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
外报刊亭—日
街上传来圣诞歌。
一双手在报刊亭外翻报纸：头几版都是圣诞节相关新闻，在末版不起眼的位置刊有一则消息：6岁女孩黄小琪昨晚在京郊城边村失踪。
手把报纸扣上。
（出片名）
内 黄小琪姑姑家—日
临时板房，寒酸的陈设。
黄小琪的姑姑
我真的一点都没想到。
昨天早上把她送到幼儿园，跟平时一样。幼儿园下午五点放学，我一般五点差十分到那，把她接回家再回餐厅继续做。我是在这家做的长了，老板才同意每天给我这一会儿假。但是有时候餐厅活儿太多，会去晚一些。昨天平安夜，订餐电话一个接一个，我实在走不开，但不知怎么心里慌。大概六点多才得空，跑到幼儿园，一看，大门都关了，没见到小琪，里面都黑着灯。
我赶紧跑回家去看，也不见人，在门口叫她名字，也没人应。我给小王老师打电话，没人接。
我想她是不是去赵阿姨家玩了，以前她也经常去，就隔着两条街。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跑着跑着还摔了一跤，当时就感觉，不好。到了赵阿姨家，果然也没有。
（黄小琪的姑姑揩眼泪）
黄小琪的姑姑
刚开始我都没敢告诉我哥，后来跟邻居找了半宿还没找到，确定是丢了，只能给我哥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手抖个不停，脑袋懵得很。小琪是在我跟前丢的，叫我以后还怎么见家里人！
可我也不容易啊，在餐厅一天做到晚累得要命，还要照顾孩子，精力哪够用？好人当成了恶人。我早说让嫂子赶紧过来，不来，现在全赖我……算了，这时候不说这些了。
其实小琪一直是很听话的，幼儿园老师同学都喜欢她，跟我住这一年从来不主动要钱买东西。她走之前有点感冒，我连药还没来得及给她买……
请你们多给报道报道，希望有好心人能提供线索，赶紧把小琪找回来最要紧，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谢谢你们了！
内 幼儿园教室－日
小王老师擦黑板、收拾物品、扫地。
小王老师
黄小琪的姑姑有事来晚可真不止一次两次了，幼儿园也很无奈。整个幼儿园一百多孩子，父母在打工的不少，我们理解，所以一般情况都会看着孩子，直到家长来接。但是黄小琪的姑姑也太离谱了点，有时会晚两个小时才来。我们老师也是人啊对不对？也想按时下班啊对不对？何况还是平安夜！你们现在谴责我们幼儿园不负责任，我们也委屈啊。
当然，黄小琪的事情我特别难过。我非常喜欢小琪，她比别的孩子安静、懂事，小小的人儿就知道帮老师的忙，姑姑来得晚了，她就帮我整理教室，我拖地，她拿小水壶洒水。
（小王老师指指墙角的水壶）
小王老师
昨天下午放学以后，别的孩子家长都来接了，我跟小琪在这儿等她姑姑，等到五点二十左右。我实在是有事情……我快三十了，刚谈个男朋友……我就跟小琪说，我先走，让她在这里等，不要去别的地方。她说好。我很放心，因为她平时实在太乖了，我完全想不到她会自己走，更想不到她会出事……
（小王老师突然背过身去，擦眼睛）
外 幼儿园门口－日
幼儿园门卫
我是这个幼儿园的门卫。黄小琪啊……我知道。我昨天确实见她出门了，大概是五点半左右。
为啥记得恁清楚？昨天五点半左右刚好有人来送水，我让他签了字、登记进园时间、事由。你看——
（门卫翻看来客登记簿）
幼儿园门卫
送水的进门的时候不长眼睛，差点撞倒一个小孩，我一看，这不是黄小琪嘛！我说黄小琪你姑姑呢？她说还没来。我说那你进来坐着等。她说不用，她在门口等。黄小琪这个小孩，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懂事，像个小大人，所以我对她特别有印象。她啊，喜欢看我儿子的照片，你看，我儿子才周岁。
（门卫手机上，有儿子的照片）
幼儿园门卫
小琪说，她有个小弟弟在老家，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不过她还没见过。她经常跑来问我，你儿子有新照片了吗？我说没有，她就挺失望的……
讲昨天吧。后来，我就跟送水的一起上楼，打开园长办公室，等着他换完水，再出来到门口，就没看到黄小琪了。我心想应该是她姑姑接走了吧，就没在意。谁能想到……后来天都黑了，她姑姑找来了，我才知道不是她接走的。
我真希望她没出什么事，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过了24小时，恐怕不好办了。唉，走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外 街道－日
城边村杂乱的街道。
一个大伯披着军大衣，站在水果摊前。
卖水果的大伯
我昨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看到黄小琪了。
她经常放学以后和她姑姑经过我这里买水果。她老是问，这个甜不甜，那个甜不甜。我说这个小人儿真是怪，甜的不要，专要不甜的。她说不甜的能不能半价卖。哈这孩子精的……（立即正色）
