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一路山长水阔

我想此去一定山长水阔,您也一定会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怀着满腔热情,丈量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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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的名字中有“荃”字,幼时那段刚学会写字的日子里,将家中所有人的名字横七竖八写了个遍,问爷爷名字中的“荃”是何意,爷爷查了字典给我看:“荃”(quan),意香草。后来学了那位投江而亡,以死昭志的屈子的文章,才知道香草不仅仅是香草,也是一个人高洁品质,永恒人格的象征。在90年代读大学的叔叔眼中,没有上完小学,仅仅靠着自己聪明和勤奋作了半辈子会计的爷爷是一座高峰,后来叔叔在祭奠爷爷的悼文中写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爷爷的少年和青年时期,全都在路上。爷爷年轻时在时代的召唤下当过石油工人,跟着车队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家中墙上的照片里的北京有杭州,有南京,有内蒙,……却独独没有北京,这成为他一生的憾事。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的爷爷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偶像。

 那时,爷爷讲了很多的故事,对,在我看来仅仅是故事,更像是那个时代的传奇,讲太爷爷是怎么被人欺负他不识字,然后仅仅靠着一本字典识了字,成为了村子里小学的第一任校长,据说还有民国时期县政府的委任状;讲太爷爷和太奶奶相继故去,刚上完小学四年级的爷爷是如何辍学,跟着四个哥哥,带着一个弟弟谋生的;讲饥荒的年代,是如何翻山越岭从别处背来一袋土豆,度过最难熬的日子;讲后来在奶奶的支持下,远行去了油田当工人,改善家中的境况;讲在三反 ,五反运动中,如何被诬陷,被关在大队的场院里,如今奶奶一到下午,晚饭吃的晚一点就心慌,她说这是那时落下的病根,那时,一到傍晚,她就要去场院给被关着的爷爷送饭;也讲在皮件厂当会计的日子里,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从前总是听爷爷讲那些过去的事,听得腻烦,心不在焉是常有的事,后来上了大学,感概那个时代的变幻与沧桑,总想把那些故事都记下来,哪怕是纪实的笔法,没有任何修辞也好,记录下来,那是爷爷的记忆。总想来日方长,可我却忘了时间的所向披靡和残忍至极,忘了人总有老去的一天,忘了硬朗的爷爷,忘了在奶奶病中,代替忙碌的儿女们照看奶奶的爷爷也终于会有老去的一天,于是,留下断断续续的故事片段,留下那些曾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事件的细节无法推敲,后来也只能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故事被带进黄土,贫穷与饥饿,激情与意气也被带进黄土。真的是什么也不剩。

 看到爷爷留下的那块石英表,仍会想起新闻联播出现整点时间,爷爷将表盘上的时间对准的样子;看到家里那辆停靠在墙边的老旧的二八大自行车,仍会想起爷爷骑着他,带着我去给姑姑们,曾经在瓜果丰收的时节,送桃子,送杏子,送大枣,在奶奶快要病愈的时候,车座上总是捎来奶奶爱吃的东西。每当家里买来大袋的土豆,也还是会想起爷爷坐在桌子旁的小凳子上,将每一个土豆洗的干干净净,因为奶奶爱吃土豆做成的一切食物。看到张躺椅,去年秋天,阳光温暖的上午,爷爷就是躺在这张躺椅上,和他的老友聊完生命中最后一次天,静静地走了,在奶奶疏通了花园进水口的当儿,没有痛苦,不知是否有遗憾。如今阳光好的时候,奶奶也会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儿,姿势像极了爷爷。

 顽皮的,任性的年月一去不返,长大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再也没有人会很耐心听你的那些琐琐碎碎的发生在校园里的小事,再也没有人会在夜晚的灯光下给你补自行车胎,尽管第二天周一就要去上学,你应该早一点告诉他,而你贪玩却忘了,再也没有人在你一通电话之后,就坐车去你高中寄宿的学校,送你需要的东西,包括生活费,再也没有人会把故事记得如此清晰,讲给你听,并且告诉你生活的小智慧。远去的,失去的,离去的,迷茫的,混沌的,不堪的,你只知道再也不会回来,往常每次只要自行车推开大门的声音一想,你知道他回来了,然后悄悄关掉电视,装模作样写起作业,而现在却再也不会有这个声音了,二八大自行车立在院子的后道里,有风有雨的时候上面沾满泥点。

 爷爷这一生被人帮助过,也帮助过别人。被人使过绊子,却从没有害过别人。

 爷爷爱看书,爸爸叔叔姑姑学生时代的书,我的书,一些杂志,报纸都会看。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报纸盖在脸上打鼾,从鼻孔出来呼出的气流一下一下冲着报纸,“呼噜呼噜”响。

 我以为来日方长,在可以陪他说说话的暑假里,却只顾沉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与电视,手机,书本为伴。年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看轻时间。剩下追悔莫及,在半个月后的某天。还有两天是中秋节,时间永远定格在9.12。那天有小雨,坐在回家的短途汽车上摇摇晃晃,抬头望向窗外,有乌云,太阳躲在云背后,给云渡了一圈金灿灿的边儿。摇摇晃晃了两个小时,我站在九月,晚上天气微冷的家门口,唢呐声从灯火通明中传来,突然觉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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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夜,夜很凉。月光也泠洌。

  梦里总是也有凉意。油碗里的灯花很大,偶尔也随凉风轻摆,婶婶说爷爷是欢喜的。她们说,灯花大,表示一个人走的很安稳。

 从秋天到春天,到初夏。庭院中的梨树结果了又开花了,开出一地雪白。枣树结果了,又发芽了,枝丫横斜一如往昔。

 如今已有八个月,乘风,乘月,归去来兮,爷爷,不知您在我看不见的时空里,又去了哪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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