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仁医》 村上纪香 [正文社]

写于2014年10月9日

　　记不得从啥时候开始“穿越”成为流行话题，穿越剧也大肆泛滥，对此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穿越都是回到古代呢？细想一下发现，这也许跟东西方文化差异有关，普遍来说西方人更憧憬未来，东方人则比较慕古。譬如有个成语——人心不古，用来形容社会堕败，世风沦丧，可见在人们脑壳深处，根植着一个概念——古时的都是好的。

　　以上属哲学范畴无法细究，咱还是回头来聊聊穿越剧。如今的穿越剧，主角回到过去后很容易的活下来，又很轻易的融入当时，甚至很轻松的改变历史，这让我时常因质疑其合理性而导致跳戏。又想，穿越这事儿本身就无合理性可言，又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呢？但，还是有极少数作品，在细节处下足功夫，每一幕力求真实，使人恍如置身历史的长河，浮沉起伏。穿越作品看的本不多，给我这种感觉只2部，一部是《新宋》，另一部就是《仁医》。

　　2011年第15回“手冢治虫文化赏”，《仁医》与《竹光侍》并列获得漫画大奖，让我首次知晓村上纪香大名。作为《竹光侍》的忠实拥趸，当时便把村上老师列入收藏作者名单。在村上老师的作品中，主角大都坚韧不拔，富有正义感，满满的正能量；即便反派，也有血有肉，极少有令人生厌的无药可救之辈，这种温和的人物塑造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硬伤吧。老师的整体创作风格属于正统派，结构扎实，叙事手法不花哨，情节推进稳重为主，所以，喜欢看勾心斗角黑暗系的朋友就不推荐了，哈哈。

　　在后记里村上纪香讲述了《仁医》诞生的契机，起因竟然是老师看的一本书，书名叫《江户的性病》。其实我挺疑惑的，老师为啥没事会看这种书，原来这书讲的是幕府时期江户花街的那些事儿，遂茅塞顿开。妓女在中国的地位很低，毫无尊严可言，长久以来一直代言骂人话。但在日本，花街文化浓重而深厚，许多传说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特别是《仁医》中着重描写的江户花街——吉原，更是传奇中的传奇。400年前日本3大花街*之一的吉原，乃幕府官办的“红灯区”，因江户城男女比例失调而设置，主要服务对象为贵族与上层武士。吉原相对封闭，具有完整独立的内部社会结构，专人看管，出入需通行证，普通百姓不得轻易进出。吉原的妓女从小就得学习歌舞、演奏、茶道、诗词、书画等技能和礼仪，“花魁*”等高级妓女更是集美貌与气质于一身，在浮世绘和祭典游街等宣传手段下，她们成为当时万人倾慕的女神，和现在的明星是一个道理。

吉原铃屋“呼出”花魁——野风

*幕末日本3大花街：江户的吉原、京都的岛原（也有说是袛园）、长崎的丸山

*花魁：

太夫：吉原也只有寥寥数人的高级妓女，十八世纪中叶后消失。 

格子：准太夫，十八世纪中叶后消失。 

散茶：本来指太夫格子以下的妓女，后因为太夫和格子的消失上位成为了高级妓女的代称。 

座敷持：出了有自己的寝室，还有接客室的妓女。配有“秃”. 

呼出し：散茶和座敷持里，不需要店头招徕顾客，直接携“秃”和“新造”在茶屋迎客的妓女。

另注：《仁医》所处幕末时代“太夫”已绝迹，吉原花魁称之为“呼出”。

　　日本人一贯癖好病态美，就像他们认为花最美的时刻是凋落时，而花街文化的精髓在于，这是堕落至最底处所绽放的美。日本花街与中国柳巷的媚俗不同，记得《课长岛根作》中有一集涉及到京都的“袛园”，弘兼宪史在前言中吐槽“袛园”需要预约且不是平常可入，所以并未实地取材，只凭资料创作，逼格之高可见一斑。村上老师更是对花街文化情有独钟，《龙》中的主角从小便厮混在袛园，《仁医》中南方仁更是跟着坂本龙马把三大花街统统逛个遍。正是老师对花街文化存着这一片冰心，所以才能描绘出那些可歌可泣的艺妓和歌舞伎们来。

