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教学楼旁边花气袭人的长廊,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学生宿舍,那是两幢新修不久的楼,楼下种满了一簇簇月季花,墙面上贴满了刺眼的白色瓷砖,秉承男左女右的原则,男生宿舍在左边,女生宿舍在右边。
苏澜的宿舍在二楼楼梯拐角旁,编号202,室内有两张上下铺,住四个人,中间是一条窄过道,仅够一人通过,再过去就是浴室兼卫生间、洗漱台。白瓷砖上有陈年水渍,一面墙上贴着上一届高三学姐写下的“温情寄语”,其中一条字体娟秀,令人赏心悦目:
学妹你好,欢迎来到202,祝你度过一段美好而难忘的高中生涯,我在未来等你,^-^。
——水木人
在苏澜眼中,这样的宿舍条件简直太好了,更体贴的是还有学姐的温馨祝福。要知道苏澜在红光初中住了三年的宿舍是由旧教学楼改造而成的,一个房间里住二十个人,一到夏天,闷热不已,同学们总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第二天一个个顶着黑眼圈上课。对于红光初中,苏澜总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她想念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但她又庆幸着自己的离开,可以奔赴更好的未来。
苏澜满怀心事地走向202宿舍,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到一个叫凌希的女生尖细而激动的声音,凌希的音色不像一个16岁的少女,而像一个5岁的小孩。
“是的,他真的是中考状元呢。”
“你说那个徐来啊?”这是一个中性的声音,来自一个叫何美娇的女孩儿,声音和她的名字形成强烈反差,如果不是在女生宿舍的话,甚至很难辨别这声音主人的性别。
“难道还骗你不成?徐来可是我们盐溪中学初中部的骄傲,初中时我就活在他的光芒之下啊。”凌希语言中夹杂着无限的崇拜以及一丝得意之情。
“切,中考状元了不起啊?”伴随而来是一阵她爬向上铺的身音,那上下铺床由木结构组成,松动得一翻身就跟地动山摇似的,何美娇接着说,“诶,我们寝室那个苏澜,好像和徐来和秦枫他们很熟?”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澜不是我们以前学校的。”凌希是延迟了一天来报到的,所以总共还没有见到苏澜几次面,但是她对苏澜的印象很深刻,苏澜看起来瘦瘦的,浑身有一种特别的气场,但具体是什么气场,凌希也说不清楚。
“诶,你可别看苏澜从农村来的,还真会抢风头,一套一套的。”何美娇大概是躺在了床上,声音显得慵懒,。
凌希并没有回答,因为她忽然发现苏澜正走进宿舍。凌希赶紧踢了上铺的床板一下,何美娇“哎哟”一声一骨碌起身骂起来,“凌希你有病啊?你踢我干嘛?”她这才看见苏澜赫然站在门口,因为逆光,所以看不清苏澜脸上的神情。
苏澜并没有理会何美娇和凌希,而是向门口下铺的女生打了个招呼,这个女生叫钟书函,人如其名。她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手里永远拿着一本书。今天她拿着一本《第三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特色作文选》,并没有注意到宿舍里微妙变化的气氛,只是听见苏澜向自己打招呼,头也没抬答了一声“嗯”,眼睛仿佛要掉在书上。
苏澜爬上了上铺,从枕头下拿出表姐送她的随身听,塞上耳机,摁下播放键,这是一首周杰伦的《上海一九四三》。
“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慢,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回头看的片段有一些风霜,老唱盘旧皮箱,装满了明信片的铁盒里藏着一片玫瑰花瓣。”
对苏澜而言,上海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也是一个牵挂的存在。
从苏澜记事起,母亲就在上海打工,苏澜长年和父亲在家。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每年回家几次,给她带来大白兔奶糖,给父亲带来几包名为牡丹的香烟。然而,母亲从来没有带他们去过上海。
沉默的父亲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渴望,而苏澜对名为上海的繁华都市充满了无以复加的美好想象,她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上海有着所有红光村没有的事物,有着望不到顶的高楼大厦,看不尽的车水马龙……
“妈妈,上海离我们这有多远呢?”