昨天下午我远远看到她，本来想招呼她说，平安夜了，有两个不甜的苹果白送她吃，但是喊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哦，对了，她当时跟一个老头儿在一块儿，那老头儿我以前没见过。我想应该是她爷爷从老家来了吧，就没有再招呼她。
那个是她爷爷吗？
内 街道－夜
路灯下，黄小琪的爸爸沿街贴寻人启事。
黄小琪的爸爸
那绝对不是她爷爷！她爷爷在她出生以前就没了。
我跟你说，那个老头儿肯定是个人贩子！卖水果的不是说，小琪跟他在一块没哭没闹？估计那老头儿是个惯犯，用什么办法把小琪给骗走的。
（寻人启事特写）
黄小琪的爸爸
除了贴寻人启事，我还能咋办？（抹眼睛）
当时我妹妹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工地上，赶紧就往这边跑。到了以后就发动朋友、老乡在附近地毯式地找。我去报案，派出所说人口失踪不到24小时不给立案，咱也不懂，就只能自己找。后来一个老乡说，总听说有拐卖小孩的，小琪会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赶紧拉着一伙人去北京火车站、西站、长途汽车站，连夜印了一千份寻人启事，见人就发，就怕孩子被带出北京。蹲守了好几天，一点线索也没有。
后来又去找派出所，他们备个案就完了，只有一个小吕警官肯私下帮点忙——他也认识小琪。其他人根本不帮我们找！所以拜托你们帮忙找找吧！求求你们了！
我西边的工地上干活，已经两个多礼拜没见到小琪了。我们也算是建设首都吧，现在我们有困难，首都咋不帮我们嘞？小琪刚来北京的时候，就说想去动物园，六一儿童节我本来说陪她去，但是工地没放假，她特别失望，我说元旦一定带她去……
她妈听说这事儿，当场就晕了，这会儿正往北京赶。我们现在就希望小琪赶紧回来，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在老家也行，再也不来北京了。（低头沉默）
内 街道派出所办公室－日
身着警服的小吕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
民警小吕
（低声）这个事我不方便讲。
小吕起身离开。
外 街道－日
小吕走在马路上。
民警小吕
转弯路口那，有个卖煎饼的手推车把一辆轿车给刮了，叫我过去看一下，不要跟着我了。
（小吕犹豫停下）
民警小吕
你们把笔纸和照相机收起来，不要写不要拍，我简单说两句。
我今年刚毕业就分到这儿工作。这一大片都是城边村，人员构成比较复杂，治安说实话不太好，摄像头其实是坏的——没有安装经费。
如果真是人贩子干的，报警用处也不大，人贩子一般会第一时间出城。就算没出城，这么大个北京，往哪一猫，鬼都找不着。
我们不是不想帮忙，确实是没有这方面的出警经费。
黄小琪这孩子我见过好几次。她来这边时间不长，但是对这一片儿已经挺熟了。有一次有人在附近把钱包丢了，她带那个人来派出所报案；还有一次两个小贩忘了为什么打起来了，她就跑到我这来拉我过去处理。这孩子真是聪明懂事，真被拐跑了，我也觉得可惜，所以就以个人的方式帮忙找找，但是作用恐怕不大。我尽力吧。
我说的这些你们千万别写，了解一下就行了。拜托。
外 天桥上－夜
天桥下车辆川流不息。
一位清洁工大妈手拿扫帚。
清洁工大妈
就那！那！
（清洁工大妈用手指着天桥中央的位置）
清洁工大妈
24号晚上我看见有个小孩就站在那，跟报纸上描述的失踪的小孩很像，齐耳短发，带个粉色发卡，背个红书包。
大概是……晚上九点了。
就她自己，没有别人，我确定。
我推着垃圾车从这边经过，已经要回家了，正好看见那个小孩站在桥上往下看，看了很长时间，好像挺多心事的。我有点纳闷，心想她在看什么呢？这么晚了，也没个大人领着，难道是离家出走？
我本来想问她一下，但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走过去了。后来看报纸才知道这孩子丢了。
我很后悔的……可能是我刚开始信主，境界还是不够，当时如果我停下问问她，兴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昨天特地打电话给你们，提供这个线索，希望对找孩子有点帮助。恳请主原谅我的罪过，阿门！
内 赵女士家－夜
赵女士的女儿在客厅地板上玩积木，赵女士端出水果，坐在沙发上。
赵女士
小琪有没有可能是离家出走的？要我说，有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黄小琪跟我们家莉莉是幼儿园的好朋友。我们莉莉内向得很，刚转来这个幼儿园的时候，其他小朋友都欺生，只有黄小琪愿意跟她玩。有一次班里男孩子趁莉莉睡午觉，把一只蜜蜂顺着衣领扔进她衣服里，她吓得动都动不了，哇哇哭，还是小琪镇定地把莉莉拉进女厕所，帮她把蜜蜂拿出来。莉莉回家来把这件事跟我一说，我打心眼里有些佩服那个小姑娘。
（赵女士拿起苹果削皮，递给对面）
赵女士
吃水果。
我知道她爸妈经常不在身边，是姑姑带的。所以我就常常叫小琪来我们家玩，尤其是周末，我有空就下厨给这两个孩子做饭吃。小琪特别喜欢吃我做的奶油香蕉蛋糕，每次吃得奶油满脸，用手抹抹嘴再舔掉手上的奶油，可爱极了。
