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
吴宓:落叶何飘飘 |民国文人鳞爪
——吴宓在西南师院的凄凉晚景
●●●民国著名教授大多是江南人,北方很少,东北西北更其少,吴宓似乎是个例外。
吴宓(1894—1979),原名陀曼,字雨僧,生于陕西省泾阳县安吴堡望族,不过,在他幼年的时候,家道中落,“田产无多,而商业接连倒闭”被迫迁居上海一段时间,后回迁。家族亲人中多与进步的革命党有联系,所以,他少年时便有接近进步书刊的机会,思想倾向进步的较早。
吴宓少年有才子之名,能诗善文,1910年从陕西省三原县宏道学堂毕业,考入清华学校,曾任《清华周刊》总编,留学英美多年,精通英、法、德语,醉心于西方文学,最早提出“比较文学”概念,能在中文、历史、外语三个门类纵横驰骋,在东南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西南联大和西南师范学院终身从教,门下出了钱钟书、季羡林、贺麟、曹禺、胡乔木、乔冠华等现当代学界政界名人,钱穆先生称他是坚守“中国传统通人通儒之学”的会通型教授。
现代学界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些漂洋过海喝过多年洋墨水的留学生回国后头脑依然出奇的顽固,抱着传统文化尤其是文言文的大腿不放,拼命反对白话文,至死不改,跟现代学子上课却满口脏话,痛骂现代科学文化,骂陈独秀、胡适新文化运动为“取西洋之疮痂狗粪,以进于中国之人”,“安得利剑,斩此妖魔”。真不知这些人留学生多年在海外学得了什么东西。吴宓就是这样的一副留学面孔却满口之乎者也的时代怪物,很像他长脖子细细长长硬挺挺的长相。
在和守旧势力笔仗中,鲁迅批判最下血劲儿的是“学衡派”,吴宓是“学衡派”主将。林纾不懂英语却用文言文翻译了大批西方名著,吴宓懂三种外语却舍不了用文言文写作。吴宓这一怪,在现代学界有代表性。
▲吴宓和陈心
1921年,留学生吴宓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通过别人介绍的浙江传统女子陈心一闪婚,这女子“辛勤安恬”,“谦卑恭顺”,七年间他们生了三个女儿。1928年,他开始坚定地移情别恋前老友的女朋友毛彦文。毛彦文是一位典型的知识型兼交际型的现代女性,严词拒绝了吴宓的求爱信息。吴宓置两位女性的坚决反对于不顾,离了婚,开始了他八年苦苦追求毛彦文的爱情长途之旅。吴宓通过通信、诗歌、日记等等方式,狂轰烂炸,甚至公开发表他“吴打油”式的情诗。其间他还同多个美国、英国、德国女子陷入热恋,笔记、情诗还拿出来给毛彦文“分享”。可是,当1931年,毛彦文在吴宓的一封封发热烫手的信函催促之下到欧洲与他结婚的时候,吴宓又心灰意冷,推迟婚期。1935年,毛彦文和民国前总理熊希龄闪婚,吴宓像一个超级“怨男”,写了一批“怨闺诗”之后,进入长久的爱情无花期,直到60岁。
吴宓为中国的现代高等教育中所谓“国学教育”是有开创性贡献的,在国内高等教育界声誉很高。蒋介石撤退台湾的时候,拟定了一个名为“保存国粹”的“学人抢救计划”,吴宓在列。
抗战结束后,吴宓在西南师范学院任古典文学教授。蒋介石要把他从重庆抢救走。1949年11月23日,国民党情报人员手持国民政府台湾教育部长杭立武、台大校长傅斯年联名邀请信,邀请他到台湾大学任教。吴宓以“南方水土不服”为由,婉言谢绝。来人说,您是清华老教授,清华要迁台了,凡我清华学子决不能忍心丢下你。这张机票是经国先生从阎锡山长官那里特批的。多少达官贵人都一票难求啊。今天,您生气打我们,我们背也要把您背上飞机!来人连拖带拽把吴宓塞进汽车,直拉到重庆宾馆住下来,等待第二天起飞。
