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一只燕子》第十一章 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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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在学校的日子，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没有半分波澜。这时候，许多小伙伴们都早早地退学出门打工去了，燕子成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聪明、稳重，成绩优异，一看就是上大学的好苗子。

平静在初中二年级时被打破了，这一学年的秋天和春天，家里出了两件大事，养父和爹相继去世了。

养父，也就是娘的丈夫，燕子一直叫他大，这是当地人对爸的普遍称呼。他死于急性脑溢血，从发病到去世不过几个小时。当时医生看了看人，直接断言说不用救了，送回家去好好养着吧！哥哥把大从医院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燕子被人从学校带回家之后再没能和他说上话。

那天是个周一，上个周末，也就在这前一天，他还活生生站在燕子面前：下地干活，上集市卖菜，给院子里的树浇水……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天他做了许多事，也算有意义的一天了吧，对于一辈子勤勤恳恳的老实人来说，能在最后日子里依然做着这些普通的活计，也算是种安慰！不过，燕子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在世的人对自己劝解罢了，走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燕子是看到躺在门口的大之后，才有这种确切的感受——面如死灰，仿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在这世上。哭声、喊声、鞭炮声，什么也听不见了……燕子伏在床边掉眼泪，娘显然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击打得措手不及，哭晕了过去，医生来家里给她打了针，娘一苏醒过来又开始念叨着大生前以及临终时的种种情况，整个葬礼在娘的唠叨声、哭喊声中就这样完成了。

燕子知道，人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是很多年里她都依旧不能相信，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这个世界彻底消逝了，如何证明他来过、笑过、哭过，创造过……

还没有在上一次离别中醒来，年后，家中又传出噩耗，爹病重。爹是老毛病了，长期喝酒导致的胃癌。虽说因为上一次辍学的缘故，燕子还记恨着他，但是见到半躺着的虚弱的爹，愈发瘦削，她还是禁不住选择了原谅。她想的是，为什么要一直喝酒？明知道对身体不好的，就不能爱惜自己一些？纵使有千万般的疑问和责怪，压在心里，像一块大石头，燕子终究没有说出口，没有意义了，就让他迷迷糊糊地走吧！燕子这样安慰自己。

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表现出对这个世界难得的留恋，而表达的方式，依然是以他讨厌这个世界的形式——冲着妈发火，理由当然很充足——做的菜咸了、鱼腥了、端给他吃药的水太烫了——谁也不会对一个将死之人斤斤计较，妈一如既往地忍受着，旁人也不劝，就让他吼两句吧，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

最后的几天里，窗外的阳光出奇地好。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全家人商量着带上爹出去逛逛，看看风景。长时间照顾爹，妈好不容易能有个空，大家想让她休息休息，于是留在家里看家，没有跟着去。离家不远处有座小山，小弟强子背着爹，燕子和几个姐姐同行。

多年以后的一次聚会上，小弟强子提起这次出行，两眼里冒着泪花。爹坐在山顶上，嘱咐几个孩子：好好照顾妈，要尊敬她，孝顺她，常回家看望她。爹说，她一辈子跟着自己受苦受难，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觉得对不起她。

当时的大姐文文已经犯了事，正东躲西藏。所以爹也牵挂着她，又不忘让儿女们互相帮扶，早日把文文接回来，强子能快点娶上媳妇，燕子好好学习，不要忘了娘的恩情……

不多久，爹就走了。燕子生命中两个重要的男人相继离开，回家的时候，擦擦他们的遗像，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事实却是，他们永远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