我总觉得这孩子是太缺乏关爱了，所以比较独立、成熟，但是内心呢，其实很敏感。她靠在我身边，央求我读一段书听的时候，我才觉得她是个小孩。或许是她潜意识里用我这个阿姨来填补母爱缺失的空白？
上周末她也来我家吃蛋糕了，不过她好像和莉莉发生了点不愉快。我正在厨房洗碗，突然她俩在客厅就吵起来了，说什么“有妈妈没妈妈”之类的话。我赶紧跑出去把她俩拉开，小琪不知道为什么冲我也发脾气，很生气的跑了。
后来据莉莉说，她俩在幼儿园一直不说话，我觉得这样不好——莉莉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所以平安夜那天，我给莉莉送中饭的时候，特地多带了一只鸡腿给小琪，想让她俩有个机会重归于好。那时候我见到小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说“谢谢阿姨”，也对莉莉笑了。我以为两个孩子哪有隔夜仇呢，这不就和解了吗？谁知道当天晚上就……
如果小琪真的是离家出走，她的父母肯定是有责任的。我不是要谴责谁，我也没那个资格，只是觉得担心、惋惜，莉莉和我都希望她赶紧回来。
内 报社办公室－日
一个老头儿坐着。
神秘老头儿
我昨天才看见报纸上的寻人启事，说那个小孩可能是被一个老头拐走的。我吃了一惊，这说的不是我吗？所以赶紧就跑过来解释。我可不是人贩子。
那天下午我确实见过这个孩子，在城边村。我是住在旁边的鸿运小区的。
我就一个人住。老伴死得早，闺女结婚以后搬出去了，前年她升了公司副总，工作特别忙，没什么时间来看我，每月定期给我寄生活费。最近一段时间，我觉得脑子越来越不中用，犯糊涂，打了几次电话让闺女带我去医院看看，她都忙，顾不上，我挺生气。这不，那天出门以后，发现钥匙忘在家里了。我知道城边村有开锁的，就到这边来找，但又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正在瞎转，就碰上了这个小女孩。小女孩问我在干嘛。我说我来找一个开锁的师傅。她说她知道，可以带我去。我看这孩子一笑俩酒窝，非常讨人喜欢，让我想起我外孙女来了。我就跟她一道走。
后来她把我领到锁匠那里，她就走了，大概也就是六点半左右。锁匠跟我回家开门，这一点你们找那个锁匠，他可以作证。我是清白的，关键是怕她的家长抓住错误的线索不放，更耽误找孩子。
希望孩子赶紧找到吧。对了，不要报道我的名字好吧？我闺女是有头有脸的人，万一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拜托拜托！
内 黄小琪姑姑家－日
黄小琪的妈妈坐着垂泪。
黄小琪的妈妈
我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小琪，就听见她在喊妈妈妈妈，她说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
我听说她走的时候还病着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发烧了没有。不知道她有没有吃的，有没有穿的，有没有遇上坏人……我不敢想。
如果时间能倒回去，我无论如何也不回老家去生孩子，我宁可不要第二个孩子。
其实小琪跟着我们吃了很多苦，她刚生下来一个月，我和她爸爸就出去到东莞打工，爷爷奶奶带她。我们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两岁了，完全不认得我们。那时候我真想一辈子待在老家算了，哪能这样子委屈孩子？
但是还得出来。这些年我和她爸爸东奔西跑，假日少，火车票又贵，我俩平均一两年才回一趟家。我能感觉到小琪和我们越来越生分。去年我们俩来北京，我说不行就把小琪一块儿带来吧，小琪快到上学的年龄了，让她在北京念书，接受好的教育，将来别像我们一样给别人打工了，这样，我们再辛苦点也值得。
可是没想到她刚来，我就怀孕了，还是个男孩。你知道，在北京生小孩养小孩有多贵，我就先回家了，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带一带，再回来北京。她弟弟不知怎么，生下来就身子弱，经常打针吃药，我不敢离开，又不敢带他出来。
谁知道她弟弟倒没事，她会出事？我一接电话就晕了，说什么也得赶过来。到了这我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可不做事情我真是坐立不安。我找人摸骨算命，说小琪没事儿，但是近期回不来。不远处有座庙，我天天去庙里烧香，拜菩萨，保佑我家小琪平安无事。
小琪，你如果看到报纸，看到寻人启事，就快回来吧，爸爸妈妈、奶奶姑姑、弟弟都在等着你……
外 天桥上－夜
一个小女孩趴在天桥中央，低头往下看。桥下车水马龙。
远处传来爆竹声。
（OS）一个声音从小女孩的身后传来：“黄小琪”。
小女孩微微抬起头，停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脸来，脸上没有表情。
淡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