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自来

 自来是村西头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他的房子占着全村最好的地界,只是那房子就有些寒碜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用泥土混着麦秸秆堆砌的一间屋子勉强能住个人,被他这些年来顺带着用作厨房烟熏火燎黑得不成样子,当然比起从没见洗过手脸的自来还耐看些。

 村里人大都是叫他傻自来,就连小孩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喊。大人是不会当着自来的面喊他“傻”的,毕竟自来不是真正的傻子,只是村里人惯常把这些孤寡残疾的“异类”归到“傻子”的行列,于是也就这样叫开了。但小孩子是不懂这些的,只管在他门前扔着石子叫他傻自来,闹得他受不了了出来撵人。傻自来一出来,孩子们便一哄而散,只是不一会儿就又聚在门口了。久而久之,自来就不再出来了。孩子们感到无趣,也就去寻其它乐趣了。但若是找不到什么乐子耍,大抵还是要回来仍石子喊傻自来的。

 我哥有次和我说,自来一点也不傻。我哥小时候顽皮得紧,合抱粗的树哧溜哧溜地就爬上去了,那些年屋前村后的鸟没少被他祸害。他那次盯上了一个鸟窝,但那鸟窝落得树枝细又高,他去看了几次也没敢上去。再一次去时,他听着啾啾的声音仰头看见几只嘴尖一线黄色的雏鸟从巢里伸出脖子叫唤着,立时不淡定了,踢了鞋双手抱着树就往上爬,没几下功夫爬了上去,一点点往鸟窝所在的树枝那儿挪。他当初担心的不错,那树枝确实太细不足以承担他的重量。他一手抓着两只小鸟一手抓着断掉的一截树枝往下落,心里想着这下不会要摔死吧。当然没摔死,他落在了自来紧急抱来的两捆秫秸秆上,连个疼也没有感觉到。手里的小鸟唧唧喳喳地蹦到他身上,撅起尾巴拉了坨屎。

傻自来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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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大年初二自来去他姐家拜年,到晌午时留着吃了顿饭。冬日里昼短夜长,他姐催着他赶着天明早些回去。刚出了门没走出几步,晌午吃饭用的碗筷隔着墙就扔了出来,“啪”地摔在了脚跟前,碎成一摊泛着白光的雪,刺得人眼疼。自此就再未见过自来逢年过节时去谁家走亲戚了。

其实自来年轻时祖上有些基业,家境也算殷实。父母老来得子宠他宠得厉害,自小捧在手心里疼到大,不料未及给自来张罗个亲事就双双西逝,余个自来竟一日日地过成了如今这般光景。

 有一段时间自来的屋子上了一把黑黑的大锁,人也不见了。村里有人说自来是去了敬老院——这可是一件大事,村里还没有谁去过敬老院呢,自来可是头一个。只是不过半年时间,自来又回来了,仍是黑黑瘦瘦一身脏,经常窝在小屋子里,偶尔出去不知从哪里捡回些硬馒头。于是小孩子又开始朝自来家的门扔石子了。有人趁着自来出门时问他:你这出去了大半年,过得不赖吧?自来也只嗯嗯几声算作回应了。村里人在茶余饭后聚在一堆聊着家长里短,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傻自来,这家大娘说:这傻自来也真是的,好好在敬老院里住着不比回来捡些剩馒头吃舒坦些?还非得回来受这份罪?那家婶子就接了话:怕是在敬老院里也过得不如意吧,这天底下哪有那净享福的事呦。说是去了敬老院,还不知道人家敬老院收不收他呢。于是大伙想起了自来那从没见洗过的手脸来,说说笑笑着又聊开了。

 过了两年,自来家的门又锁了几个月了,村里人又开始打听自来哪儿去了。打听来打听去,有人就说:难道是又去了敬老院?于是人们就开始互相交换着想法:又去了敬老院?那当初还何苦回来着?又有人说:谁知道呢,保不齐哪天又回来了。众人想着也是,就不再挂心了。

 半年过去了,自来没再回来。两年过去了,还是没见自来回来。村里人不常说起自来了,只是又开始谈论起那被烧黑的土坯房占着的地界要归谁了。论着论着,竟也给傻自来找出了一大帮子亲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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