剀弟平常比Dennis睡的就香,平日不紧不慢万事不愁。Emily说他呆人有呆福。前几天他刚中了六合彩,挣了六万块钱,相当于半年的工资,等于给自己发的最后奖金,正好回去结婚用。一时间大家都来跟他取经。
坤哥买六合彩也买马票,怕人家笑话久买不中,一直不张扬,每日两文、五文的报纸不断,不是看八卦就是看马经。
剀弟说,你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我什么都不看就中了。坤哥说你那叫运气,我这叫命,命里不该发这个财。那你在哪里发财?我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看机会,还是看不到,看来只有回广州。我这一卦是长卦,你那一注是短注,各取所需。
坤哥很认命。于是他跑过来的时间又多了,去女生那里反而少了,说是要沾沾剀弟的运气。
“要不我把下铺让给你睡吧,天天可以接上面的财气!”Dennis玩笑道,“再说,你不是喝了杭州龙井吗,胡雪岩发财之道你应该悟出了吧?”
“谁知道呢,喝茶还讲究水,人家要用虎跑水。香港水泡什么茶都不行,好茶也泡成袋泡茶的味道。”
“没错,香港水只能泡脚,”Johnson插进一句,“你反正得回广州,要么去杭州,那里地气适合你,官商之道对你的胃口,肯定发财!”
“哎,看来只能这样,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上面的机会全跑光。”
“清明节没下雨,但阴得人难受,室内如此,山上和海边还好。尽管香港没有春天,如果尽力去寻找,仍能找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干涸的城市和干涩的Office里皆需要一点点滋润,尽管没有漫天遍地的油菜花,可能只偶尔吸口气才觉到,不在窒息中而亡,就在困寂中超生。”
Dennis继续感录。
今早没睡好,他起来时头发昏发沉。昨天一早则是左躺不是,右躺不是,腰不知怎么摆才顺。是不是床垫真有问题,根本就做不好梦,所以剀弟、Simon和Johnson他们三个早把床垫扔了。只有Dennis时而垫上,时而塞到床底下,软了不行,硬了受不了,不知哪样是好。
这个“拜山”的日子,电台报告这两天有一百多万人入境中国,难怪商店里空空的,看来都行出去了。
一早Dennis自己去了赤柱,本想去香港的南极蒲台岛,不为了拜山,只为一个人放松。他在赤柱码头等街渡,见人人都拿着花,独显他尴尬,忘了自己来干什么。去蒲台岛全部是本地人郊游祭祀,他一个人不是游客也不是本港佬,跑来凑什么热闹。
一念之差,他离开码头向山上走,结果走到炮台那儿进不去,再回来时船已走掉。他以为船很多,没搞清楚街渡一天没几班,有时还要预约,如果问清楚就好了。他一个人等在码头,一个钟不见船影,只好悻悻然跑开。
他在香港无山可拜、无春光可祭,烦躁日甚,过一天流浪汉的日子也戚戚遑遑,如何比得皇后大道西的中国老头,还有文武庙旁那个外国老头,白天黑夜坐定一处看尽天下匆匆而过之人。
憋闷的日子还得找个地方去,无人同行,一个人行动更方便,搵不到适合心境的人一起走,天竟如此,不得飞升。
下午回来见几个男生没出去,比他还要衰气。想必自己反常,琢磨不定,待在家里自娱自乐多开心。出双入对热闹惯了,一个人走路神神叨叨,吓到自己。他的收获是在赤柱市场买了四件衣服,全是便服,便宜,但样子不错。赤柱的另一条路尽头是惩教所,反正两条路都走到头,再无出路。改天,他又独自去了塔门洲,一个荒凉孤寂的小岛,长满野草,还有老牛和山羊悠闲地边走边吃草,身后留下大摊大摊的粪便。有人攀岩有人放风筝,山海之外在没风景,只有他的心情无处安放。出了一身臭汗,晒得满眼暴躁,赶紧跳上船,逃回嘈杂的大都市。宁愿楼堆里挤着热闹,不愿荒岛上寂寞得晒着。
出游和读书构不成临走前的主要活动,约会拍拖的焦虑却无处遮挡。Dennis开启了短暂的自闭状态,如行尸走兽,进出这个城市鬼蜮之门,忘了自己还是这里的一员。那个即将临近的日子,在恍惚的期盼中变得漫长。他无意间抓过Johnson正在看的一本《荒漠甘泉》,如抓到灵丹妙药,翻找到几句安慰词语:
“信心没有忍耐就不完备,忍耐没有信心就太痛苦。信心的实验必生出忍耐,在忍耐上,成功的人有福了。在信的人凡事都能!
