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姑娘正在和男友打最后一个电话,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要和他分手了。这场历时两个月的拔河,已经让她疲于应付。男友——或者说那个清高的无名作家,当初只是她为了缓解自己因为离婚带来的痛苦,而找来的止痛药。所以,当他说“我可以照顾你的时候”,她笑出声来。“我车子房子都有了,孩子也有了,我还要男人干什么?”当然,那个接电话的可怜虫也知道,她现在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失败婚姻的慷慨馈赠。她结婚前一无所有,现在离了婚,除了男人,她什么都有了。作家不愿戳破,但也知道这个女人他养不起。有一次她在电话里给他勾画了他们未来一起生活的蓝图,然后兴致勃勃地给他计算了一下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三万。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要的我给不了。同时我也在想,我能给你什么。好象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压低了声音对着电话说道。不过她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这场游戏我已经占够了便宜,然而这家伙竟然要我付出真心!这他妈的算是什么要求?你让一个刚刚离婚的女人付出真心?这种要求简直过分!
“好吧,如你所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作家挂了电话,便靠在床头一言不发直到天亮。他爱A姑娘,但他爱不起她,她太贵了。他早就知道,从十年前他们刚认识就知道。
A姑娘惯于为赋新词强说愁,写起文章来一股子安妮宝贝味儿。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所以每当她故作愁态的时候,总会有各种男人围上来安慰她。因此她的身边从不缺男人,出门漂泊的旅途中换过好几个男友兼摄影师。终于她玩够了,找了个有钱的男人打算过她那精致的小日子。可惜男人看着斯文,其实是个败类,在她怀孕其间在外面胡搞,终于被她发现了证据——银行卡的钱少了。孩子降生后,她选择了离婚来挽回自己的尊严。然后,她找上了作家。
在和作家确立男女朋友关系之前,A姑娘问作家能不能周末陪她一起去教堂,能不能将来结婚了把财政大权交给她,能不能忍受她父母和乡里乡亲的异样目光。作家爽快答应,因为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这些都不是问题。然后A姑娘蹬鼻子上脸,拿出《圣经》的一段文字读给他,末了告诉他,我们在结婚前不能有性关系,这是上帝的旨意。作家爽快答应,然后经她介绍,由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了基督徒。可是之后A姑娘有些后悔了,她开始在电话里暗示自己的欲求。“我也是饮食男女,我忍不了了。”挂了电话,作家有些哭笑不得,尽管他早就知道,她之前便是奉子成婚。但A姑娘明白,是自己把《圣经》摆在了她和他之间。并非作家不解风情,而是她给他们的关系套上了宗教的光环。
A姑娘在琼花镇,作家在另一个城市。他们交往的两个月中,作家来琼花镇四次,送了她三件礼物,每一件都花去了他四分之一的工资。A姑娘唯一一次差点就打算送他一个香吻以示感激,末了还是吝啬地收了起来。后来A姑娘因为法院的离婚宣判,而顺道去了作家的城市看他。作家以为这简直是恩赐,于是冒雨来酒店看她,在看到她没带伞后,他把自己的伞留给了她。“这里经常下雨,拿着吧,明天去车站的时候用得着。”这是作家见她的最后一面,而雨伞也是他送A姑娘的最后一件礼物。
就在作家背着失恋的痛苦写他那部注定卖不出去的长篇小说时,A姑娘开始了她崭新的感情生活。A姑娘白天在一个朋友的舞蹈社团上班,晚上到了家便打开微信给各种她认为有可能的网友抛出鱼饵。虽然一段时期以来网上的猎物没有动静,但现实中出于她的勤奋努力和妩媚殷勤,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年过半百的老板出现在了她眼前。她与生俱来的恋父情节,加上老板不俗的品味和过千万的身价,使她迅速陷入了爱情之中。
老板就像那些俗套的武侠小说里的有钱人一样,也姓金。他离过两次婚,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儿比A姑娘小十岁,偶尔A姑娘跟着老板回家时,大女儿会叫A姑娘“姐姐”。之前A姑娘和作家一起时,她总是说“我老公如何如何”,现在她决口不提自己的前夫了。因为她发现他比起老板来,简直就个穷酸的土老帽。
