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之后

那天晚上我刚下晚自习，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突然下起了雨，从起初的蒙蒙雨像雾气一样，让我的眼睛变得模糊，直至雨点像珠子一样砸在我的手背和脸上，我反射般打了个冷颤，跑到离我最近的超市屋檐下避雨，我郁闷地在地上跺着脚，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我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了事先买好的奥利奥，紧接着满口清甜的草莓味弥漫着我的全身，不经意间想起了他。

我和他相遇是在初三的时候，一天上午我们都沉浸在郁闷的历史课气氛中。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班主任一脸笑意地走进教室，班主任是个情商很低的人，我们很少看她笑，甚至可以说没有，我感觉到一阵凉气从我的脚底向上窜起，紧接着，一个男生尾随她走进教室，班主任的嘴一张一合，口中的唾沫星子漫天挥洒，我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所有关注的焦点都放在了那个男生身上，他长得很高，散发着独有的阳光气质，我感觉到我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的升高，嘴巴也不自主地张大，他好像注意到我在看他，把头向我这边偏了过来，我和他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我赶紧触电般的低下头，假装自己在背书。班主任介绍完以后，那个男生径直向教室后面的座位走，恰好路过我身旁，我张大鼻孔，他路过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我大概是憋了好久，我想让他身上的味道停留在我鼻腔多一点时间，我甚至觉得这样我可以多了解他一点，这就像小时候快到家的时候，闻一闻身边的味道，就能猜出挨家挨户做的是什么菜一样。但是我的心是忐忑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我在心里给自己贴上了心理变态这个标签。正是由于这份忐忑，让我一直保持着被动。

但是被动其实是一种假象，我频繁地出现在他身边，在他路过的时候，故意大声说话，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是当他真正和我搭话的时候，我却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我自己都想扇我自己一巴掌。记得有一次考试，我早早做完了题在座位上发呆，我把头往回一转，再一次和他对视了一下，我强装镇定地四处张望，可我的耳朵出卖了我，我感觉到它的温度一点点在升高，我低下头，笔不听使唤地在纸上划拉着，我在心里又一次响起了咒骂声：“变态，他是男的你知不知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我才从思绪中被拉了回来，突然我感觉到我背后的冷汗嗖的冒了出来，纸上竟然满满的全是他的名字，字的笔画彼此叠交，好像审丑美术作品，每一个细节都直戳着我的内心。我赶紧把纸撕了下来，在手里反复地揉戳着，然后一点点撕碎，揣进兜里，生怕被人看见以后毁了我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直到有一天跑完早操，我没有上厕所而是直接回到教室，我瘫坐在桌椅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把手放进了课桌里，随后我猛地一惊，缓缓的从桌子里把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一个草莓味的奥利奥，在它上面斜着贴了一张便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人和我说可爱的男生都喜欢吃这个。”我以为是班里那个同学的恶作剧，更或者是哪个女生搞错了，把给白马王子礼物不小心送错了地方，我想把它放到讲桌上，可是我站起来不经意地一扫那个便利贴，觉得似曾相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大约有三秒钟的停顿，我猛地想起这是李宇蔚曾用的便利贴，我曾经因为这个粉红色的便利贴，怀疑他有严重的公主情结。我的心跳一点点在加速，我不敢往后看，我怕和他眼神在一次相遇的时候我会不知所措，我的手不听使唤地在桌椅上抠，最后弄的满手和指甲里都是渣子。下课的时候，我感觉到后背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在我回过头来，是那个我曾经回忆过无数次但是从不敢直视的人。“晚上一起走吧。”我愣在那里，我们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发出的电意。我反映了好久才说了一声：“哦。”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后转身离开，那一下就好像小孩子抚摸心爱的玩具，即使隔着头发，我依然能够感受到那是一双有温度的手，似乎是抚摸在我的心上。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到头上，揉搓着刚才他抚摸过的那片头发。我和他就这么开始了，开始了漫长的朋友岁月。

我和他每天像普通朋友一样，紧贴着彼此一起回家，吐槽着学校的老师和各种八卦，说到兴高采烈的时候，我还会比划手臂加着很多肢体动作，每到这时他就会用手按住我的肩膀，用一副老先生的口吻说一句：“稳重点，你是个男孩子。”我们之间只局限于这样而已，我也不想有过多的进展，因为我心里是排斥的，比如当他试图挽着我的胳膊的时候，我会把他的手拍掉，在我们的手相互碰触的时候，我会赶快跟他保持距离。我内心的这份警觉，让我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成了我和他之前不可逾越的一道墙。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和他之间绝对不是朋友关系这么简单，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经常会因为他和别的女孩打情骂俏几天不理他，而他也会来安慰，但是慢慢的他就习以为常了。唯一不变的就是我经常的生气，和他每天都会给我买的草莓味奥利奥。记得有一次，我不知因为什么生他的气，故意走在他身后，他似乎是习惯了我的任性，自顾自地往前走。大概是我们已经离得很远了，他停在原地，随后响起了打火机清脆的响声，香烟发出的光亮在黑夜的角落里格外显眼，他不屑的脸和他嘴中吐出的烟混为一体，让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走过去把香烟从他手里夺去，他突然大笑着说：“你敢抽吗？”我被他的笑声惹怒了，大声的说：“怎么不敢。”我闭着眼把烟放进嘴里，那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喝感冒冲剂，恐惧弥漫在我的内心，浓烈的烟味充斥着我的嘴巴和鼻子，我反射性的开始咳嗽，眼泪也被逼了出来，随后便哭的一发不可收拾。他一愣，把我手里的烟扔在地下，用脚尖在地上摩擦。随手把我拥在怀里，在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错了。”那口烟被我憋在嘴里，我怕我吐出来的时候烟会进入我的肺，甚至在脑子里幻想出我的肺变成黑色的样子。我没有因为他的道歉而平息怒火，反而觉得他是个会把我引入歧途的人，我推开他哭着往前跑，但我还是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我以为他会喊我的名字，可是并没有。耳边只是风声夹杂着野狗嚎叫的声音，我真想回头看看他是不是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从小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回头的人，现在也是。

雨已经停了，我点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口，让烟在充斥着我的肺部每一个细胞。当我转身之后，他已经不在了，但是我曾经带给我的东西，成了我现在改不了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