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羊大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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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的朋友羊羊羊就提出过一个猜想:在Google的时代里,已经不需要再去背诵和记忆知识了。在没有网络和搜索引擎的年代里,人们不得不去背诵和记忆,是因为没有足够方便的工具去获取知识。


台湾的李敖,坐拥台湾最大的私人书房,在他汗牛充栋的书籍里夹满了他手书的小纸条作为标签,为的就是方便他在任何时候都能翻出他所需要的知识或者史料。但是,哪怕李敖的书房占满阳明山,也敌不过任何一个台北市民手里的一部智能手机。别人可以用手机搜索到更多的知识和书籍,而且还会有大量李敖所没有的视频资料。


所以,既然有了方便快捷的手机、电脑和搜索引擎、数字图书馆、在线影像资料库,人们为什么还需要劳心费力地去背诵和记忆呢?这就是羊羊羊大猜想的主要内容。


虽然自己也过着仰赖搜索引擎的生活,但我一直觉得羊羊羊大猜想有哪里不对。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我想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反驳:


首先,我想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一天,我偶然想起中国晋朝人好像有学驴叫的习惯,而且我之前见过不止一例(不要问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话题)。但是,我又不记得具体是谁了,于是我上网搜索了一番,发现是曹丕悼念王粲,孙楚悼念王济,都发生过学驴叫悼亡的事情。


看起来我找到了我要的答案,我也不需要去背人名,搜索引擎解放了我,羊羊羊大猜想再一次成功。但是,如果我根本不知道晋朝人学驴叫这件事情呢?无论是Google、百度还是Bing,它们能直接告诉我这个知识么?这样说起来,好像我还是得去背一点东西,记忆一点东西吧?


还是这个例子,我现在拓展一点:如果今天你用搜索引擎去找:晋朝+学驴叫。你很可能会找到第三个案例,这个例子里是一个叫孙子荆的人,在灵堂上学驴叫悼念一个叫王武子的人。于是,我就高高兴兴把这一则故事添加到“学驴叫”系列中去......且慢!这么做就变成一个笑话了。因为搜索引擎找来的文章里,很可能没有告诉你一件事情:孙子荆就是孙楚,王武子就是王济,子荆、武子,都是他们的表字。


搜索引擎知道孙子荆,也知道孙楚,但是,搜索引擎并不会主动在搜索到的页面里写这么一行:孙楚(字子荆),王济(字武子)。所以,我除了会搜索之外,我还需要记住古人有表字,有别号,有用官职名代指的习惯,例如王羲之被称为王右军,原因是他曾经担任右军将军。


顺带说一句,的确有第三个案例,不过是晋朝名士戴良学驴叫,以此取悦他的老母亲。归于孝道之下,而不在友情和性情之列。


当然,羊羊羊会继续反驳说,这不是搜索引擎的错。作为一名合格的写作者,我应该在搜索到资料之后,逐一去搜索每个人名,去查看他们的生平。在这些人的网络百科全书里,会有他们的名字、表字、自号、别号、官职。顺着这些东西搜索,大概还能找到几篇类似《中国古人的姓名是如何构成的》这样的文章。结论依然是:所有的知识网络上都有,只是看你有没有耐心和细心去找。


那么,我也会升级我的反驳,反问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对哲学、历史或者计算机编程---任何一门学科一无所知,此人可以通过搜索引擎进行学习,乃至达到一定专门程度么?我的看法是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几近于零。


因为他根本没有这种学习的需要,而且构成他理解自己生活和周围世界的那一部分知识,不足以支撑他熬过初学者最早的那个阶段。


我为什么会记得晋朝人学驴叫这件事情?原因是我不得不接受痛苦的学校教育,在历史课上,晋人的精神风貌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们和其它任何朝代的人都不一样,有一种独特而癫狂的气质。于是,我从这里出发,在各种课外阅读书和报刊杂志里,都会特别留心那些关于晋朝的轶事。而这些我阅读到的资料,反过来又会加强我对晋人的这种印象和理解。