这一次A姑娘充分吸取了经验教训,没有把《圣经》搬出来,以免错失良机。他们认识的第三天,她就非常主动地上了老板的床。长久以来压抑的性欲,让她变成了一只饥饿的野兽。整个晚上,她要了三次,老板衰老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终于在第三次举起了白旗投降。她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看在他存款有八位数的份上,就立刻原谅了他。
A姑娘所在的舞团,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们平时排练之余,总是聊些关于男人的话题。其中一个小姑娘可可最近交了个英国男朋友,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姐妹们面前对男朋友的床上功夫大赞特赞。“他那东西有二十厘米!”她在他们面前比划着,脸上得意得仿佛那东西就是她自己的。A姑娘不指望自己目前能享受到这样的性福了,就老板那行将就木的身体,只要能满足她一次就算是及格了。
A姑娘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一岁的孩子正在她母亲怀里哇哇大哭。看到孩子,A姑娘有些发愁。因为她曾试探老板:“你会娶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做老婆吗?”谁知老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他那价值两万八的真皮沙发上微微挪了挪自己足有两个篮球大的屁股,然后叼起雪茄烟狠狠吸了一口,朝她脸上吐出一口浓烟。接下来他抬起像沙皮狗一样肥肉堆积的脸,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会”。A姑娘心中立刻开始后悔了,真不该要法官把孩子判给自己。现在孩子成了她步入荣华富贵的绊脚石,怎么办?要不把孩子还给前夫?但是前阵子离婚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搞得水火不容,现在怎么好对他提这档子事?算了,先把孩子放爸妈身边,等过一阵子再给前夫说。
于是,老板所了解的A姑娘成了一个离过一次婚的漂亮女人,床上功夫勉强过得去,情商和智商都比他逊色,崇拜他——当然是因为钱。当然还有一条——没有孩子。这完全符合他下一任情人的标准!
老板的孩子都在他们母亲那里,但偶尔会过来向他要钱——这是他两个前妻之所以先后答应和他离婚的条件。于是当大女儿见了他把A姑娘带回家后,他两个前妻都知道他又有了新欢。但他不确定自己值不值得在A姑娘身上下本,并把她扶正。他还得考察她一段时间,附带——看看是不是有更好的。
就在A姑娘和金老板斗智斗勇的几个月里,清高的作家不但完成了他那部故弄玄虚的长篇小说,还换了好几份工作。作家一直坚持着他所谓的严肃文学,结果等他投简历的时候发现,这个城市最不需要的人就是作家——当然,能写小黄文和网络小说的“作家”除外。作家把自己的简历洒到了网上,竟然也意外地听到了回声。一家家装培训结构打来了电话,要他第二天去面试。作家带着他自费出版的唯一一本小说,将HR小姑娘哄得团团转,于是他顺利通过了面试,做起了这家公司的文案策划。他做的这份工作工资低得可怜,公司里除了他和两个老板,青一色都是九零后。这些年轻人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各个装修公司的老板打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有意参加本公司的家装企业培训班。老板让作家好好在公众号上吹一吹自己,并把写有他杂七杂八各种头衔的照片贴到文章中间。此公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自我包装和自我陶醉,他说起话来总是打着一副官腔,自以为只要给了别人工资,别人就得捧着他。干了两个周后作家终于和老板势不两立,辞职去了一家民营出版公司。
虽然自称“作家”,但作家在公司的时候从没有写过什么小说。作家也没有因为自己得意的小说而拿到过一分钱,倒是那些充斥着软色情的网络电影剧本和无聊透顶的公众号推文给他换来了生活费。好在作家也有个优点,那就是自欺欺人。他总是在闲暇之余盯着自己以往的作品,幻想将来有一天他会以职业作家的身份出道,从此小说畅销,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为此A姑娘也曾奚落他,说他并不是真正热爱文学,而是把它当成了敲门砖。作家没有反驳A姑娘,但他一直在写那些该死的不赚钱的长篇小说。他管这些东西叫严肃文学,认为别人读不懂也无所谓,毕竟《百年孤独》大多数人读不下去。但有人卖这种东西,十有八九是奔着作者本人的诺贝尔文学奖光环去的。
