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江山之斜阳草树 翦除异己4

太尉府留守诸葛长民向来骄纵贪侈,行多不法,百姓深以为患。及刘毅被诛,长民常惧太尉刘裕惩之,尝对其弟辅国大将军诸葛黎民道:“昔年醢(hǎi将人剁成肉酱)彭越,今年杀韩信。祸其至矣" 。

诸葛黎民劝说长民道:"英布、韩信本无心谋反,为势所逼,不得不反。刘氏之亡,亦诸葛氏之戒也,宜因刘裕未还而图之。"长民犹豫未发,惧自己势单力薄,因遗书于冀州刺史刘敬宣道:"盘龙狠戾专权,自取灭亡。然汉高异姓,诛除略尽,势所当然。君专镇一方,终难逃此,富贵之事,相与共之,君其有意乎?"

刘敬宣接信后,回书道:"下官自义熙以来,忝任三州、七郡,今此杖节,常惧福过祸生,实思避盈居损。富贵之旨,非所敢当。”密遣使至江陵呈上诸葛长民书信,刘裕对辅国将军王诞道:“阿寿(刘敬宣小字)故为不负我也。”

王诞因此禀告刘裕先行东返,侦伺诸葛长民动静,刘裕有些担心道:"长民似有自疑心,万一生变,卿岂宜便去!"

王诞镇定自若道:"长民知我蒙公垂青,今轻身单下,必当以为无虞,乃可以少安其意耳。"刘裕笑道:"卿勇过贲、育矣。(指孟贲,夏育。二人皆为秦武王时勇士。)"乃任其先还。

诸葛长民接刘敬宣书信后,览毕叹道:"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丹徒布衣。岂可得邪!"

长民知刘裕若得己书,必死无疑,心下惴惴,乃前去拜访刘穆之,屏退左右,问道:"京师悠悠之言,皆云太尉于我意甚不平,太尉一向倚君为腹心,君可知何以至此?"

刘穆之安慰他道:"刘公溯流远征,以老母稚子一委阁下。若有相疑,岂能如此!"

诸葛长民觉得有理,意乃小安,遂微笑而去。  

刘穆之见长民有此一问,忧其为变,密与太尉行参军何承天相商道:"刘公西行已历数月,能否一鼓荡平,永绝后患?"何承天道:"荆州不忧不平,别有一虑耳。公昔年自左里还师京城,轻而无备,尝有孙伯符(孙策,狩猎时死于刺客之手)之祸,今若回军,宜加慎重”。刘穆之叹道:"非君,不闻此言。"遂给刘裕去信,将诸葛长民所言所行一一禀告,并建议其秘密回京。

义熙九年(公元413年)春,二月十五日,太尉刘裕自江陵东还,先遣辎重兼行而下,大江之上,船队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此前王诞已回建康,告知建康太尉府留守诸葛长民,太尉定于某日某刻回京。诸葛长民与一众公卿便于此日守候于新亭,谁知站立一日,累得腰酸腿疼,望眼欲穿,也不见刘裕船队到来,忽有斥候打马而来,传太尉令,说于路耽搁,不能按期而至,望众大人海涵,又道三日后必达。

诸葛长民与众臣也不敢抱怨,三日后再来此处恭候,又是白白等候一日,刘裕又差其期。如是者三,众人苦不堪言。

三十日傍晚,刘裕轻舟径进,潜入东府。

三月初一早晨,长民又欲往新亭前去迎候,其弟诸葛黎民闯入府中,告知刘裕已还,正在东府与众臣公干,诸葛长民正在食早,突闻此事,惊得箸落于地,黎民道:“刘公不告而归,疑君甚矣,当伏甲士于府,以防不测。”

诸葛长民摇摇头道:“刘裕未归之时,尚不敢发,今其已归,再如此,自寻死矣。我前去东府查探形势,你在府中静候消息,若有变,可速逃命。”

