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之恋（十六）

从铁山市到嫩江市，要先坐半天的火车到北京，再从北京转火车到齐齐哈尔，期间要一天一夜，之后再从齐齐哈尔坐一天的火车到嫩江，到了嫩江后，还得坐半天汽车，才能到达黄兵所在的部队。这样光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整整三天半的时间！过去，翎子从未想过黄兵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竟会是如此之远，当她真正用自己的脚步开始丈量两人之间的距离时，她才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所幸是四月，坐火车的人不是很多，几乎一半的车厢都是空着的。

和班主任张老师请假，着实费了领子不少功夫。她撒谎说家里母亲病了，需要回家照顾。张老师不紧不慢地说，请假一周以上都需要报教务处，如果是家里有事，需要公社给开一个证明。翎子一听，急了，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撒谎，再加上事情会这么复杂，更让她憋得两眼泪汪汪的。这一来反倒让张老师信服了，看着泪眼婆娑的翎子，再想到她平时表现一直不错，张老师心一软，就同意让她走了。

车窗外，列车正在不断地经过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不时是影影绰绰似抹新绿的树木，不时是开阔无比等待春耕的田野，不时是高楼林立街道笔直的城市……之前，她写了一封信给黄兵，告诉他她要来的事情。黄兵给她回信，说要在齐齐哈尔接她。自从上次高考结束，就再没有见到过黄兵。已经整整两年了，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了。记得他走之前的那个下午，雪下得奇大无比，黄兵从黄土疙瘩骑自行车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吹得通身雪白，要不是棉帽子下哈着热气，乍一看，还以为是雪地里面堆起的一个雪人。翎子见到黄兵，急忙招呼他进屋子里坐，可黄兵却摇摇头，只是拉着翎子往村口走。他把她带到了他们初次约会的那个小山头，指着山下的柳林子村说：“翎子，你看，这个地方现在是多么的荒凉啊！除了茫茫大雪，几乎看不到半点生机！但是你知道吗？在这雪地下面，是成千上万的种子，它们正在土壤里静静的长眠，积蓄着力量，等到春天天气温暖的时候，就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石头压着、大雨浇着、狂风吹着，也不能阻挡这些生命的热情！这就是生命的力量，也是青春的力量！”翎子被黄兵那种热情所感染了，一时间竟全然忘记鹅毛大雪落满身上，眼前仿佛一下子就穿越过这白茫茫的雪地，看到了一片春意盎然的绿色！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阳光和活力的黄兵，现在却变得如此颓废消极。他在回信中告诉她，如果觉得没有必要，就不要再北上找他来了，但他一定会如约而至去火车站等她。翎子没有给他写回信，也没有打电话，她只想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黄兵的坚持。

——但是，倘若他真的没有提干，回农村老家务农呢？那么她还要跟他一起回农村生活吗？就像梅花表姑那样？一想到梅花，翎子就觉得心酸。寒假回家过年的时候，梅花又怀上了第二胎，她的第一胎生了女娃，听说婆家嫌弃得很，还没出月子，就让她下地干活去了。而她丈夫的肺结核也更严重了，几乎丧失了劳动力。里里外外的活，多半都指着她一个人……难道这就是农村女孩的命运吗？不，翎子绝不做这样的农村妇女，要一辈子围着锅碗瓢盆公婆孩子转悠，成为一个生育工具，种地、喂猪、带孩子，再听一个厉害婆婆白天加黑夜的数落！当然，黄兵的母亲也不可能数落翎子，因为她是聋哑人。一想到黄兵的家人，翎子又感觉到另外一丝不安，虽然她并非嫌贫爱富之人，但黄兵一家八口人，除了黄兵念过高中，其他几个姊妹几乎都是半文盲或是文盲，家里整体都在贫困线的边边上打转转，黄兵今后的担子还很重，如果做黄兵的媳妇，这副担子就很自然的落到翎子的身上……

是啊，婚姻哪里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如果光靠爱情就能撑起婚姻来，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悲剧。可是在翎子生活的这个年代，又有多少真正有爱情的婚姻呢？其他的人，翎子不知道，但翎子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和黄兵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情的，不然翎子怎么会害羞、思念、喜悦甚至是生气呢？不管怎样，翎子一定要找到黄兵，当面说清楚，即使得到的是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也认了！

——可是，如果黄兵真的认为他们之间不可能了呢？那之前的那次定亲，邻里乡亲都知道的那次定亲，岂不是白定了吗？除了提干失败而造成的社会地位之间的差距，翎子实在想不出来黄兵有什么理由来拒绝自己。这个念头越是坚定，就越让她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她又一次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加足了油准备发动的小马达，全身是劲儿，满眼的光明，就和恢复高考那天走进教室前的那种感觉一个样！

抱着这样的信念，火车出了山海关，穿过沈阳，路过长春，一路直奔哈尔滨……

一天之后，齐齐哈尔火车站，就这样渐渐清晰的出现在翎子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