“唔,很远很远。”
除了这些,小小的苏澜从来不问母亲为什么不带她去上海,她懂得母亲在上海过得并不好,否则不会还穿着很多年的那身旧衣服。苏澜心里早早埋下一个愿望,总有一天她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上海,于是她拼命学习,考上盐溪中学是她踏出的坚实一步。
苏澜在周杰伦的歌声中陷入了深深的思绪。接着她开始作起更为实际的打算,入校那天她就听说盐溪高中有勤工俭学的名额,她准备明天去找老王问一问,她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来贴补生活费用。
苏澜盘算好了这件事,《上海一九四三》正好播放结束,在下一首歌响起的间隙,苏澜才听到何美娇一直在对她说话,“喂喂喂,问你呢?怎么不理人呢?”
苏澜抬起头看见何美娇一张精心粉饰过的脸,何美娇偷偷化了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何美娇的长相实际上和她的名字是相符的,如果不听她说话,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个美丽而娇弱的女生。
“怎么了?”苏澜拔出耳机。
“你听的什么,这么专心?”何美娇的语气中透着愠怒。
“没听啥。”苏澜冷冷地回答,她并不想挑起事端,重新把耳机塞进耳朵,翻身躺在床上,这一首是《双截棍》。何美娇恍惚还在说着什么,但被音乐声完全掩盖了,苏澜只看到何美娇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有她的嘴唇因为涂了唇膏而显得鲜红。
何美娇翻身下床,走得步步生风,走向苏澜,钟书函刚从《第三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特色作文选》中回过神来,以为何美娇是来抢书,下意识做出一个按书的动作,眼神里闪现一丝惊异,接着才发现何美娇的目标是上铺的苏澜。
何美娇伸出手去抢夺苏澜的耳机,边抢边骂,“你拽什么拽?”苏澜护住耳机,一个反手扭住了何美娇的手臂。这何美娇没想到苏澜敢于正面对抗她,一时恼羞成怒,正准备反击,却很快她听见宿舍里响起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她的右手被一个松动的螺丝钉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耳机从随声听机身上脱落,《双截棍》外放出来,成了这场争夺战恰如其分的背景音乐。
“一个马步向前,一记左勾拳右勾拳,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一再重演,一根我不抽的烟,一放好多年,它一直在身边……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哼,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哼,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风生水起……”
钟书函和凌希慌忙过来拉扯两人,一边喊着“别打了,别打了。”然而已经无济于事,何美娇不依不饶地抢过了苏澜手里的随身听,并用力丢了出去,“呯”的一声,周杰伦的《双截棍》变成缓慢的降调,最后又变成一声刺耳的电流声,戛然而止。
争夺战终于结束,宿舍里突然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何美娇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划出血痕的右手坐在地上,一头长发已经凌乱不堪。苏澜一声不吭地从上铺下来,她走到墙角捡起那部摔坏的随声听,小心翼翼地将损坏的零件收集起来,眼里早已泪水盈眶。钟书函和凌希被刚才的一幕吓得还没回过神来,两个人呆立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收场。
“干嘛呢,开门!”突然想起一阵急促敲门声,是宿管老师的声音。
何美娇赶紧整理头发,钟书函收拾了被揉得凌乱的床铺,凌希去开了门。
“你们叮叮咚咚地在干嘛?”宿管老师是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环视了宿舍一眼,厉声呵斥道。
“我们……”凌希张大了嘴巴,很快切换乖巧5岁小女孩儿的音色,“没有啦,老师,我们在打扫卫生,惊动您啦,真不好意思。”凌希两只手叠放在膝盖前,身体微微前倾,闪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宿管老师狐疑地看了看宿舍里的四个女生,钟书函赶紧抓起床边的扫把,像变脸一样眉开眼笑:“是的,老师,我们刚在打扫,搬动床时不小心碰到了墙壁。”
“是吗?”老师指着苏澜,“你过来。”
苏澜面无表情地向宿管老师走过去,手里拿着的随声听发出零件碰撞的声响。
“你手里拿着什么?”
“随声听。”
“哦,摔坏啦?怎么摔坏的?”宿管老师突然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何美娇,继续问苏澜,“谁给你摔坏的,你们是不是打架了?”
凌希和钟书函紧张地注视着苏澜,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实话。一旦苏澜说出实话,宿管老师查清事件前因后果,最先动手的何美娇一定会接受处分,而他们202宿舍也将成为开学第一天就被揪出的典型宿舍,被学校点名通报。
“我问你们是不是打架了?”宿管老师语气变得急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