换了工作后,作家每天蹬着单车骑上二十四公里去出版公司上班。作家信心满满地打算投入出版界,然而给他泼冷水的除了办公桌上那台慢得像百岁老太婆的电脑,还有上司给他安排的业务。作家应聘的是这家出版公司的主编职位,然而他又接到了第二项业务——四处打电话问人家,您有出书的打算吗?这不禁让他想到之前那家家装培训公司的九零后们。作家大失所望,但为了钱包能鼓起来,还是拿出手机打了几个作协的朋友的电话,一一询问他们最近是不是打算出书。交谈中作家意外地发现自己脸皮厚起来简直能比过城墙,在他一番连哄带骗的计划纷纷失败后,他收起了自己暂时扮演的奸商角色,回到椅子上开始重新思考这份工作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在出版公司干了一个周,作家就向总经理提出了辞职申请。谁知第二天当他躺在昏暗狭窄的出租屋里发呆时,总经理打来了电话要他来上班。考虑到他离公司远,总经理甚至提出要把自己的房子空出一间免费给他住。作家几乎感动得要掉眼泪了,于是答应总经理去上班,但拒绝了他的好意。总经理是个诗人,在省内的出版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他看过作家的小说,打心眼里欣赏他的才华。头一回有人这样看重作家,这让他心存感激。但作家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作家毕竟还是个作家,身上带着文人特有的又臭又硬的所谓骨气。
于是作家第二天又去了出版公司上班。一大早总经理就把他叫到办公室里交代下一步的工作。“跟着我好好干,保你年薪过十万……不过今年是不行了,这都后半年了。”
总经理估计了一下本省可能出书的各机关单位,然后将这些单位按照地域划分成了三块,分别交给作家和另外两个市场部的人。考虑到作家初来乍到,就给了他一块最小的。为了感激总经理的知遇之恩,作家开始查电话号码,给一个个机关单位打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打算出书。总经理告诉他,不久公司要去市区附近的一个古镇做实地考察,等回来了要他给这个镇子写一本镇志。总经理特别强调,给他稿费从优。
作家打了三天电话,对出版界终于兴趣全无。下午开会的时候,老板对作家说,不要写那些纯文学的东西了。捧红一个作家太费劲,耗时又耗钱,我们还是安安心心地赚钱吧。别的都好说,惟独这句话让作家觉得即便是知遇之恩,他也不能留在这里了。
作家毅然辞职,后来总经理的电话他一个都没接。作家打算先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好好享受一段没钱但有闲的生活——反正兜里的钱还够他撑两个月。于是作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过起了无业游民的闲散生活。每天在出租屋里订正他已经写完的长篇小说,然后读一读那些著名作家的作品。他觉得有些著了名的作家怎么看都像是注了水的作家,他们那些无聊的东西都能畅销,这个世道还真是见了鬼了。
而这段时间A姑娘的日子倒是过得风生水起,她跟着金老板出双入对,成了社会名流口中的“金夫人”。虽然金老板决口不提结婚的事,但她早已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惜这种事决不能她先提,否则倒显得她看上的真的不是金老板的人,而是他的钱。为了表示自己对金老板忠贞不渝的爱,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去金老板别墅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坐着金老板的宾利去舞团上班,欣然接受姐妹妹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她陪着金老板参加各种宴会,当着旁人的面一个口一个“老金”。有一回一老板指着A姑娘问金老板,这是谁?“女朋友。”金老板轻描淡写地回答。
“女朋友”这个词严重挫伤了A姑娘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心,于是她加倍讨好金老板。打着爱的旗帜拿着他的钱给他买了好多礼物,又做了好多好吃的,这还不算完,在他们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床上,她更是殷勤备至百依百顺。她苦心经营精打细算,谁知弄巧成拙,搞得金老板精疲力竭难以招架,终于挂出了免战牌。A姑娘根据自己以往的丰富经验,知道想要捕获男人的心,既要满足他的上半身,还要留住他的下半身。于是她买了一大堆壮阳补肾的药来给金老板吃,然而他的身体这段时间几乎被她掏空,短期内看来是无法雄赳赳气昂昂了。
