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的时间

人们的时间知觉,和客观现实时间往往不一致。李白诗云,“朝如青丝暮成雪”,漫长的生涯,在他看来是朝暮变化般的短暂。女词人李清照却截然相反,感到“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时间的流逝是怎样的缓慢!独特的时间感受,受个人当时的情绪、心理状态的支配和制约。这为小说家刻划人物,提供了一个意趣横生的角度。

但是,小说家的重视时间,更主要的目的还在于通过匠心独运的时间处理,提高叙述的节奏感和速度感,充分满足抒情言志、塑造人物、揭示主题的需要,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小说中的时间(故事情节展示的时间),指艺术形象本身的持续性,是形象赖以存在的两种基本形式之一,并起着组织空间的作用。小说中的时间,指示作品的纵向结构,体现情节的发展、典型性格的成长、环境的变化,乃至气氛的转换、节奏的运动。对时间不同的处理方法,是形成作品不同美学风貌的因素之一。

小说的叙述时间,是对现实时间的概括和集中。它必然以现实时间为依据,更是一种复杂的审美心理活动,是客观再现因素与主观表现因素的辩证统一。短篇小说独特的审美属性,要求叙述时间高度集中,具有情节与时间的高度统一性。这正是有经验的短篇小说作家总是撷取生活的一个瞬间、片断,来反映大千世界的原因,于有限的时间表现中达到对时间无限性的追求。如果是反映悠长的时间生活,则围绕人物或某一事件去对纷纭复杂的生活进行“提纯”,从中理出单一线索的因果连续性来。然后大刀阔斧地删去那些不能直接有效地参与展示情节,刻划人物、传达主题的时间现象。用这种方式高度集中起来的时间,其实是一系列“瞬间”独立机杼的组合,它作为一种难以分割的整体呈现在我们面前。在瞬间与瞬间之间是为一般读者不易觉察的“空白”,因而叙述富于跳跃性。对漫长的时间生活进行“提纯”,自然亦需防止叙述的过分直线性,即把生活中的某一事件独立起来描写,“有关”事件的点缀和穿插是必不可少的,可以使读者在和时间节奏发生共鸣的同时,感受到生活情景的空间感和真实感。为了达到时间的高度集中,短篇小说作家还经常运用倒叙和插叙的手段。或者将事件的自然时序打乱,把过去、现在、未来聚集在同一空间错综出现。或者先叙结果于前,再写往事于后,给作品带来一种以“现实”为核心的统一。

小说中的时间的特点,正如清代评点家张竹坡说过的:“特特错乱其年谱,……不是死板一串铃,可以排头数去,而偏又能使看者五色迷目,真如捱着一日日过去也。”作家不可能依其使用时间过程,使叙述时间如一张精确的年谱,是对现实时间的概括、集中、压缩,它是有限的、点截的,同时又是自成起讫、气韵生动、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因而能使“看者五色迷目,直如捱着一日一目过去也,”使读者始终感觉到时间之河的流动。这就是叙述时间本身的艺术辨证法。

浓缩和延长,是小说家处理时间的常用方法。漫长的历史,通过浓缩而被加速,稍纵即逝的情景,借助“慢镜头”的展示,比实际发生的时间长。时间不再是刻板的流逝,染上了浓重的主观感情色彩,夭矫变幻,或快或慢,具有极大的灵活性和自由性。无怪乎现代英国著名女作家伊利莎白·鲍温将小说中的时间,生动地比喻成一把可由作家打开或者折拢的扇子。而乔纳森·雷班则说,这种叙述速度的灵活性,是“小说家写作的主要手段之一。”作家通过浓缩或延长时间,调整叙述的各部分所占的比例,时间起着突出和强调的作用,叙述的速度感、节奏感,也由此而产生。

时间的浓缩和延长,起决定作用的是时间内容的美学价值和表现力。理想的叙述,就是抓住最具有美学价值的时间。同时,时间的处理方式,又体现审美心理的规律。宋代罗烨编的《醉翁谈录》《小说开辟》讲到当时小说家的艺术技巧:“讲论处滞搭、不絮烦,敷衍处有规模、有收拾,冷淡处提缀得有家数,热闹处敷衍得越长久”。人们在时间知觉过程中,时距内容充实、有价值,感到满足和快乐的时候,时间被估计的较短;时距内容空虚、无价值,感到单调和乏味的时候,时间就显得很长。因此,讲到冷淡处,三言两语轻轻带过,往往只是为故事发展的逻辑所需,起联接、交待的作用,使读者不觉得狭促;讲到热闹的地方,则工笔重彩,极尽铺张、敷衍之能事,委曲盘旋,往往是传生活神韵之所在,不使读者嫌其详,而能产生一种恰到好处的结构匀称感,引发读者审美的愉悦。

小说家往往通过在事件和事件之间删去一大段时间,来加快叙述的速度。而将时间上相隔甚远的两个情节(事件)并列在一起加以描写,则更能显示出叙述的迅捷和快速。

与小说故事情节的叙述时间相联系的,还有写作时间、阅读时间。其实,我们的阅读经验表明,会产生两种不同的时间知觉,一篇长的小说可以显得很短,一篇短的小说读来却显得很长,甚至让人难于卒读。其中的原因,自然十分复杂。但它却必然与作家怎么处理叙述时间有关。只有善于掌握和运用时间,增强叙述的速度感、节奏感和艺术美感,一分钟也不停的抓住读者,作品最终才能逾越时空的局限,获得历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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