诸葛长民穿戴整齐,来至东府,拜见刘裕,刘裕正在堂上批阅公文,一指旁边扶手椅,示意诸葛长民坐下稍等,诸葛长民不敢坐,站立一旁,静候刘裕办公。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刘裕批好公文,抬起头见诸葛长民站在堂下,吃了一惊,道:“长民,你我兄弟,何至于此?多有怠慢,恕罪恕罪!”忙起身拉住诸葛长民之手,进入内堂,坐于大榻之上,从人在案几上摆上茶水,干鲜果品等物,刘裕一挥手将左右屏退,屋内只剩二人,诸葛长民心中惴惴,不敢讲话,屋中静谧良久,虫蚁噬木之声可闻,刘裕突然感慨道:“盘龙一死,首义者唯我二人矣。”

诸葛长民吓了一跳,不知刘裕何意,赶紧道:“刘毅一向骄纵不法,明公此去平叛,一举荡平,京师士民,额手相庆。”

刘裕并不搭话,自顾自继续道:“我年少时,嗜赌如命,尝负刁逵三万钱,为其所辱,几不得活,幸得王謐代偿,才有今日。”诸葛长民对此事也略有耳闻,从前以为只是坊间传言,今从刘裕口中亲闻,仍是震惊不已。

诸葛长民谄媚道:“刁逵为京口一蠹,太尉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刘裕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乃是恩怨分明,至情至性之人,有德报德,有仇报仇。”

诸葛长民听了,心头一紧。

刘裕接着道:“敬光(沈田子字)类我。当初,其兄弟五人家破人亡,被官府追缉,逃奔我营,我甚怜之,暗藏匿于粮船载归京口,今为死士。若其事发,我必灭族矣。”

诸葛长民首闻此事,听完后心惊肉跳,忙伸出大拇指赞道:“明公识人之明,当世无匹。”

刘裕笑了笑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镇恶,名相王猛之孙,性虽贪鄙,猛将之才,我欲图秦,必用之。修之滥杀,平蜀不得不求教于彼,然不可使其为将。”

诸葛长民这才恍然大悟,刘裕为何要重用此三人。

刘裕续道:“益寿(谢混小字)将赐死,谢晦跪求于我,言其无罪,我道鱼潜于渊,人何能害之,化为神乌,后羿射之。”说完,看了诸葛长民一眼。

诸葛长民赶紧拱手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长民一向以明公马首为瞻。”

刘裕反问道:“当真如此?卢循寇京师,你曾与孟昶鼓噪迁都,令我好生为难。”

诸葛长民赶紧起身谢罪,道:“长民一时糊涂,望乞恕罪。”

刘裕叹了口气道:“彦达(孟昶字)性素刚烈,与我和时少,异时多,若不自裁,今已灭族矣。”

刘裕此话一出,时虽三月,天气尚寒,诸葛长民背上汗水涔涔而下。

刘裕招呼诸葛长民坐下,盯着他道:“平生可称生死之交者万寿(刘敬宣字)也。”

诸葛长民吓得脸色煞白,差点又一次坐起。

刘裕笑了笑重复道:“平生可称生死之交者万寿与君也。”诸葛长民这才稳住心神。

刘裕道:“数有大臣上奏,弹劾君贪赃枉法,我皆留中不发,人生百年,当秉烛夜游,我若处君之位亦如是。”说完哈哈大笑。

诸葛长民也尴尬的陪着一笑。

刘裕有些疲惫道:“昨日归京甚晚,今又案牍劳神,君且去,改日再谈。”

诸葛长民长出一口气,起身告退,刚迈步出门,突然门开处,一只大手伸出,扼住他的咽喉,诸葛长民说不出话,拼命挣扎,他回头看着刘裕,只见刘裕安坐如常,正在低头品茗。诸葛长民荷荷叫了几声,再也挣扎不动,刘裕一挥手,一名壮士跳出,将长民尸身拖出,交付廷尉,廷尉以谋反罪将诸葛长民枭首示众。杀长民者正是刘裕贴身卫士丁旿(wù )。此后,建康流行一句谚语:“勿跋扈,付丁旿”,小儿闻之,不敢夜啼。

丁旿又率兵将诸葛黎民府邸包围,称有诏令其入宫,黎民大叫道:“我兄长民唤,始得行。”

丁旿将长民头掷入,诸葛黎民见之大哭,丁旿破门而入,黎民素骁勇,与丁旿格斗而死。丁旿并杀其季弟大司马参军诸葛幼民、从弟宁朔将军诸葛秀之,诸葛氏一门被诛除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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