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移植了,爱也可以吗?
文|徐芬
据说人类再进化下去,肉身会越来越无足轻重,大脑会越来越硕大复杂,直至最后,肉身在进化过程中消失,大脑演化成“脑电波”存在于宇宙之中。
我们将遵循波粒二象性的物理规律生活,可达到的远方将以星系来度量:比如中午去仙女星系找朋友聊个天(交流一下波段里的信息),晚上回猎户星系休息。不用吃饭了,因为没有肉身。谈恋爱也没有眉来眼去一说了,因为已经没有了眼睛和长睫毛。
爱上一个波(说起来怪怪的)就会用告诉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的波长和频率好特别,好吸引本波,像是以前见过,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爱你,比爱世界上其他所有的波都要更加爱你的波!(有哪里不对么?嗯,又看了一遍,并没有)
01我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喇嘛
五月的北京,吹拂着全世界最美的春风,温柔,恬静,羞怯怯的,空气分子一个个传递着太阳的慷慨,然而又有些微凉。在这春风沉醉的时光里,我在影院看了一部有点诡谲又有点感人的片子,突然想到了好多年以前。
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在深圳机场降落,坐上凌晨两点的大巴返回市里。我失恋了,心情怅惘,呆呆地看着窗外。
这时,我身边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喇嘛和我说话。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
他的普通话说的不太流利,皮肤黝黑,眼角的皱纹深深的爬向颧骨,眸子却亮堂。
我有点不好意思,“有一点。”我勉强笑了笑。
他微笑着看我,点点头,“你知道吗,你的手并不是你。”他拍拍自己裸露的手臂。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句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这样开场说话。
他没有理会我的诧异,继续说:“你的脚也不是你,你的身体,你的皮肤,都不是你。”为了方便我听懂他的话,他手舞足蹈地向我打着手势。
“这些都不是我,那我就不在了啊。”我提出质疑。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冲我笑。
“你的心,也不是你的。”过了一会他说,并着摇头的动作。
“我的心当然是我的!”我迫不及待地反驳。外在的皮囊不是自己的尚可接受,连心都不是自己的,那我太没有存在感了吧。
他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看了看我,不再言语。
“我下车了,再见,小姑娘。”很快他向我道别,慢悠悠地,却又仿佛是极快地,便消失在我的眼前,融入到繁华大都市的烟火之中。
失恋的微茫很快便淹没在生活的洪流中,喇嘛的话却让我想了好些年头。
02我是谁以及我到底爱的是什么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如果我不是我的皮囊和心。
我想起马克思大大说的,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对了,我是女儿、朋友、爱人、姐妹,我的意义由我身处的坐标系决定,他们与我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决定了我是谁。
我觉得这还不够究竟,难道我就不能被单独定义么?难道我离开了我的社会和历史属性,我就不存在了么?我站在镜子前,摸摸自己的脸,我分明在的啊。
再后来我有了爱人,夏日的黄昏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拉着他的手轧马路的时候,我无数次地想:当我说我爱他的时候,我爱的是什么呢?应该不是他的皮囊,因为我很确定随着岁月的流逝,当他皮松肉塌之后,我依然会爱他。他的心灵呢?他的精神世界丰富多元,我还不确定我已经全部知晓。这样说来,爱的也不是心灵?起码不是他真实的、全部的心灵。哎呀,这样看起来,我爱得风险巨大啊。
这个时候他回过头来,冲我傻傻地笑了一下,我的心田宛若涌进一股清泉,把复杂的哲学问题忘得一干二净,尽顾着开心了。
03一个悲伤的故事
一个女人失去了心爱的丈夫,这时一个带有她丈夫全部记忆的陌生男人闯入她的生活,惊起了生活的涟漪。他知道他们从谈恋爱到结婚生子的全部细节,记得第一次抱孩子的时候自己差点哭了,记得蜜月时两人在海滩上幸福快乐的场面,还记得每次想对老婆表达爱意的时候就把手指放在鼻尖上。
美丽的女主人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将信将疑,接着一次次被打动,一次次感受到失去丈夫的剧痛被弥补,直至渐渐地接受了这个拥有全新躯体的但是却能带给她温馨感觉的“新丈夫”。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过失去珍爱的感受,也许是一个爱人,也许是一个陪伴多年的宠物,也许只是从出生时就盖在肚子上的那块大毛巾,那种痛失的感觉让人艰于呼吸,生不如死,只要经历过的人都会明白。那珍爱之物已经不仅仅是TA自己,而是因由我们的爱,变成了我们自己的一个部分。
痛不可耐之际,出现一个拥有爱人全部记忆的陌生人,就好像一颗能立刻止痛的阿斯匹林,也许任谁都会立刻接受TA,以拯救自己将死的性命。
这片子进展到这里,那种极痛之后被稍稍安慰的酸涩和苦楚,让每一个曾长哭的人感到喉咙发紧。导演以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展现失去挚爱的极痛,却反倒加剧了这份疼痛的张力,影院里有人偷偷抹眼泪,大概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他的举手投足、眼神笑容都如此地像逝去的他,爱上他,似乎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04我突然明白
啊,原来我是别人的一个部分,别人也是我的一个部分,血肉交融的桥梁是这样一种关系——爱。这份关系里包含了社会的、历史的属性,但是却绝不仅仅局限于此,还有更广阔和更不可言说的其他属性,比如说人性中顶顶高贵纯洁的那个精神部分。
可是,记忆就是灵魂吗?拥有了全部记忆就等同于逝去的人重生了吗?皮囊和心不是人的本质,记忆就是了吗?肉身渐渐消失,只要留下大脑,自己的爱人就仍然存在吗?
妈呀,我是不是又陷入到深奥的哲学问题中去了。
北京刚刚立了夏,树叶子绿得争奇斗艳,深绿浅绿翠绿的叶片怒放,一派生机勃勃。我取出一本卡尔维诺的短篇小说,翻了起来。
卡尔维诺说:小说要走现实主义的路子当然是对的,可是现实是过去的,是已然发生的,也因此是僵硬的,因此,小说里必须要加入某种联想,这种联想与现实之间有着某种奇妙的关系:它兴许展示的是未来很远的时候也许会发生的现实。
对啊,我期盼的不仅仅是我的爱人时常和我讲初见时的场景,还有他每天下班的时候不知道会买什么好吃的带给嗷嗷待哺的我,每个周末会去哪一个山头吃烤鱼,明年会不会出去旅行,后年能不能去巴西看世界杯?
每一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都有不一样的爱的元素产生,这是爱情令人激动和兴奋的地方。如果她爱上了拥有逝去爱人记忆的新人,和他一起攀山越水,听风看雨,又了新的故事,那她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因新的排列组合而有了新灵魂的人。
05独一无二的你
没有人可以被替代。这样每一个人就能获得属于全世界赋予自己的那一份独特的爱,这一份爱总会经由某个人传递过来,携带了全宇宙的能量和热情,让你体会到能在世界上活一次,是幸运的。
记忆属于过去,没有人希望永远活在过去。
我不仅仅被我的过去所定义,我还将被我的未来定义。
对了,这部电影叫《超脑48小时》,一部让人体会痛苦的电影,一部又教会你理解痛苦和超越痛苦的电影,一部除了出色的叙事技巧之外,还带有不一样的伦理追问的好莱坞大片。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