就这样,A姑娘花着金老板的钱,开始了无性的幸福生活。为弥补身体上无法满足她的缺憾,金老板在物质上补偿了她。不过A姑娘也知道只要她不是“金夫人”,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就是镜花水月。但要和金老板结婚,她首先得把孩子扔给前夫。
A姑娘没有跟父母提过她给他们找了个年过半百的金龟婿,因为这两位保守本分的快七十岁的老人家,确实经不起这么个特大惊喜。打她离婚前父母就一遍遍地说前夫的好话,因为这个有点小钱附带一股子荷尔蒙味儿的男人,讨好起老人家来确实有那么两下子。前夫一到丈人家就屁颠屁颠地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哄得她父母以为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女婿简直就是个乖宝宝。所以即使她离婚了以后,父母也希望他们能够复合,毕竟孩子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然而A姑娘对前夫深恶痛绝,曾当着舞团的小姐妹们与前夫在电话里互飙脏话。A姑娘当初心想绝对不能把孩子交给一个出轨的男人,这简直对孩子是一种莫大的不负责任。
可是现在她一反常态地征求父母的意见,要把孩子还给前夫。面对疑惑不解但有些欣慰的父母,A姑娘说前夫虽然是个王八蛋,但孩子不能没有爸爸,而且还是一个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富养孩子的爸爸。父母之所以欣慰是因为他们以为A姑娘终于原谅了前夫,下定决定要和他复婚,谁知女儿只是打算把孩子“还”给女婿。这样一来孩子虽然有了爸,但也意味着没了妈。女儿和女婿已经势不两立,一旦孩子到了女婿那边,老两口将来想看外孙可就难上加难了。老两口照顾了孩子这么长时间,还真舍不得把外孙就这么“还”回去。
眼看着老两口犹豫不决,A姑娘气得大声叫:“他那么有钱,照顾自己的孩子总没问题吧?我赚的钱连我自己都不够花!”A姑娘当着父母的嚎啕大哭装可怜,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在两个老人脸上转来转去。老人家心软了,勉强算是点了点头。A姑娘高兴得顾不上抹眼泪,就立刻在父母和他们怀中的外孙脸上各亲了一口。
既然说动了父母,接下来A姑娘立刻给前夫打了电话。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接电话的竟然是个女人,更过分的是这个狐狸精竟然还口口声叫着前夫的乳名。A姑娘醋坛子打翻,立刻让狐狸精叫过前夫来劈头一顿臭骂。然而骂完她才意识到正事还没说,刚想提孩子的事,前夫一句“有病吧你”就挂了电话。A姑娘后来再打过去,那边已经把她拉进了黑名单。A姑娘又悔又恨,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盘算着怎么把孩子还给前夫了。决不能让金老板知道她有个孩子,孩子必须得送走。
A姑娘没有留下来陪孩子和父母吃晚饭,现在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先把金老板哄顺了陪好了。于是晚上八点A姑娘在金老板的别墅里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等他回家,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等到凌晨两点总算等到了一身酒气红光满面的金老板。A姑娘打算热一热饭菜和他共进烛光晚餐,谁知金老板摇摇晃晃直接走进了卧室。本以为乘着酒劲他可以一展雄风,谁知金老板一改裸睡的习惯只脱了外套和裤子。这一夜A姑娘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问号飞来飞去,一转头却没有看到金老板肉乎乎的胸膛,只碰到了他穿着衬衣的后背。
金老板问A姑娘,她们舞团有没有比她还漂亮的女孩子,A姑娘实话实说,有一个九零后小姑娘有身材有长相,只可惜人家有一个英俊潇洒附带床上功夫出神入化的洋男友。金老板得寸进尺问她到底有多出神入化,A姑娘拿手比了二十厘米,谁知金老板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说这算个屁。接下来金老板的问题让A姑娘大吃一惊:我什么时候陪你去看看你的父母?
