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则:献苜蓿
齐地多寒,春深未莩甲。方立春,有村老挈苜蓿一筐以与于艾子,且曰:“此物初生,未敢尝,乃先以荐。”艾子喜曰:“烦汝致新。然我享之后,次及何人?”曰:“献公罢,即刈以喂驴也。”
坯逆翘楚译
齐国地区比较寒冷,春意浓郁时很多草木还没有萌芽。刚立春,有一村中老者带着一筐苜蓿来送给艾子,还说:“这种东西刚生长出来,不敢先尝,一定要先进献给你。”艾子高兴地说:“麻烦你把新鲜的东西送给我。如此我享用好了之后,接下来轮到谁呢?”老者回答说:“进献给你之后,就会割下来喂驴了。”
坯逆翘楚说
大家看完了这则故事,在哈哈一笑的同时,会不会觉得这老农纯朴可爱,委实有点“猛萌”呢?
请允许坯逆翘楚先举两个例子,然后再解释几句,大家就会明白这老农献苜蓿给艾子,既不是刻意的羞辱,也不是无畏的懵懂,其中可是大有文章的。
例子1:《列子·杨朱第七》原文节选
周谚曰:“田父可坐杀。”晨出夜入,自以性之恒;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极;肌肉粗厚,筋节腃急,一朝处以柔毛绨幕,荐以粱肉兰橘,心靥体烦,内热生病矣。商鲁之君与田父侔地,则亦不盈一时而惫矣。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谓天下无过者。昔者宋国有田夫,常衣缊幩,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貉。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译文1
周都的谚语说:“老衣可以叫做坐在那里死去。”早晨外出,夜晚回家,自己认为这是正常的本性;喝豆汁吃豆叶,自己认为这是最好的饮食;肌肉又粗又壮,筋骨关节紧缩弯曲,一旦让他穿上柔软的毛裘和光润的绸绨,吃上细粮鱼肉与香美的水果,就会心忧体烦,内热生病了。如果宋国和鲁国的国君与老农同样种地,那不到一会儿也就疲惫了。所以田野里的人觉得安逸的,田野里的人觉得香美的,便说是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过去宋国有个农夫,经常穿乱麻絮的衣服,并只用它来过冬。到了春天耕种的时候,自己在太阳下曝晒,不知道天下还有大厦深宫,丝棉与狐貉皮裘。回头对他的妻子说:“晒太阳的暖和,准也不知道,把它告诉我的国君,一定会得到重赏。”乡里的富人告诉他说:“过去有以胡豆、麻杆、水芹与蒿子为甘美食物的人,对本乡富豪称赞它们,本乡富豪拿来尝了尝,就像毒虫叮刺了嘴巴,肚子也疼痛起来,大家都讥笑并埋怨那个人,那人也大为惭愧。你呀,就是这样一类人。”
例子2:《汉书·丙吉传》原文节选
吉又尝出,逢清道群斗者,死伤横道。吉过之不问,掾史独怪之。吉前行,逢人逐牛,牛喘吐舌。吉止驻,使骑吏问:“逐牛行几里矣?”掾史独谓丞相前后失问,或以讥吉,吉曰:“民斗相杀伤,长安令、京兆尹职所当禁备逐捕,岁竟奏行赏罚而已。宰相不亲小事,非所当于道路问也。方春未可大热,恐牛近行用暑故喘,此时气失节,恐有所伤害也。是以问之。”
译文2
(暮春的一天,)丙吉外出,遇到行人斗殴,路边躺着死伤的人。然而,丙吉却不闻不问,驱车而过;掾史感到很奇怪,暗自纳闷儿。过一会儿,当看到老农赶的牛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时,丙吉却马上让车夫停车询问缘由。下属不解,问丙吉何以如此重畜轻人。丙吉回答说:“行人斗殴,有京兆尹等地方官处理即可,我只要适时考察其政绩,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样就可以了。丞相是国家的高级官员,所关心的应当是国家大事。而问牛的事则不同,如今是春天,天气还不应该太热,如果那头牛是因为天太热而喘息,那么现在的气节就不太正常了,农事势必会受到影响。所以,我过问了牛的事儿。”
上面举例的第一个故事告诉我们,乡野百姓认为好的,高高在上的权贵往往不屑一顾,因为不同阶级之间的见识和境界等存在着天然的过大差殊。
而第二个故事“丙吉问牛”则揭示,在中国古代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填饱肚子都是头等大事,农业生产更是一国能否稳定甚至强盛的关键要素。
回到《艾子杂说》的这第四则故事:献苜蓿本身,那位村中老农可能真的认为苜蓿是珍馐,所以自己省不得吃,于是进献给了他敬重的艾子;而当艾子品尝之后,苜蓿就会立即喂给农田耕作的主力——驴子。虽然苜蓿在古代的权贵和现在的人们眼中,都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一年之计在于春,如果驴子吃不好,就会耽误农活,所以老农想是舍不得自己来吃苜蓿,而是要留给驴子来做饲料。
最后,说一说苜蓿的历史吧。
苜蓿在中国已有2000多年的栽培历史,《汉书·西域传》中就出现了关于苜蓿的文字记载:“罽宾地平,温和,有目宿”。
罽(jì)宾:又作凛宾、劫宾、羯宾,为汉朝时之西域国名。
目宿:即苜蓿。
张骞出使西域,不光带回了汗血宝马,也带回了苜蓿的种子,先在西安一带种植,以后逐渐扩大到陕西各地。
《汉书·西域传》:大宛左右以蒲陶(葡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
耆(shì):古同“嗜”,爱好。
《史记·大宛列传》: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
《西京杂记》:乐游苑自生玫瑰树。树下有苜蓿。苜蓿一名怀风。时人或谓之光风。风在其间常萧萧然。日照其花有光采。故名苜蓿为怀风。茂陵人谓之连枝草。
由此可见,苜蓿最初作为汗血宝马的饲料引入中国,首先作为观赏植物和养马饲草在长安宫廷中栽植。经过2000余年的栽培,种植范围逐步扩大。时至今日,中国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西起新疆,东到江苏北部的至少14个省市自治区均有苜蓿分布,其中,以黄河流域的华北、西北地区为最。
苜蓿除作为动物饲料外,亦能为人所食用。《齐民要术》中提到苜蓿为羹甚香;《齐民要术》中介绍苜蓿可制成苜蓿露;《本草纲目》中记载苜蓿种子可为饭,亦可酿酒。
大家可能不太清楚,苜蓿在中国古代其实是一种重要的救荒植物。
明代早期朱橚所著的《救荒本草》,对苜蓿的形态、食用方法等都做了记载。苜蓿在中国古代农业生产水平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具有重要的意义。
另外,现在每年的春天,当苜蓿的茎叶长到30厘米左右时,是上等蔬菜,属典型的绿色食品,在各地菜市场上年年畅销;苜蓿可入药;苜蓿也是一种很好的绿色屏障,它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是防沙固沙绿化山区和贫脊地带的优良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