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专题,犹豫,挣扎…….辗转踌躇到截稿的前一天,才小心翼翼开始慢慢书写起我们的故事。
因为“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词,最美好的人。我担心,担心百字千言总也写不完你,我更加害怕,害怕你在我的回忆里慢慢褪色,终将发现你一天天变老的同时而我却无能为力。
往事就像随波逐流的漂流瓶,忽远忽近,盛放开来。
1998年,我七岁,你三十二岁。第一次了解: 原来世上真的有相思成病这回事。
那个时候的农村,广阔天地,一片贫瘠。你跟着村里的几个小姑娘一起北上天津去给人家插秧,我高兴兴送你出门,以为你就像去趟县城一样很快就回来,回来的时候没准还给我带漂亮的糖果和好看的新衣裳。
在电话还没普及的年代,你每个星期都打电话到学校旁的小店里,我们打着煤油灯,穿过茫茫夜色等待你的电话。你问我有没有想你,我憋着泪使劲摇头说不想,却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偷偷躲到门口用衣角擦拭泪痕。你走之后的那整整两个月,我每天都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是想念在作祟。
你回来的那天,个子还不太高的我,努力踮起脚尖透过门口的小山坡,远远眺望你回家的方向,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你。你真的给我带漂亮的苹果,像献宝似得双手递给我,而我在你还没进家门之前,飞奔扑向你怀里,嚎啕大哭,你的泪水,亦泛滥成灾。那是个小小的青苹果,酸涩,伴有一丝甘甜,至今记得它的味道。后来,你再也没有出过远门。多年以后,你偶尔拿这事笑话我,眼睛里饱含热泪,嘴角都在上扬。你说那时候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傻了,因为想念,真的会让人变成傻子。
2008年,我17岁参加中考,你42岁,慢慢开始有了白头发。
我跟着学校一起参加的考试,考试的第二天你执意要来看看。你说,穷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别人家父母都专程从千里之外回来陪考,你只是看看我。结束那天,姑姑把以前跟咱们家借的2000块钱还给你,你小心地把这钱用塑料袋装着放在我换洗的布鞋里。坐三轮车去车站的时候,我们把鞋子落在了车上。等下车到了村口,我们下意识的发现那双我很喜欢的鞋子翠绿色布鞋不见踪影,钱当然也没了。我们俩在马路边大眼瞪小眼,紧张又不安,你颤抖着问:怎么办啊,的毛,你爸会不会把我们给吃了。我破涕为笑:丢也丢了,还能怎么办啊!在那个烈日当空的夏天,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个下午,不敢回家。良久,你起身说:咱们回去,钱丢了我们也不愿意,你爸要打要骂咱们都认了。就这样,我们艰难移步回家,不可避免地,我爸给我们一通责骂。一直到后来的许多年,我爸都记着咱们丢了他这2000大洋。
想着那天我们像盟友一样慷慨赴死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开了花。往后,每当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城市觉得无人可依时,总会想起你,想起你一定会如当年那般如影随形。
2011年,我20岁,高考结束。你45岁了,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奶奶。
那个六月,我独自来到六百公里之外的上海。离家的那天,你躲在门口不肯出来送我,你怕自己忍不住会舍不得,会哭。你看,有时候你是那么胆怯,都不敢看我一眼。于是我没有回头,就那样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走,直到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才转身看一眼家的方向,就像我们之间约定好的一样,你一定也在拐角处偷偷张望我的背影。 那一年,漫天的烟火喜庆,我的心却在流浪。我在没有你的城市加班过春节,你像个孩子一样任性道:全村的人都回来了,就差你一个没回家,我不管,我要去陪你过年。我在电话这头,鼻子发酸,笑话你这个小老太怎么越来越可爱了。那一年,只要旁人提起我的名字,你就禁不住泪如雨下,我笑着像小时候你安慰我一样跟你说:没事的,再过几个月,五一我就回去了。你固执地不肯穿我给你买的新衣服,你说看到就会想起我。你看,我的执着就是从你这儿学来的。
2015年,我24了,你49岁。你说:妈妈也没有妈妈了。
最热的一个夏天,你带着哭腔给我打电话说你的妈妈去世了。我赶回去的那天,你坐在外婆的灵堂前,眼睛红肿,整个人又黑又瘦。和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你像个走失的小孩,茫然无措,只会抱着我一个劲儿哭。你说:妈妈也没有妈妈了,以后,妈妈没有亲人了怎么办……你看,找寻母爱是人类的本能,全世界都需要这样的爱,无私无畏,就算你49岁又怎样,你也还是需要妈妈的。那一刻,我好想成为你的那个妈妈,抱抱你,告诉你往后我都会陪着你。丧事结束以后,你开始变得沉默。你的头发越来越白了,你不会笑了。我看到你在睡梦中皱眉,或许你曾在梦里哭喊,我想叫你,又生怕打碎你的梦。回程的那一天,打电话给你报平安,得知你胆结石发作疼得满床打滚。你第一次被病痛折磨而哭,我隔着这万水千山的距离,却连给你递上一杯水都做不到。那一刻,我多想为你做一个万能的自私鬼。多希望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医生,让你从此远离病痛,我多希望自己是个土豪,可以不必为钱担忧每天守在你跟前,看你闹,看你笑,和你说这世界真好。
2017年,我26岁,结婚了。你51岁,当了外婆,终于把我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正月初六,是你心心念念的好日子。出嫁的前一晚,我打趣道:妈,明天你可千万别哭。你嗔怪道:好不容易把你嫁了,我才不会哭。我以前结婚前,你会对我嘤嘤切切叮咛嘱咐一番,可你,什么也没有说。
你忙着准备酒席,忙着招呼客人,我以为你是欢喜的。宴席过后,伴随着乡亲们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跪拜父母高堂,你在隔壁房间哭的惊天动地。周围锣鼓声,鞭炮声,熙熙攘攘的欢笑声,我在红盖头下看不到你的脸,只清晰地感觉到你眼底的泪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我的手背。我还来不及握住你的手,就被良辰吉时给催着送上了婚车,我在车上掀起盖头四处张望,想再回头看你一眼,汽车就已疾驰而去。你的哭声渐行渐远,身后送我的乡亲慢慢作别,世界突然安静了,而我的心,却像失了重,无处可依。
生孩子的那天早晨,天光未亮。痛了一夜,熬不住给你打电话,你接起电话半是责骂半是心疼说:都痛了一晚上才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忍? 就为这一句话,硬生生把我忍了一晚上的泪给逼了出来。在产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想到你一定也是这么辛苦才生下的我吧?而这痛,竟是无人可以分担代替的。那时候,多么想抱抱你,多想说一句谢谢你,更想告诉你我爱你。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每次听到(父亲),却总是让我想起你,因为是你,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是你,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我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像小时候一样牵起你的手,起初你像触电般忸怩不安,而后满心欢喜,我顺着你厚厚的老茧来回摩擦,好像听到了岁月摧残你的声音。
我曾在同情心走失的城市帮助年迈的夫妇,只希望如果有一天你也不小心走散在车水马龙的异乡,也会遇到如我一般善良的人愿意帮助你,像你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好人总比坏人多。你一定不知道,我曾在许多个夜晚偷偷看你熟睡的脸庞,看着你满头银发,看你皱纹爬上眉梢,听你安心的打呼….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在问我:我还能这样看你多久呢,我一天天长大,可你在一天天变老,我多害怕,怕在多年以后的某天,就再也无法看到你日渐苍老的容颜。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时光时光你慢点,妈妈她老了,求你放过她,放过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让我可以多陪陪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爱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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