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的愚公移山,和搬不走的鼓楼摇滚记忆

“下一个愚公移山不知会在哪,

但所有自由不羁的、一个年轻的血液会做的事,

永远应该发生在这十多年以来,

北京鼓楼的时空里。”


混迹京城Livehouse的朋友们,这几天一定都听说了愚公移山要搬家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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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Mao搬离了鼓楼东大街,69cafe也停止了营业,疆进酒搬到南城天桥的时候,主理人左野写的《Livehouse那么难,你们为什么还那么执着?》刷屏了朋友圈。


如今,作为最后阵地的愚公移山也要走了,鼓楼的金色时代终于落下帷幕。

鼓楼大街依然繁华喧闹,鸽哨声还在夕阳里回荡。然而现在,我们对它的定义是一条观光客特供的小吃脏街,而不再是“北京的布鲁克林”,不再是杂糅了老北京胡同烟火气与摩登青年小众文化的别样文化地标,不再是爱音乐的人们寄放青春记忆的精神故乡。

在这个略带忧伤的时间节点,我们抓来了四位见证了鼓楼地区Livehouse兴衰变迁的朋友,做了一小篇不太严肃、但绝对真实的,鼓楼摇滚地标的乐迷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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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听摇滚那几年,北京的Livehouse格局正在经历一次剧变。三里屯南街的乌托邦“河酒吧”关门了,“无名高地”开在了北四环,“13club”在蓝旗营,只有女人街上的“新豪运”适合上班族的交通距离。

我年纪虚长几岁,去过2004年春秀路上的“老愚公”。那时,崔健、老狼等的大腕观众常去看演出。


印象最深的是张楚复出的那次专场,那天下着大雪,屋里挤得水泄不通,第一次听他唱了《西出阳关》。


为了这次复出,张楚还特别临时组建了一个“超级猴子乐队”,吉他是谢天笑,贝斯刘文泰、鼓手赵老大,现场非常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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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2月,张楚与伴奏乐队“超级猴子”。 图:新京报


以前的livehouse其实都是酒吧,门票30、40块钱,也卖各种酒,充满社交气氛,人们在这里卸下白天的各种职业身份,完全地放松自己。后来开在钟楼和鼓楼中间的疆进酒,装修风格与气氛最接近这种酒吧,专做民谣演出,小河、万晓利都是常客。

2010年,李志做《我爱南京》专辑时欠下了债务,放狠话说:“除非有人给我20万,否则不会再唱歌”。几天后,一个神秘人真的砸下20万元,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的李志,来到仅能容纳不到100人的疆进酒做了场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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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李志在疆进酒举办民谣弹唱会

youtube视频截图


愚公移山于2007年搬离了工体区域,迁到如今的张自忠路段祺瑞府这里。场地能容纳800人,国内外大牌乐队也越来越多,但它不再像“老愚公”、“无名高地”和“新豪运”那样,是一半看演出、一半社交的酒吧。一走进去,就是观众的状态,只有在门外抽烟的时候才能和或生或熟的朋友聊上几句。

同年,鼓楼腹地新开了Mao livehouse,就在南锣鼓巷北口的斜对面。乐队相对更本土、年轻化,迅速成为“中国摇滚第一现场”,“鼓楼大街111号”大铁门也成为鼓楼的文艺地标。


当Mao宣布关门时,乐迷圈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引发众人前来朝圣,甚至有人把门牌偷偷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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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o Livehouse官方微博


最初,鼓楼仅作为历史地标存在,最多的就是卖主机游戏光盘的店和乐器行。但随着这些Livehouse以及“雷鬼堂”、“byebyedisco”等文艺范店铺的入驻,聚集形成了鼓楼独特的反潮流气质。店主中不乏有反光镜、新裤子这些乐队成员,卖些铁皮玩具或有设计感的饰品,情怀至上,不计营收。