　　回头说说苅谷春郎所著的《江户的性病》，作品中因医疗水平落后而惨死的江户妓女们激起了村上老师的怜悯之心，决心创作一部漫画来祭奠她们。不知老师是否处女座，但他确实非常非常认真、执着，他一下请来3位专家监修，分管医学、医学史和历史。看完《仁医》，撇开故事不说，这脱脱就是日本各地民俗小百科啊！当幕末时期的风俗、文化、礼节和习性须根毕现的展现在你面前，连同那风云诡谲的动荡政局渲染下的各方人马去来往返，不得不感叹！毕竟村上纪香。

除了三大监修外，另有相关专业人士提供协助

　　废话讲太多，还是来聊聊书的本身。我这套是港版，当时市面上主要以台版为主，但港版便宜。于是我去请教了传说中的WXWX，他说他也没有，不过据“被关进去至今还未放出来的手套”说港版好，好吧，其实我也不太在意好不好，只要便宜就行了。

虽然是二手的价格，但书腰买来的时候都有，在看的过程中就剩下这些了，好吧其实我是来杀死处女座的。

开本俗称32K，每本勒口都有村上寄语，一贯的港版垃圾书腰（第1、20集除外）。

纸张上胶均高于普通港版水准。

每卷卷首均有彩页，个人觉得比封面好看。

彩页还原，虽然村上彩页退步的厉害，但有总比无好，哈哈！不知台版有否？

与其他老年组漫画家作品不同，《仁医》前期的作画非常一般，彩页更是不忍直视，但随着剧情的展开，画面也渐入佳境。

2003年5月，初版初刷。

　　诚然作为纸片党，书制作的精良程度影响着我对整套书的评价，但书始终还是要看内容。

这是一部医疗漫画，也是历史漫画。

一场传染病就足以造成几万甚至数十万人死亡，这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这就是130年的差距。

　　主角南方仁是一位普通的脑外科医生，从2000年的东京穿越回到1862年江户，于1868年又穿越回去，主角在江户奋斗了6年，6年中有细节描述的手术一共进行了29起，其中1起动物手术，共有2起失败手术。手术涉及开脑、开腹、截肢、植皮、剖腹产等各个领域，某些手术对我这现代人来看都堪称神奇。但当时的医疗水平与现代的主要差距还不在外科，而是传染病。

南方仁准备实施妇产科手术——帝王切开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传染病的致死率非常高，对于江户平民来说，危害甚至超过了大火和地震。肆虐江户的传染病首当其冲就是天花、麻疹和水疱3个“好兄弟”，特别是对于抵抗力较弱的孩童，据说江户人平均可以活到40多岁，但去除夭折的，只要能熬过孩童时期顺利成人的话，就有60岁的平均寿命可活。接着是霍乱，霍乱又称“虎狼痢”，病如其名，如猛虎下山、凶狼奔袭，分分钟带你进鬼门关。据载1858年开始爆发的“安政霍乱”，仅江户城死亡人数就超过10万，1862年霍乱再度爆发，整个日本56万人感染，江户又死7万多人，丧心病狂。参考2003年的非典，当时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大恐慌，但非典一共才死了几百人而已，霍乱之凶猛大家可以自行脑补。

霍乱引发病人上吐下泻，高烧、脱水，死亡时皮包骨犹如干尸

　　还有梅毒也是不治之症，潜伏期长、死亡率高，患者最先从皮肤开始烂，接着烂肉，最后烂到骨头里，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说的就是这。日本花街的从业人数众多，以吉原花街为例，据1791年出版的《吉原细见》记载，当时吉原的妓女有近3000人，而在外围被称之为“夜鹰”的低级妓女数目则更为庞大。由于梅毒有潜伏期，染病而不得知者大有人在，交叉感染不可避免，积累到一定程度最终造成可怕的大爆发。在疾病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是高级的花魁，还是低级的夜鹰，最终逃不脱丑陋的死去的命运。书中有一段话讲的非常好：“吉原花街是一个绚烂繁华、百花竞艳、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地方。但我看到的，是那绚烂繁华背后的黑暗面……”

左下角就是曾经的江户第一美女——花魁夕雾，梅毒致死时才24岁

　　脚气病，这个有些玄乎。脚气病*并不是大家所熟悉的“香港脚”，而是一种因缺少维生素B1而引起的疾病，说穿了就是偏食造成的营养不良，只要饮食上注意，别光吃大米饭就行。这么简单的病也能拿出来说？这还真值得大说特说。1688-1703年、1716-1735年、1751-1763年、1789-1829年、1848-1859年，这些都是日本脚气病风行的年代，到明治年间、二十世纪初，脚气病在民众间还广泛存在，军队中尤其严重。据传日俄战争时，军队数十万人染病，数万人因此丧生。就这么个营养不良的破病都能这么大危害？最大的关键在于找不到病因。对比之后才发现，生活在医学昌明的现代，是多么的幸福。

