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默风拿起了锤子
“我只会打铁，但是今天，我要为黄岛主打个榜”
——冯默风
文/六神磊磊
一
“这位小仙姑，请你不要轻视桃花岛主。”
“你说黄药师？呵呵，早就不是顶流了。”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说。”
“靠老家伙你是谁啊，管什么闲事？”
“我只是一个打铁的。请你不要轻视黄岛主他老人家。”
“拜托，东邪西毒都过气啦！死老头你到底叫什么？敢这样和我赤练仙子说话？”
“我……我只是一个打铁的。”
他默默地说，“请你不要轻视桃花岛主他老人家。”
一滴浑浊的眼泪，嗤地一声，落在烧红的铁砧上。
二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铁匠铺。
武侠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铁匠铺。
满地都是煤屑，四周挂着几张犁头，几把镰刀。
墙上，还贴着儿子当年的“好儿童”奖状，已经被熏得漆黑。
冯默风就在这里打铁。
他已经老了，须发灰白。
曾经挺拔的背脊也驼了，双眼被烟火熏得又红又细，总是眯着。
他还左脚残废，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
很多年了，他一直在默默地打铁、谋生活，从来不和人争吵什么。
可是今天，他却在和人争论。
对方叫做李莫愁。
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
“这位小仙姑，请你不要轻视桃花岛主。”
“请你不要再说什么：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那一天，天灰灰。
三
当时的气氛很紧张。李莫愁随时要下杀手。
“我听说，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当年位列 ‘五绝’，名震江湖。”冯默风一字一顿地说。
“呵呵，不是顶流了。”李莫愁蔑视道。
“别这么说，年轻人只要学到他老人家的一成本事，便足以横行天下。比如大弟子陈玄风，周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你听说过么？”
“拉倒吧，铜尸陈玄风，听说是给一个小孩子一刀刺死的，就上了这么一次热搜，算什么顶流？”李莫愁冷笑。
冯铁匠沉默。过了一会儿，说：
“桃花岛主的二弟子叫做梅超风，来去如风，出手迅捷无比，你听说过么？”
李莫愁又复冷笑：
“铁尸梅超风，听说先给江南七怪打瞎了眼珠，再给人震碎心肺。这就是你说的顶流？”
冯铁匠呆了半晌，神色转为凄然：
“那么，桃花岛主还有三弟子曲灵风，轻功神妙，劈空掌凌厉绝伦。”
“我呸！江湖传言，曲灵风偷入皇宫大内偷盗宝物，给御前侍卫打死了。这是桃花岛的劈空掌，掌掌劈出，掌掌落空。”
冯铁匠低下头来，嗤嗤两声，两滴水珠落在烧红的铁上，化作两道水气而逝。
“桃花岛门下四弟子陆乘风不但武术精湛，兼擅奇门遁甲异术，你若是遇到，定然讨不了好去。”
李莫愁已经笑弯在地：
“那又有啥用？陆乘风的归云庄都给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自己多半也给烧死了！”
冯默风大叫一声，仰天长啸，屋顶瓦片都在震动。
李莫愁生怕他猝然发难，当即拂尘急挥数下，护住了身前要害。
四
可冯默风却并没有出手，而是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我离开师门三十年，武艺好多都忘了……”
“再说，我一生之中还从没跟人动手，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都不流行这样撕的……”
“那个时候，我们只知道每天开开心心的，看见黄岛主就很快乐，并不知道什么叫顶流……”
蓦地，他抬起头来，泪流满面：
“小仙姑，只请你不要轻视黄岛主他老人家。”
李莫愁大笑：
“我看出来了，你是黄老邪最小的弟子冯默风吧？”
“人老了就要认，这是自然的规律。”
“现在早已经不是华山论剑的年代了。弹指神通？落英神剑掌？还有打架之前先吹箫，妈呀多么过时的套路啊……”
“现在的顶流，是朱三弟、王剑民，懂么？”
她深深看了冯默风一眼：
“乖乖打你的铁，让你的老偶像也老老实实吹他的箫。”
“可以给你吹一个肖邦的夜曲，祭奠你死去的爱情。”
“你们都放过自己。好么？”李莫愁轻蔑一笑。
“那么……好吧！”
冯默风瞳孔猛地收缩，目光如龙。
五
他挺直了腰，十几年来第一次。
甚至，他还收了收肚子。
肚腩，是人生之树的年轮。
中年以后，他的腰围就以每年一寸的速度递增。
迎着风，老铁匠吸了口气，肺中隐隐作痛。
一个人老去的标志，就是你的肺开始感觉到空气的形状。那是刀子的形状。
断喝中，他苍老的手终于握紧了锤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曾经，几十年前，这只手握过机车把，握过撞球杆，握过红白机的手柄。
后来，它就渐渐地只握铁锤了。
他举起了锤子。脸上，泪水已填满沟壑。
“说啊！跟我说啊！桃花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
“说啊！跟我说啊！”
很久没有这样大吼过了。人生，早已被放在岁月的铁砧上不断锤打。
如今，他终于转身，向岁月挥舞铁锤。
李莫愁惊呼飞退，任那个老去的人，原地炽烈。
窗外的麻雀，依然在电线杆上多嘴。
院子落叶，积满了厚厚一叠。
我，这个已苟延残喘的老铁匠。
只会打铁，从来不会打榜。
可今天，为了那个岛上的人，那个不能忘记的人，我要来个打榜。
告诉我，只要三个字：
打哪里？
—完 —
唐诗课海报做到一半，忍不住出来写这个稿。等课程上线，有没有人给打我个榜？
往期文章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