2008年左右是鼓楼最好的时候。那时,我租的房就在南锣附近的胡同里。从没开过张的“沙井副食店”像是个街景,附近住的大妈每天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常去当时还没那么著名的“菊儿人家”吃卤肉饭,跟老板两口子聊大天。晚上12点后,游客渐渐散去,我才踢着拖鞋去南锣鼓巷压压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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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锣鼓巷文艺店铺地标:创可贴8


后来,南锣和鼓楼逐渐美食街化,Livehouse房租上涨,一个个都搬走了,现在去那里的人,基本不是去看演出的人口。


这么多年后,每次去鼓楼,每个地方好像都影影绰绰能看见我自己,这些年来压马路的重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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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的歌里唱,「走在地安门外,没有人不动真情」,说的就是鼓楼这里。


我现在记得的年轻姑娘和男孩,背景板也全都是鼓楼。说起来,万能青年旅店乐队还没火之前,我还跟他们在鼓楼小广场上,踢过一回野球呢。

去鼓楼玩得凶的,恨不得一晚上能连“躁”四场:先去Mao或愚公看演出,再去宝钞胡同对面的temple酒吧喝酒,最后夜里去DADA俱乐部蹦迪,玩到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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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mple Bar的演出 图:Tample官方微博


我混后海鼓楼的时候,还没有微信,都是先发短信,跟人约好几点钟在银锭桥上见。等人的工夫,我会先溜达到银锭桥旁边的“摇篮唱片”那儿,逛逛有什么新来的盘。像Mao和愚公演出的日子,门口都是乐队自己卖盘,好多绝版的地下demo我都有。

“摇篮”的老板小展卖的外国CD把原盘和自己刻的混着卖,但他都包装得很有设计感。他特别沉默,我去过七八次了都没什么交流,直到去得太勤了,才慢慢熟起来。


后来小展搬到南锣鼓巷里开了69cafe,办了不少专场演出,那会偶尔还会去鼓楼逛逛,逛得累了,就去69cafe坐会,谁演出不重要,就是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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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唱片店旧貌 图 :秀动网


04年贺兰山摇滚音乐节上,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回北京有一回约了鼓楼看演出。我还是照旧,说好几点在银锭桥见,然后走到“摇篮”逛半天,想找张合适的盘送她。

她很快就来了,沿着后海走,我突然想起在西海那边有个叫22film的酒吧特别有情调,走路也就十分钟,就想带着她过去坐坐。结果那天莫名其妙迷路了,我俩寒风中走了一小时也没找到,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要找到不可,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怎么都找不着那店。

从那天以后,我跟她就失联了,估计真是给她冻坏了。后来过了不久,听说她嫁给了某知名乐队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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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候爱逛豆瓣,豆瓣同城是各种乐队演出信息的集散地。2009年我来北京上大学,一来就开始混鼓楼这片Livehouse。第一次是有豆瓣上认识的朋友带着去Mao看铁风筝虞洋的演出,感觉网上的那些id,终于全见着长什么样了。

东棉花胡同的江湖酒吧,就在中戏校门那条路。2011年麻油叶厂牌刚成立,我去那里看了他们第一场拼盘演出,从那开始听马頔、尧十三、宋冬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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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油叶厂牌歌手们 图: 麻油叶豆瓣小站


陈升会突然在江湖酒吧出没,但是是神出鬼没。


2011年左右,网传陈升昨晚突访江湖,喝多了,自己上台唱了一晚上,台下观众都疯了。大家都在为错过遗憾,谁也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又去了。

第三天,我们几个决定去蹲守,结果蹲到半夜他也没来。正在痛心这次失之交臂的时候,第四天,陈升又去了!再次错过!