*脚气病：脚气病又称维生素B1（硫胺素）缺乏病，是常见的营养素缺乏病之一。若以神经系统表现为主称干性脚气病，以心力衰竭为主则称湿性脚气病。前者表现为上升性对称性周围神经炎，感觉和运动障碍，肌力下降，部分病例发生足垂症及趾垂症，行走时呈跨阈步态等。后者表现为软弱、疲劳、心悸、气急等。早期诊断、及时预防和治疗是改善预后的关键。

　　在那个年代，除了传染病，夺取人命最多的就是火灾。德川幕府时期，江户每隔2年就会有一次大火，可以说江户城的历史也一段火灾史。《仁医》中，仅着重描述的火灾就有6起，其中造成巨大损失的就有4起（譬如横滨大火，把整个外国居留地都烧光了）。当然这和日本的地域文化脱不了干系，日本位于地震多发地带，木制房屋的好处颇多，首先地震时不会压死人，其次重建方便，成本还低。但木材也是大火最美味的饲料，江户时期的消防队对付大火也只能基本以拆为主。说起消防队，书中有一位我非常喜爱的人物——新门辰五郎*，江户的消防头领。此人历史上确有其人，以消防现场的统率力和大型纠纷的调解能力而著称（这不就是黑社会头头么？），最多时手下3000人，以市井出身与当时幕府的末代将军德川庆喜交好。书中的辰五郎乃一瘦小老头，豪气逼人却笃信观音，不负侠名。

短小精干、尚义任侠的新门辰五郎头头

*新门辰五郎：辰五郎10岁那年，他那当烟枪工匠的父亲外出时，家中突然失火，并波及邻居……飞奔回家的父亲目睹自家的灾祸给其他人带来麻烦，遂冲进火场自杀。自从那时起，辰五郎幼小的心就认定火灾是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所以立志要当消防队员。虽然辰五郎在灭火方面可说是身经百战，但他亦曾经在指挥一次联合灭火行动中导致对方多名消防员受伤。当时辰五郎无视奉行所下达的刑罚，依然每晚都到妻妾家中留宿，结果令他被送到佃岛的牢狱。后来小石川的一场大火蔓延至佃岛，所有囚犯都被暂时释放，而辰五郎就因为指挥其他囚犯扑灭牢狱的大火有功获得减刑。

乱世英雄如草介，动荡的年代永远是创作者文思泉涌的好舞台。

　　我对日本历史不熟悉，但本书中的出场人物我知道的还不少。坂本龙马，明治维新的关键人物，也是书中的关键人物，戏份极多，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枢纽。这个人物塑造的非常出彩，看似性格放浪，却有着远大的抱负，有点色有点坏有点的凶，却又极讲义气的性情中人。新选组冲田总司，初次见到他的包子脸时，我不禁为“侍魂”中的翩翩美男子橘右京扼腕叹息。当然，在看到冲田受肺痨折磨消瘦的不成人形时，呃好吧，包子脸还算不错的。引领萨摩雄番的西乡隆盛，虽然小金刚讨厌萨摩人，但唯一不讨厌的就是西乡，他觉得西乡是无义的萨摩人中的“老好人”，书中的西乡隆盛正是这样一位胸怀广阔的真豪杰。还有一些本来不认识，通过这本书才认识的历史人物，譬如盛海舟，维新的重要人物，国事上很有远瞩，家里却搞得一团糟，家中所有女性人员都跟他有一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哈哈。还有像高山晋作、近藤勇等人物虽然戏份不多，却性格鲜明，让人一见难忘。

坂本龙马

冲田总司

西乡隆盛

　　漫画的后半部分，开始逐渐沉重，历史事件接踵而来，天下第一大番长洲发动的“蛤御门之变”，其后萨长联合倒幕，幕府“大政奉还”，到最后西乡和平接收江户，明治维新拉开帷幕。这时的德川幕府就像一位病入膏肓的病人，以自己的腐朽迎接日本的新时代，200多年的巨厦轰然崩塌，令人唏嘘世事之无常。其实人也一样，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珍惜眼前才是真的。

“活在当下的一众无名之辈，最终都必会消失于那厚厚的、称之历史的疮疤之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