A姑娘察觉到自己左右犯难的态度让金老板有些扫兴,于是她给了金老板一个准信——下周星期五。金老板点点头,叫上司机就出了别墅的大门。金老板最近通过关系搞到了政府的一个大项目,今天他得去参加项目的启动仪式,顺便和赶来的官员们拉拉关系。金老板在公众面前是一位名头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面对着电视台的摄像机他简直比那些当官的还能说。于是在仪式上市长对着摄像机讲了三十分钟,区长讲了二十分钟,镇长讲了十分钟,金老板讲了一个小时。
金老板在电视上风光的时候,A姑娘正在舞团的排练室里心不在焉地压着腿。舞团晚上要去邻镇的一个婚礼上演出,团长要大家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表演。休息的时候A姑娘问团长今晚能不能请假,团长白了她一眼反问“你说呢”。失望之余A姑娘整个下午在想着如何送走孩子的事,结果到了演出的时候出了洋相,搞得舞团一分钱都没拿到。在姐妹们的骂声里,一个长相英俊身材修长的九零后伴郎给她端过来一杯茶。“没事的。”伴郎这句话让A姑娘心里舒服了些,两人聊了几句又互留了联系方式。伴郎活脱脱一个小鲜肉,自称免贵姓王,于是他变成了A姑娘通讯录里的小王。
A姑娘连夜赶回家里,通知父母下周五她会带一个搞地产开发的大老板来家里做客。因为大老板很可能高价买下她家周围方圆五公里的土地,所以A姑娘特别叮嘱父母要好好招待人家。A姑娘见父母连连点头,又神秘兮兮地强调了一句:这个大老板刚死了小外孙,为了不勾起他的伤心事,你们必须在下周星期五前把孩子送走。
在“下周星期五”到来之前,A姑娘不到一岁的孩子已经在她七大姑八大姨那里转了两轮。可惜孩子被两个老人家带惯了,一见到陌生人就哭个不停,于是最后又回到了老人家手里。而待在别墅里和自己的老情人小心周旋的A姑娘,也不时打电话询问孩子现在到那儿了。父母心想离下周星期五还早,于是一边瞒着A姑娘,一边挠破了头皮想接下来应该把孩子送到哪儿去。
由于婚礼上的演出砸了锅,团长给了A姑娘一个周的无薪假。好在A姑娘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花过自己的钱,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愁眉苦脸。当金老板志得意满地回来,和她在饭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A姑娘以为这全是自己的功劳,以至于金老板又再次容光焕发了。可惜一到了床上了A姑娘才发现,金老板那东西依然是个银样蜡枪头,只能看却不能用。她使出的十八般武艺,到了金老板那儿都成了无用功。就在金老板像宠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转头呼呼大睡的时候,A姑娘身上腾起的那股子火还没有熄灭,直烧得她浑难受。
恰在这时有人发过来一条微信,A姑娘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前几天在婚礼现场安慰过她的小王。身上的火还没灭,于是A姑娘和小王聊了半晚上微信。两人从淡而无味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谈到了二人都津津乐道的美食,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聊起了令彼此身体愉快的床笫之欢。A姑娘想不到小王不单人长得帅,哄起女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终于在调情高手小王关于偷情这个话题的长篇大论中,A姑娘用手让自己达到了高潮。
A姑娘再回舞团的时候,九零后小美女可可已经和她的英国男朋友分手了。虽然A姑娘和其他姐妹挨个儿安慰她,但她好象压根儿就没把这当回事。看来“二十厘米”的爱情保质期还没一瓶橘子罐头长,所以可可根本没工夫伤心,就马上当众宣布她已经投入到一场新的爱情中去了。
可可的爱情故事刷新了A姑娘的爱情观,使得她下定决定把前夫和一场失败婚姻的后遗症——孩子,全部赶出了自己的脑海。一身轻松的A姑娘手舞足蹈地奔向了金老板的大别墅,却意外地发现他人已经回来了。金老板正在洗澡,防不住被A姑娘推门而入,一把将他扑倒在浴缸里。等金老板站起来的时候,A姑娘顿时傻眼了。
金老板对于背上高高肿起一条条的伤痕不以为然,只说了句“从公司回来的半道上被几个小混混抢了钱包”,就裹着浴巾来到了餐桌边。A姑娘疑神疑鬼地看着金老板,怎么看这人怎么反常。金老板随身的司机人高马大,竟然连几个小混混都打不过?A姑娘越想越不对劲,回过神来正好撞上了金老板意味深长的目光。金老板一仰脖吞下半杯红酒,放下高脚杯握住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A姑娘识趣地坐到他旁边,一双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今天不行。”金老板拦腰抱住她有点疲倦地说。