那时,忘了在哪个页面加了个摇滚乐迷qq群,叫“共骚大部队”,那群人就真像个部队一样,天天晚上在鼓楼集结起来。每次的行程是先去看演出,看完直奔南疆饭馆吃饭,吃完了在午夜的街上散散德行,说些特有病的酒话。

南疆本来是个普通的新疆馆子,老板也不是什么乐迷。但是因为地理位置好,在鼓楼大街中间,而且关门晚,通常看完演出只有那里还开着,所以渐渐成了乐队乐手和乐迷组织的大食堂,夜里总要去撸串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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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Mao对面的南疆饭馆 图:公路商店


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一堆人看完演出,20、30号人浩浩荡荡走去吃饭。吃完了我没尽兴,提议说:“真想去香山看夜景”。来北京之前,我在网上看过一张俯瞰二环路的照片,说就是从香山上拍的,过目难忘。结果大家都响应,打上车,说走就走。

到香山,我们先找了个小卖部买手电筒,然后就迎着漆黑往上走。爬到山顶已接近凌晨,都有点困了,十几个人就那样直接躺在地上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们到山脚下找了家包子店,吃完就又精神了。

在北京这些年我始终觉得,这片才是荷尔蒙流动的地方。我印象很深的画面是,一次吃完夜宵出来,有个哥们扶着一棵树说:“这就是青春!”刚说完,他扶着这棵“青春”就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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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时候我喜欢后摇,第一次去听的就是惘闻乐队在Mao的演出,自己一个人。后来,国外大牌的后摇乐队陆续来北京,通常会在愚公移山,我也结识了一些同好,“世界末日女朋友”来的那次我就是和朋友一起看了。

最早我也是在豆瓣上结交同好。有幸加入了鼎盛时期的“代表月亮消灭居心不良的乐手”小组,“月亮组”现在已经被设成私密小组。如果说文艺青年们线上的精神角落是在豆瓣,那线下物理概念上的精神角落,一定是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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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摇滚乐》杂志


十年前,文艺青年还是一个好词,他们有一个大致的形象:脚踩一双匡威或万斯,冬天穿马丁靴,夏天穿海魂衫,女生喜欢穿戴古着,或与都市小资情调格格不入的布质衣物。

他们爱看书也爱看杂志,会去报刊亭买《我爱摇滚乐》或者《通俗歌曲》,逛旧鼓楼大街上的“独音唱片”店。除了听小众音乐之外,还看过很多文艺片,聊起文艺作品如数家珍,有的玩摄影,更多人喜欢写东西。

我好多朋友都是在XP俱乐部认识的,大家都叫它“小萍”。小萍的前身,是开在蓝旗营的D22酒吧,后来跟着酒吧老板兵马司唱片一起搬到了鼓楼地区,改名叫XP。大家都是大学生年纪,人生轨迹相似,爱好品味也相同。文青之间很快熟起来,聊着聊着全成了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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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小萍俱乐部门口等候入场的人们

图 / XP的豆瓣小站


其中一个女孩,她是北大社会学的大学霸,刚毕业工作,生活很压抑,只有在livehouse才感到自由。那时,她跟看演出认识的一个男孩谈恋爱以后,两人双双辞职,卖了家里的房,离开北京,去拉萨开客栈了。现在我们还有联系,他俩已经结婚了,过得幸福,自由。

有次看完惘闻的晚上,我结识了身边的一个男生,他整个人都打扮得很金属党,留圆寸头、穿回力鞋,微博签名是“摇滚不死,金属永存”。聊天中,他说他马上要结婚了,所以趁结婚前赶紧出来看看演出,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后来我们没再联系,直到有天我看到他微博,最近的转发,都是育儿心得、“清理下水道的30种方法”之类。


所有关于北京的歌都唱着鼓楼,嬉皮和摇滚客的青春,在老北京的正中心盛开了。一拨一拨年轻人来了又走,留下相似的情结和故事。夜幕又要降临,鼓楼静静伫立不言,它包容接纳了这里的一切变化。

明天,下一个愚公移山不知会在哪,但所有自由不羁的、一个年轻的血液会做的事,永远应该发生在这十多年以来,北京鼓楼的时空里。

*文中口述者皆为化名

本文转载自日谈公园公众号

(“日谈公园”是一个好玩又有料的播客节目,下设“日谈看电影”、“日谈喜剧人”、“日谈奇妙物语”、“日谈二次元”、“日谈看世界”、“Ten New Songs”等独立栏目,畅谈影视、音乐、动漫、旅行、喜剧等青年文化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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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盘神仙磁带里,我爱大张伟胜过窦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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