吴宓一直等待时机想逃出掌控,两个特务不错眼看得严密,他得不到脱身的机会。夜深人静,吴宓偷眼看一下两个特务,却见两个特务眼睁睁的盯着他。他借口尿急,去了厕所;到厕所后,又借口大便,慢慢地蹲着熬时间。正是隆冬,他趁两个特务瑟缩着回屋取棉衣的时机,快步逃下楼梯,躲进楼梯间。两个特务顺着脚步声撒腿追赶到街上去了,吴宓悄悄地顺着街巷像一阵夜风跑出城外。
一个憔悴苍老寒碜的小老头没带证件,住不进旅馆,急中生智的吴宓写了个纸条,许诺丰厚的报酬,差人送到重庆美丰银行董事长康心之处。康心之马上派车给老朋友藏了起来。没几天,重庆解放,吴宓惶然魂归回到北碚,当他的教授去了。
奇人奇事,吴宓拜会了邓小平。
时在1951年夏,外语系一地主出身的女生在土改时被人阶级批斗扩大化脱了裤子打肿屁股。吴宓听后义愤填膺,第二天,老头儿到市区找中共中央西南局反映情况。
“我是吴宓教授,要求见邓小平书记。”
吴宓执意要见邓小平,负责接待的领导推阻不过,只好给邓小平打电话。他等到下午五点多,见到了邓小平。他把情况介绍以后,特别叮嘱说:“斗争会的偏差过大,既违反共产党的一贯政策,又伤风化。”邓小平听完后,恳切地说:“我早知道吴宓的大名。你的意见很正确。很欢迎你爱护我们党,给我们反应情况。以后有什么重要情况,我们派人和你联系。”
吴宓回到学校异常兴奋:“此行不但为女生讨回了公道,还与邓小平相了面。实不相瞒,此人有管仲、周公之贤,目睹其相,实乃济世之才。30年后,当有斗转星移之功。”
吴宓最痛心的事情是红卫兵抄走了他的毕业证书、诗稿和图书。
他本来是一个能将优秀图书与学生共享的人,曾将自己珍爱的3000多册图书无偿捐献给学校图书馆。但是,“文革”抄家,令他目瞪口呆。
▲《吴宓诗集》
1966年,吴宓73岁,因思想跟不上革命形势,很长时间没安排他上课。9月2日,红卫兵开始“横扫牛鬼蛇神”,抄了他的家,共抄去《学衡》、《大公报·文学副刊》全套,《吴宓诗集》26部,56年的日记,毕业证书等等。吴宓说:“我的生命,我的感情,我的灵魂,都已消灭了;现在只留着一具破机器一样的身体在世上忍受着寒冷与劳苦,接受着谴责与惩罚,过一日算一日,白吃人民的饭食。”
天不死吴宓。1967年5月一天,吴宓在劳动中发现自己被查抄的书籍什物全部放在教师阅览室的橱柜里和散放在地面上,不胜伤感,悲愤。再次去劳动的时候竟产生一个念头:偷回去。
西南师院形势越来越混乱,两派真枪实弹地武斗,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牛鬼蛇神”了。这些“坏蛋们”被组织去学习,吴宓见教师阅览室门开着,便趁机进去取回1914甲寅上半年日记一册,成功带回家。此后,他又陆陆续续偷回自己毕业证书、诗集一部分、日记、西洋名画等,这些“窃书不算偷”的活动一一记录在日记中。
老教授把这些“毒品”取回去,不知意欲何用。
一天,吴宓在街上散步,一青年致以问候:“吴老师,走走啊?”吴宓瞪大吃惊的眼睛问:“你在叫我‘吴老师’?”吴宓立刻热泪盈眶,马上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钞票送给对方,喃喃的说:“小伙子,尽管收下。已经很多年没人叫我吴老师了。”
实际上,吴宓处境维艰,钱物被诈骗殆尽,身心受到严重摧残,在一次拉去批斗的途中被推倒摔断了腿,眼睛也几近失明。1976年,终因生活不能料理,随时处在生命的悬崖上。一次生病,多日没人接近,吴宓艰难的呼喊着:“给我水喝!我要吃饭!我是吴宓教授!”
▼通知:拾文化要准备线下活动啦!
小菌场地活动征集
▼更多精彩内容:
文字类稿件发至邮箱
▁
影像、视觉类发至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