这一切的基础,是因为我拥有一些对历史的基本认知,记住了一些基本事实。没有记住这些基本事实,没有通过课本形成基本认知,后面的知识树根本不会生长起来。我也绝对不可能闲坐在家里,没事就打开电脑,在Google里输入:晋朝人学驴叫那些事,或者:中国古人的名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这种需求。


同样的,当一个人去学习计算机语言的初期。上来就要勉力接受一堆抽象概念,常数、函数、数组、命令、指针......这是一段很难捱的时光。但是,如果这个人先前受过学校教育,已经学习过更为抽象的数学概念,摆弄过数列、集合、函数、方程、进制,那么,学习计算机知识只是在他原有的认知上继续向外扩展了一点,而不是从零开始接受无数全新的概念。相比较而言,这样的人学习起来要更容易一些,因为他本身就生活在一个拥有各种抽象概念的世界里。


由此,关于羊羊羊大猜想我有一个另外的思路:Google是好的,搜索引擎是便利的,但一个人依然需要先拥有某种基础知识,拥有某种基础认知。他还是得先去背诵和记忆,以此架构起他自己的核心知识体系,否则给了他搜索引擎也没有任何用处。给一只猴子扔一部手机或者是一部iPad玩,它永远还是头猴子。


关于羊羊羊大猜想,最大的反例就是他自己。由于热爱艺术,数十年来羊羊羊老师熟读艺术史,翻烂了不知道多少本画册。几年前,我们和他一起去巴黎旅行,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去法国。旅途中,无论我们是在卢浮宫,还是奥赛美术馆,他对里面的每一张画都如数家珍,比任何导游都要专业---多年来他在书本和画册里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无非这一次是看到原作。更让人震惊的是,当他看到某张大师的画作时,会立即四下找寻,并且小声嘟囔:那谁谁谁的作品也应该放在附近才对啊?果然,一会儿他就能从对面或者隔壁找到那张画。然后他一脸释然,欣慰地赞美馆长:这家馆长有水平。


我使用Google的能力比羊羊羊强太多,按理来说,我也可以搜索美术馆攻略,检索各种名家名画介绍,但是我做不到羊羊羊那样。原因是他眼中的卢浮宫、奥赛美术馆,和我眼中看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对于我而言,所有的墙上都是挂着单一的画,每张画对应某个画家,对应某一段网上的介绍分析文字。但对于羊羊羊而言,展馆里所有的作品都在时光的洪流里彼此有着看不见的联系,一张张画之间可能存在着同时代艺术家不同方向上的探索,也可能存在着后辈对先辈的继承和发扬,还可能存在着彼此之间的竞争和角力。它们静默地挂在那里,但是在羊羊羊耳朵里却能听到它们彼此之间的争吵、辩论、赞美、肯定、效仿、质疑和挑战。


所以,他看到一张名画的时候,会笃定地相信会有另外某张画的存在,因为馆长如果不能在展厅中设计出这种对照的逻辑关系,那么他就很可能不适合这个职位---Google不能带来这样的效果,Google无法让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浸淫在艺术史里,Google提供的知识链条无法构成羊羊羊眼中看到的那种世界,也无从建立起画作之间那种直接的、亲切的、微妙的关系。


在我看来,羊羊羊大猜想虽然可能不成立,但是它从另外一个方向上提出了一个真问题:为什么学习和记忆知识如此枯燥?以至于我们恨不能把所有的记忆工作都交给搜索引擎?


题图摄影:Gerd Altmann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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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伸手出车窗,不断调整手的形状,会明显感觉到空气向上托举的力量的变化,这算得上流体力学的一个具体应用。有时候,你会在邻车上看到这一幕,对方伸手出车窗,摆出各种奇怪的手型。你看对方一眼,对方还会很羞愧的样子。放心,那和做物理实验一毛线关系都没有,对方铁定是在弹鼻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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