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外国人怎么看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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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Yinanaa,清华大学


电影的跨文化(transcultural)传播是件极有意思的事。你永远无法想象一部电影到了另一种文化环境中会得到怎样的解读。好莱坞影片有时会在全球公映时,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版本进行修改。


而最近的经历则让我感慨,电影的美妙就在于,它的影像语言比任何一种书面或口头的语言都要具有普遍性,这一普遍性又为多元解读提供了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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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鲁汶大学哲学系开设有欧陆最大的英文哲学本科项目,学生来自世界各地。系里的学生组织叫做哲人王。哲人王从今年起每两周组织一次movie night(电影之夜),放映和讨论各国电影。


本学期的放映是香特尔·阿克曼的《我你他她》(比利时),锡兰的《小亚细亚往事》(土耳其),巫俊锋的《监狱学警》(新加坡),费里尼的《罗马》(意大利),约阿·凯撒·蒙泰罗的《黄色房子的回忆》(葡萄牙),下学期还会有希腊电影(安哲罗普洛斯预定)、白俄罗斯电影等等。


光这个片单就已经妙不可言,而每次放映后那种毫不夸张的、真正意义上的跨文化哲学讨论更是火星撞地球,火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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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放映《让子弹飞》,一方面是想回避在国际上更为有名的影片(如《霸王别姬》),一方面也是个人喜好。此外,我个人对第五代导演的作品在多大意义上是现实主义,多大意义上又在输出东方奇观这点,一直抱有怀疑。


欧洲乃至西方人因西方媒体报道所耳濡目染的中国是一套话语(如广袤、神秘的东方古国,愚昧不开化的人群),我想绕开这组话语。总而言之,我们的讨论最终会回归哲学,而哲学必然超越某个话语。


我在放映后的讨论中提到了哲学家拉克劳和墨菲的多元激进民主理论。《让子弹飞》展示了动员群众的过程,简单、干脆、直白。但大家告诉我,也许因为文化差异,他们几乎没有注意到政治哲学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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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土耳其同学表示,他最热爱的不是杀四郎、抢碉楼的热血段落,而是在抢东西的人流之中,安坐闲聊的张麻子和黄四郎。他说,在串联起全片的敌对和冲突之后,两人间这片刻的松弛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东方的禅意,一种惺惺相惜,好像两人棋逢对手,终有一人退场。


这个结局,特别是张麻子的兄弟们在欢歌笑语中奔向浦东的场景,让他想起《七武士》的结尾:武士们殒命保护的农民,已然忘记了他们的牺牲。武士们为之奋斗的一切,被时光的洪流裹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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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解读,在我看来,展示了一种视角的差异:他有一种英雄主义的视角。当我把整部电影当作是各种力量之间的角逐,看作是一副宏观社会肖像时,他遵循的是张麻子和黄四郎这条主线(有趣地是,几个人表示,节奏太快和他们对亚洲人的脸盲给他们造成了困难,这可能是观影体验如此不同的原因之一。)也许,《七武士》在这一点上与西方英雄主义传统和“成长”母题的相容,正是它作为一部东方电影能够如此长久地、超越文化地成为杰作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比利时同学也提到了黑泽明。《让子弹飞》的很多时刻让他想起《椿三十郎》,那种戏剧风格的夸张在西方电影中是少见的,其处理方式也很不同。


很多人称本片为一部西部片,这让我有点惊讶。鹅城显然不是西部片中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危险丛生的边境,鹅城的故事里或许暧昧地指出了文明/愚昧、进步/原始的对立,但那绝非影片主要内容。


影片那故弄玄虚的对话其实拒绝了任何二元的简化。不过在他们看来,影片开头那列炸掉的火车,看起来与世隔绝的小城,人头被重金悬赏的张麻子,都让他们自动代入了西部片。看来,当我们观影时(特别是文化上不熟悉的电影时),确实存在着依靠某种类型和特定图式认知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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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放映前,我很担心这群欧洲人会跟不上字幕:连珠炮式的对话,大量仅限于中文语境的双关语。我的担心多余了。有人甚至提到了“漂移的能指链”这个概念(夏莹老师在对《让子弹飞》的解读中正指出了这一点),说对话的具体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权力结构的变动。在花里胡哨的能指飞来飞去的情况下,他们感受到了所指。这是一场游戏,而其严肃性并未因此而消减。


有人饶有趣味地问起了鸿门宴等典故(在英文字幕中翻译成莎士比亚的典故),我惊讶地发现,这些跨文化转换其实并没有构成很大障碍。甚至所有人都无障碍地理解了“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比喻,因为那个欢乐的开场用影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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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另外担心的一点是,《让子弹飞》充斥的鲜血和对暴力的崇拜会引起不适。然而这没有发生。有几个人表示,它让他们想起了昆汀·塔伦蒂诺的暴力美学,想起了西部片传统中那种流动的边界和无处不在的跨越。暴力是真实的,不加掩饰的,同时幽默也是真实的,直击人心的。


这里再次提醒了我一种差异:我对昆汀和好莱坞电影的暴力美学习以为常,却对《让子弹飞》的暴力镜头感到不安。究其原因,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认为暴力美学仅属于某种类型(如西部片、警匪片),却忘了暴力是一种不限于某种类型的元素。而他们,和本片的文化距离远于我,所以能够更单纯地欣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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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让子弹飞》一开始就是复杂的。它对各种社会阶层、力量和斗争的夸张式描绘,那发散性的对话,那密密麻麻抛出的符号,可以让我解读上几天几夜。而在这些欧洲小伙伴眼里,他们没有淹没在复杂之中,面对一个陌生的影像,他们各辟蹊径去经历它,跨过细节体会到了意境。这个对话的过程是奇妙的。


在讨论的最后,有人问我,这是喜剧吗?我犹豫了下说,我觉得它可能是喜剧,但小六死去时我又很沉痛,结尾时我又有些失落,所以我不能确定。这时比利时同学说,“在张麻子一伙去抢碉楼,回头一看只有一群鹅跟随那个场景出现时,我不相信这不是个喜剧”。然后大家在大笑中对那群鹅展开了精神分析。


就这样,一群来自不同国家,观影偏好千差万别的年轻人,被一群鹅团结在了一起。这就是电影独一无二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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