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青年为什么不靠谱——读范仲淹《岳阳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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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这个朝代，算是中国文明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宋太祖赵匡胤并没有踩在一堆人的尸体上就从后周柴家的手里夺取了政权。听说，整个“陈桥兵变”的过程中就死了一个人。后周的军事将领韩通打算组织军队抵抗赵匡胤，结果被赵匡胤手下的王彦升杀了。但即使这样，赵匡胤后来还追封韩通为中书令。

北宋对知识分子的包容与追捧，或许就是以赵匡胤的这种度量与格局为基础的。听说，包拯向北宋的皇帝述职时，动不动地就面陈皇上的各种过错，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一口浓痰向皇上的脸上吐去。即便这样，皇上也只是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痰，然后接着听包拯骂自己。

不过今天，我并不打算多谈北宋时代的政治与社会风气。我今天想要重点聊聊的，是诞生于北宋的一篇文章，我认为这篇文章堪称唐宋第一文，这就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岳阳楼记》的第一段是：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滕子京和范仲淹都是被贬之人，范仲淹被贬到了河南邓州，而滕子京则被贬到了岳州，岳州就是文中所谓的“巴陵郡”。滕子京在任岳州期间，做了三件政绩工程，希望借此取得朝廷的谅解。重修岳阳楼就是其中之一。滕子京为了提高其政绩工程的知名度，就送了一幅《洞庭晚秋图》给范仲淹，并向他求作两记，其中一则就是《岳阳楼记》。

因此，《岳阳楼记》的创作大概可以看作是两个被贬文人的抱团取暖。不过可惜的是，煞费苦心的滕子京后来虽然升职了，但刚升完职就挂了，享年五十八岁。而“无心插柳”的范仲淹却凭借着《岳阳楼记》中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名垂青史，深远地影响了后世。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岳阳楼记》的第一段，范仲淹当然毫不例外地先拍了拍好友滕子京的马屁，说他在岳州才干了两年，就把岳州搞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然后，范仲淹说明了自己写这篇文章的原因——受滕子京之托。

在第一段中把基本的背景都交代过了之后，范仲淹便直切主题，写起了洞庭湖的美丽景色，这就是全文的第二段：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的第二段中所说的大概就是：

岳州的美景基本上都集中在洞庭湖啦！你看洞庭湖多么广阔无垠呀！洞庭湖上的气象多么千变万化呀！不过这些东西，在我之前已经有好多人写过了，我是不会做古代诗词文赋的搬运工的。我比较感兴趣的问题是：你看，洞庭湖四通八达的，那肯定会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啊，对不对，那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一些文艺青年啊，对不对，那这些文艺青年来到洞庭湖之后，他们看了洞庭湖的美景，脑子里都会想什么呢？我好奇的就是这个问题呀！

接下来，范仲淹就探讨起了文艺青年们来到洞庭湖，看到洞庭湖的美景后，会作何感受。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以上所引就是《岳阳楼记》的第三段，第三段说，文艺青年们如果倒了血霉，一不小心在岳州碰上了像广州这样的鬼天气。那他们爬上洞庭湖畔的岳阳楼，心情肯定好不起来啊，文艺青年都是感性动物嘛，容易伤春悲秋，他们站在岳阳楼上，看到阴雨绵绵，雾气朦胧，总之眼睛能看到的，都是萧索悲凉的画面，那他们就会想到：自己的家人此时会不会生活很凄凉，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被放逐到了这种地方，现在在自己的背后会不会有人说自己的坏话或嘲笑自己……总之，想到了一件悲伤的事情，然后就会接连着想到另外几件悲伤的事情，最后，满脑子想的，全是压抑的事情。然后就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一个文艺青年站在岳阳楼上，他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发出一声声的长吁短叹……

但是岳州毕竟不是像广州一样一年四季随机播放的呀，岳州也有天气好的时候，而且好起来还特别好呢！《岳阳楼记》的第四段就写了洞庭湖上气候好的时候：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这意思就是说呢，洞庭湖在天气好的时候，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湖面平静，天色和湖光相连，一片碧绿广阔无垠；沙洲上的鸟和水里面的鱼都极其快活。有时大片烟雾完全消散，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投射在湖面上的波光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静静的月影像是沉入水中的璧玉。渔夫们在这样的天气里可能“收成”特别好，竟你唱我和地对起了山歌！在这样的天气里，文艺青年们登上岳阳楼，就会感到心胸开阔、心情愉快，什么没完成的KPI、买不起的房、被扣光的工资、各种幺蛾子的客户……统统被抛到了脑后，大脑清新自然，只剩下了一句话：今朝有酒今朝醉！端着酒杯，吹着微风，笑嘻嘻的，高兴极了！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在以上所引的第五段中，范仲淹塑造了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格，一种是文艺青年，见的风是的雨，天气好就开心天气不好就不开心；另一种则是“古仁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为什么“古仁人”能做到不被外界的遭遇和内心的情绪波动所影响呢？因为他们的心足够的大，他们心怀着天下的黎民苍生，而文艺青年为什么不靠谱呢？是因为他们始终只关注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碎碎念”，就像上那些所谓的“作者”，天天写的就是诸如《我终于追到男神了》、《和女朋友分手的第2000分钟》以及《给未来的另一半的一封信》这样的文章。通过文艺青年和“古仁人”的对比，范仲淹道出了文艺青年的狭隘，如果给范仲淹一个舞台，他大概想对现下的文艺青年们说：

你们“签约作者”或“会员”千万要记住：文字要发乎情止乎礼。像那些完全无病呻吟的东西，你再把它写出来，你等于你也有责任吧！你们非常熟悉“标题党”的那一套，你们毕竟还是too young！我告诉你们，我老范是身经百战啦，写的多啦！西方的哪个国家我去过？！你们要知道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比你们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我跟他谈笑风生！所以说的作者啊还是要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懂不懂呀？我也是为你们着急啊！你们有一个好，就是全世界跑到什么地方，可能都找不出比你们更闲的人。但是写来写去的东西啊，都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我很抱歉，我今天是作为一个长者跟你们聊的，我不是的签约作者。但是我见的太多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们一点，人生的经验！你们呐，不要天天想着上个首页，圈几千个赞，再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番。你们呐，naive！写作首先是发自内心的需要！我今天稍微撩骚了你们一下！

大海，放一勺盐下去不会很咸，放一勺糖下去也不会很甜。而“古仁人”的心，就像大海，因为足够宽广，所以能始终保持平静。

最后一句“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是作者的心声，而现实生活中，很可能并没有这样的“古仁人”，正因为没有这样的古仁人，所以作者在内心深处渴盼着这样的古仁人出现，来和自己作伴。在自己的文字中塑造出一个自己与之神交已久的虚拟人物，并表明自己与他的志同道合，是寂寞已久之人才会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