A姑娘本来以为金老板想来个欲擒故纵,嘴上说“不行”只是为了吊吊她的胃口,好让他接下来给她一个突然袭击。谁知到了床上A姑娘才知道,他说不行就是不行。金老板又回到了之前裸睡的习惯,四仰八叉像死猪一样呼呼大睡起来。A姑娘躺在他身边无计可施,只得再次拿起手机向小王求救。
和A姑娘聊到了凌晨三点,小王架不住A姑娘一次次试探逼问,才从实招出自己还是单身。A姑娘还想再问点什么,睡梦中的金老板一个翻身把酒气熏天的大脸盘子凑近了她的脸,吓得A姑娘只好放下了手机。
离大老板来家的做客的日子还有三天,这可急坏了A姑娘的父母。老两口没有法子,终于丈母娘拨通了女婿的电话。虽然老两口还当女婿是他们的好女婿,但他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好女婿。由于几天前莫名其妙地被A姑娘一通臭骂,女婿现在一肚子火全发在了老两口身上。老两口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没有被一个小辈骂得这样狼狈。老两口气得直咬牙切齿,但一想女儿千叮咛万嘱咐,终于还是赔上了笑脸软磨硬泡求女婿把孩子带回去。电话那头的女婿哪里经得住两个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只好点头答应。但他现在已经结婚,不想再登A姑娘家的门,所以得她亲自把孩子送过来。
父母把女婿的意思打电话告诉了A姑娘,气得A姑娘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这会儿她正陪着金老板招待市里几个局长,要是中途走人可就把金老板的面子丢光啦。眼看这顿饭从中午十二点吃到了晚上九点,如果不是A姑娘替金老板挡酒,这几个局长就把他灌趴下了。A姑娘看着一桌人喝得东倒西歪,真想给自己俩嘴巴子。要不是她提议大家趁着高兴喝两杯,也不至于把好端端一场饭局变成了酒局。三杯酒下肚,颇有姿色的A姑娘名正言顺地成了一桌子男人开玩笑的对象。得知A姑娘还只是金老板的女朋友,一局长三分认真七分玩笑地说对金老板说,你要是不娶,我可就下手了。一桌子男人在一片大笑声中纷纷晃动他们大刷子似的目光,把A姑娘从头到脚又刷了一遍。
直到第二天中午金老板才醒过来。他刚和司机坐着宾利离开别墅,A姑娘就从车库里开出了她那辆盖了一层灰尘的大众,快马加鞭地赶往家里。老两口正看着外孙子在院子里玩耍,忽然A姑娘冲了进来,顾不上和父母打招呼就抱起孩子出了院门。等老两口追了出去,A姑娘已经带着孩子绝尘而去。
历时四个小时,A姑娘终于到了前夫的新家门外。不过出来接孩子的并不是前夫,而是他刚娶的尖下巴老婆。这个看上去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一把将孩子拽了过去转身就要进门。孩子回头看着A姑娘一口一个“妈”,A姑娘心中一动,刚打算上前跟孩子说句话,女人已经拖着哭闹的孩子进了门,砰一声把A姑娘关在了门外。
在返回琼花镇的路上,A姑娘对于孩子的愧疚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之后就开始欢天喜地地畅想自己在成为“金夫人”之后的美好未来了。这时舞团的团长一反常态地带着巴结讨好的口气打电话过来,告诉她金老板给团里投了一千万,现在金老板成了舞团的老板,A姑娘则名正言顺地成了老板娘。挂了电话A姑娘既高兴又感动,她万万没想到金老板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因为确信自己离“金夫人”的地位只差了一张结婚证,A姑娘这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开口提醒金老板结婚的事。然而倒霉的是她那辆大众在半道上出了故障,等叫人来修好已经是半夜了。
金老板这一晚并没有回别墅过夜,而是出现在了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四晚上的舞团聚会上。A姑娘还没有资格质问他的去向,只能带着一肚子疑虑去了现场。在琼花镇最豪华的酒店里,金老板接过了团长手里的话筒,向大家宣布自己将要结婚的消息。A姑娘听到这里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从酒席上站起来刚打算走上主席台给金老板一个香吻,却见他下台来挽起了可可的手。在姐妹们异样的目光里,A姑娘气得抄起酒瓶子冲向了金老板,却被他那个人高马大的司机一把拽住胳膊拖出了酒店,并要回了别墅的钥匙。
A姑娘开车来到了运河边,呆呆看着马路对面的古城楼一直到深夜十二点。突然下起的小雨让她想起了作家第二次来琼花镇看她,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作家撑着伞站在城楼前一直从十点等到了十二点,看着车里刚从附近乡下演出回来一脸疲惫的她,他打开车门将一条项链放到她手中,说了声“晚安”就饿着肚子返回了附近的廉价旅馆。想到这里A姑娘不知该哭还是笑,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然后把金老板送她的项链耳环全部摘下来扔进了运河里。
