这一神话原型来看,作者对欧洲的明天还是心存希望的。在第五章“雷声所语”中有这样的句子:

  “我坐在岸上,

  钓鱼,枯干的平原在我背后。

  至少,我能否将使我的国土恢复生机?”

  所以,最后圣杯找到,死者将复活,受伤的渔王也会得到治愈,荒芜的土地得以获得新生。不过,圣杯所给予的启示到底是什么呢?圣杯既然曾为耶稣基督所用,那么这启示理所当然应与宗教密不可分。况且,艾略特本人在加入英国籍后便皈依了英国国教,他自称是“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宗教上的英国国教――天主教教徒,政治上的保守派”。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在下一部分中,我们便会找到答案。

  

  三、水―生命之源

  

  渔王的传说和基督教关于圣杯的传说是《荒原》构思的基础,同时也点明了作者写作此诗的意图。因而诗中所涉及到的其他神话意象及其原型都是和这一基础直接相关联的,而“水”是诗中反复使用的一个意象。

  在第一章“死者的葬仪”中,作者描述了现代文明的荒原状态,荒原人生的欲望与死的回忆交织在一起,生存成了一种痛苦的回忆。“抓住不放的根”,“从这堆石垃圾中长出的树枝”,“一堆破碎的日象”,还有“枯干的树”,所有这一切可怕的景象,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因为没有水,没有“水声淙淙”。水这个意象的原型性的象征意义有两个方面:它既是生命之源,同时又可以洗去污浊。因而水既象征新的生命,又象征纯洁、洁净。在基督教的洗礼仪式中,水的这双层含义同时得到了体现:洗去人身上原始的罪恶,同时又开始了新生。在《新约。约翰福音》中噎稣对到井边汲水的撒玛利亚妇人说:“人喝这水,还要再渴,但是喝了我赐的活水,就永远不渴。因为我所赐的活水,要在他里面成为生命的源泉,涌流不息,直到永生。”因此,水作为生命之源,反复在诗中出现,焦干的土地之所以荒芜,就是因为没有这生命之源的滋润。同时,既然这“活水”为耶稣基督所赐,也使得“水”这一意象带有了宗教的色彩,即耶稣的教化。荒原人之所以沦落至此,精神危机之所以如此深重,主要的根源还在于他们的信仰危机。在“占卜”一场中,女巫竟成了全欧洲“最有智慧的女人”,而背负着十字架的耶稣的牌,在他们的眼中竟是空白。无怪乎荒原人既无力享受肉体之爱,也无力享受精神之爱了。“而从宗教意义上讲,爱情即信仰”,正因为荒原人的信仰危机,才会有“弈棋”和“火诫”中的文明的末路以及人欲横流:人们的生活死气沉沉,夫妻形同路人,而婚姻仅仅成了生儿育女,延续种族的理由。在第三章中,作者花了大量笔墨所着重描写的打字员与小房地产商的性爱就代表了没有信仰的、精神空虚的生活,而生活在这样世界中的人们同低等动物没有什么分别。这种危机又怎能不会让铁瑞西斯哀叹那业已逝去的美好时光以及失去了的幸福家园?如果人们要从欲火中自拔,必须求助于上帝,只有上帝才能挽救他们。在第三章的最后,作者指出了这条出路。

  因为“水”这一意象的原型性象征是“生命之源”和“洁净的媒介”。第四章“水边之死”因而可以看作是标志复活的一种洗礼,洗去人们的罪恶与欲望,他们才可以获得新生。另外,“死”这一意象又是和繁殖之神的“死而复生”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同样也可以说,没有信仰的荒原人要得到解脱,必须要经过繁殖神的祭仪那样的仪式,才可能告别旧我,求得新生。这一仪式实际有很多重变体,如至今仍在世界许多地方流行的成人仪式,其本质是让即将成年的人在仪式期间象征性的死去一次,然后让他作为成人“再生”,获得新生。从这个意义上讲,“死而复生”这一基本神话原型同“水――生命之源”这一意象是相辅相成的,而它们得以统一的基础,乃是基督的教化。

  除了这两个神话原型意象外,诗中与神话相关的典故随处可见。艾略特援引古罗马讽刺家佩特罗尼斯所著的《风流韵事记》里面西比尔的故事作为全诗的序,可见其构思之精巧。西比尔有预言能力和长达一千年的寿命,但是她没有常驻的青春,因而她枯而不死的形象就成了荒原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生活的最好写照。而盲人先知铁瑞西斯则是“两性同体”的神话原型。他两性同体的身份,使得这个“悸动在雌雄两种生命之间,/ 一个有着干瘪的女性乳房的老头”可以洞察世间男人与女人,也就是说,所有人的心灵,从而使得诗的叙述者有了“全知叙述者”的身份。此外,渔王的钓鱼则象征着他寻求生机的努力。

  

  四、结语

  

  艾略特以其诗人的激情和学者深厚的文化底蕴将其对现代社会的忧虑溶进了这首长诗中,而在他的诗中运用自如的神话原型的意象则是读者理解全诗内涵的关键所在。当然,作者大量引用《圣经》、佛经及人类学著作,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到“作为人类价值观念象征系统的基督教传统”。既然荒原上最缺的是水,是“人的灵魂里的水”,最终还是要靠宗教来净化人们的心灵。全诗的最后,“雷电之雨”响起的是梵文字的上帝的告诫:施舍,同情,自制,这才是人类走向新生的法宝。艾略特曾说:“我不相信,在基督教信仰完全消失以后,欧洲文化还能残存下去”。所以,在他看来,基督教便浓缩了欧洲文化的全部内蕴。尽管艾略特曾说《荒原》不过是他“个人的消遣,对生活无足轻重的抱怨”,但是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说这首诗是他“借助于古代文学、文化,融合了他个人的痛苦”(作者早年不幸的婚姻),创作出的一篇不朽的、关于人类命运的宏伟篇章。

中国论文网 http://www.xzbu.com/5/view-191299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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