面对凌晨两点回到家里的A姑娘,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了抱女儿。A姑娘彻夜未眠直到天亮,凌晨四点的时候可可发过来一条微信。A姑娘打开一看是一条视频:金老板像狗一样爬在地上,被可可拿鞭子抽得连喊带叫,末了还对镜头露出满足的微笑。“只有我能满足他。”可可的话终于让A姑娘明白过来,原来前几天金老板背上的条条伤痕就是她的杰作,原来这就是下面不行之后的金老板获得满足的方式。哭笑不得的A姑娘把舞团所有人和金老板都拉进了黑名单,刚要放下手机,却看见了小王的名字。
A姑娘曾问作家假如他们结婚之后她出轨了,他会不会原谅她?作家回答说他会原谅她三次。作家反问A姑娘之后,却得到了一个“绝对不会”的答案。在两人分手之后,A姑娘把作家拉进了微信黑名单,作家则删了A姑娘的手机号码。其实作家没有出轨的机会,因为他连铁轨的边儿都没够着——到现在还单着身。在他从民营出版社辞职之后,那一段没钱但有闲的日子里他除了吃饭买东西,就没有从出租屋里出去过几次。不过作家也是正常人,既然是正常人就会有性需求。单身的作家虽然不需要时刻把忠诚两个字顶在脑袋上洁身自好,但法律和干瘪的钱包阻挡了他奔往夜总会的脚步,龃龉不齐的牙齿又使他越发自卑,从而丧失了与陌生女人搞一夜情的条件。作家遭受性欲困扰的时候就拿手解决,这时他会看一些色情网站。不过当他发现午夜档的网络直播和色情片没什么差别的时候,就改看那些对着镜头搔首弄姿的网络直播了。
闲了一个月,作家又开始在网上狂投简历,但他发现适合自己做的工作越来越少。几天后一家做电子杂志的杂志社打电话要他去面试主编的职位,这份工作一个月的工资是他半年的生活费。面试的时候先后来了两个女人,第一个跟他讨论了如何把小说创作和社会热点问题结合的事。作家听了半天,才知道她说的“社会热点”无非是某某明星出轨了,某某明星恋爱了,某某明星分手了之类的花边新闻。第二个进来的女人是公司的老板,听得出她对作家的水平是认可的。在她谈完公司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方向之后,终于问了作家一个问题:小黄文你能写吗?作家想了想自己住的昏暗狭窄的出租屋,和从来就没有鼓起来过的干瘪的钱包,马上言不由衷地说他能写。
既然杂志社离之前那家民营出版社近,那就意味着离作家住的地方很远——二十多公里。通过面试后作家搬到了离杂志社近点的地方。为了配得上即将到来的高工资,同时也是为了换一个舒适点的写作环境,作家换了间有开放式阳台和独立卫生间的朝南主卧。唯一的缺点是房子旧,虽然房东说的是简装修,但它也看上去装得也太简单了些。
重新上班的作家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喜欢和擅长的工作,然而兴奋并没有持续半天,他就被一群三流写手铺天盖地的稿子淹没了。这些文章极力迎合杂志的趣味,内容大都围着床转圈圈。写手们错别字满篇,连最基本的“的”“得”“地”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什么语法了。作家在审阅稿子的空挡,女老板过来给他安排了另一项工作:写一篇小黄文。让作家瞠目结舌是,她竟然要求他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把小黄文尽量写得高雅一些。
于是作家开始在杂志社上午审阅三流写手的小黄文,下午炮制自己“高雅”的小黄文。每当他思绪枯竭灵感全无的时候,几个女编辑就过来给他出主意:一人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而诀窍就是他成功勾搭上了一个个上司的老婆;一学生高中弃学终成商界精英,秘密就是他把富二代的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一小混混历时一年从企业保安做到了美女总裁的贴身保镖,原因在于他既能打架又床上功夫一流……
作家因为小黄文迟迟没有进展被女老板约谈了好几次,这期间作家根本没心思去写自己正儿八经的小说,为了完全投入到小黄文的创作中去,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的脑子里就只有女人和床。眼看着其他女编辑小黄文写了一篇又一篇,在品位不俗的读者中引起了强烈反响,而作家作为主编只有干着急的份。他写得出世间百态写得出柴米油盐,却写不出围绕“上不上床和戴不戴套”展开的小黄文。
月底,作家和女老板在办公室进行了不到五分钟的交谈,之后辞职离开了杂志社。因为彻底摆脱了小黄文的困惑,又领了半个月的工资,他感觉自己焕然一新。在付了之前拖欠房东一个季度的房租后,作家又通过网上银行借了一千块,打算维持接下来的生活直到他找到新工作。
作家计算了他一个月的开销,发现自己除了一日三餐,哪儿也去不了。但经受了半个多月的小黄文的熏陶,作家还没心思立即投入一场新的工作。于是他把之前改好的那部长篇小说投给了几家出版社和文学杂志社,然后每天坐在家里一边看书一边写他的新作。时间匆匆过去了半个月,他却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眼看着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他又没一个富朋友,思来想去,他一咬牙硬是从少得可怜的生活费里挤出两百,买了块三合板和一小罐油漆,之后雇了辆人力三轮拉着他所有的宝贝——一堆著名作家的长篇小说和诗集,来到人民广场摆起了地摊。作家拿刷子沾了沾蓝色的油漆,在三合板上写下了“低价出售二手书”的字样。
作家从早上十点等到了下午五点,看着人们从他面前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光顾他的生意。不过他虽然没有等到顾客,却等来了城管。这个在中国国内战斗力极强的特殊兵种,以让作家“心动”的价格——零元,“买”下了他所有的书,然后把三合板和油漆留给了他。看着城管们扬长而去,作家万念俱灰地提着油漆扛着三合板走了很长一段路。在一个美术馆外面他终于忍无可忍大吼着“去你妈的文学”,拿刷子沾上油漆把木板上所有的字迹全部涂掉了。作家双手捧着被涂得乱七八糟的三合板,脸上的表情既像是哭又像是笑。
一个意大利老头带着失望的目光从美术馆走了出来,边走边用他那生硬的中国话告诉身后十几个跟屁虫似的记者:“你们中国根本没有现代艺术!”老头子话刚说完,一低头就看见了作家手里的三合板。
A姑娘和小王的爱情故事,也像她和作家一样持续了两个月。A姑娘离开舞团后没有了工作,开始靠着做微商赚钱。和小王好上之后她发现他除了长得帅外加床上功夫一流,再就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了。小王平日里出没的地方无法那么三种:工作的酒吧,唱歌的KTV,谈生意的夜总会。尽管小王一直把“奋斗”俩字挂在嘴上,但在A姑娘看来他跟这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小王一月赚多少花多少,从两人交往到分手这俩月里,他就送了A姑娘一束两百块的玫瑰花,外加请她吃了一顿路边摊的烧烤。
小王和A姑娘的恋爱都是在床上谈的,下了床他们谈的是钱。虽然这次A姑娘对两人结婚之后的生活账只算了一万,但小王听后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只要我爸妈活着,我俩一月花个三四万都没问题。”小王的爸妈是医院的大夫,夫妻俩年纪跟金老板差不多。A姑娘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老两口肯定死在小王前头,到时候她恐怕就要陪着小王去喝西北风了。想到这里,A姑娘果断离开了小王。
A姑娘后来又谈了五场或长或短的恋爱,或许是厌倦了孤独,她终于嫁给了第五个年纪大她十岁的男人。男人刚刚离婚,身边有一个不到三岁的儿子。A姑娘过起了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就这样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后的A姑娘已经年过花甲,丈夫在她五十七岁的时候因病去世。如今儿子在远在国外,只雇了个保姆陪着后妈。A姑娘因为早年的老毛病,现在出门只能坐轮椅。
这一年冬季的琼花镇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白色的琼花镇里,路上车忽然少了很多。保姆推着A姑娘在运河边散步的时候,转头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古城楼。A姑娘让保姆推着她穿过城楼,来到了美术馆门口。
一场名为“凋零”的全球巡回美术展览正在这里举行,所有的画作来自一位已故的华裔意大利籍画家。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人已经挤满了美术馆大厅,人群中A姑娘被保姆缓缓推着从一张张画作前走过。她从人们的交流中听到了他们对这位大师的敬仰。原来画家三十二岁之前默默无闻,直到三十二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位来自意大利的艺术家。画家跟着艺术家去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之后迅速崛起,成为了欧洲画坛赫赫有名的大师。令人遗憾的是画家的艺术生涯只持续了五年,他在三十七岁因心脏病突发死在了画室里。在短暂的一生里,画家一直没有结婚,死的时候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A姑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极度抽象的画作,终于来到了大厅的最后一张画前。这是一张画家的自画像,而画中的人,正是作家。A姑娘看着作家的照片,忽然想起她曾对作家冷冰冰地说,即便他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她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想不到如今他成了画家……
走出美术馆的时候,保姆自言自语地说:“这位大画家才活了三十七岁就有这么厉害,他要活到现在,那简直不得了啊。”
“唉,你知道吗?他曾经是个作家……”A姑娘闭上眼睛露出苦涩一笑。
2018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