爱是不求自己益处,爱是不轻易发怒。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他是在信之人吗?他自认没修炼到位,所以痛苦。
今早Dennis一觉睡到八点半,结果早饭也没吃,喝几口水熬到中饭。好像还是第一次,这几天他梦特别多。蟑螂实在是搅屎棍,从他们厨房厕所爬到房间里,上了书桌,也早已上了床。那天剀弟上床前就警告说,他见到有小虫爬过。同床异梦,一时恶心得Dennis真不知道同床谁的梦更好。
忻儿早已不再电话来查岗,灵儿也很长时间没打电话。对忻儿那点小心思来说很正常,结了婚守着老公,未了的牵挂只能藏起来。纽约的灵儿和Dennis一样也很忙,再热烈的炽情都经不起时空阻隔。这年月,男人藏不了,女人更放不住。这边Kinsey忙着转工,接着准备今年的考试。
此情此景,一个放空的小假期, Dennis怎得就百无聊赖,谁人有知。
剀弟中奖后,好睡得不得了。他经常最后一个起床,上班的时候这样,周末假日也是这样,完全不像Dennis那样夜夜难熬。Johnson试着买了几次彩票,还真中过小奖,运气比坤哥好,只不过中的几百文又买进去,片文无收。坤哥更赌马不缀,每天钻研报纸,在一堆难懂的“广东文”里寻找财路。Johnson出了点小钱给他那个介绍女朋友的同学炒股票,经常小赚一点,于是建议坤哥不要赌,发财的正道是股票。
Simon说你们买这买那还不如买楼挣钱快,要不我们集资买楼吧,每年涨百分之二十都不止。坤哥说你不早讲,等我们要走了再买,这一年看着楼价飞涨,那些老板都挣大钱。Simon说,买的楼放在这里也不会坏,到时楼价又涨,等着你下次再来收钱。坤哥笑得合不拢嘴,说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走了可能楼价就跌,跌惨了按揭谁来还?我们集资买楼就成了集资还钱。你研究生有没有研究到这一结果?
“我教你发财的路子你不相信,光说不练,左顾右盼,只挣点上班的钱。”Simon说。
“这边不靠谱,我还不如回广州买楼放心,楼价没起来,也不可能跌。”
“你在香港确实当Trainee挺正道,不敢在这里出手,学了回去用。”
说到底,他们挣得这点钱不吃不喝,再怎么集资也还不够首付。而且很快就作鸟兽散,买点电器、金银回去孝敬老婆老公、父母儿女更实惠。
刚出些太阳,天就发热了。
下午Dennis与Andrew约了去明日公司帮忙,陪人读书,帮人整理文件。到晚上九点钟总算把File搞出来,这间一人公司的老板很满意,就请他们吃了顿饭。这个老板在香港和大陆之间倒腾时鲜的电器,找对门路,不出半年就有钱买楼,比辛辛苦苦整日OT的Office男女不知容易多少。
凡事自然有人做得来,有人做不了,有你能挣的钱,也有你做不到的事,各有各的命。
Andrew和女朋友拍拖七年,Dennis不敢相信。他们从大一的时候开始拍拖,说是这样才能读书读得好。有人一起陪读,不用再动歪心思,的确好。他比Andy和Jason更费心机,守着女朋友,又开始供楼,业余时间再打几份工,Dennis肯定做不来。他想象不出自己要留在香港会不会像Andrew一样,每天醒来打足精神出门,日间忙得忘了喝水和上厕所,紧紧张张做嘢,直到放工后草草吃顿快餐,继续赶第二份工。深夜回到家里,看着熟睡的女友方得一丝安慰。他女朋友一定也很满足,上次在红馆看演唱会见过一面,后来Dennis到他西环的屋企见过,还一起吃过饭。Andrew金屋藏娇,用心良苦。如果Jason现在也开始供楼,估计Flory不会再跟他闹。
他成日忙到夜,忙Kill Job,难得有时Kill Girl,一直要Kill House,总归一世Kill Life!
“唉,有个女朋友也很麻烦,你得照顾她这个照顾她那个,没楼有没楼的问题,有了楼还有别的问题。”Andrew知足之下还言之凿凿。
“你们都七年了,还操心什么?”
“结婚七年可能早就离婚了,正因为没结婚大家还有个盼望。”
“也是,你们既没结婚,又没有孩子,打算一直同居下去啊?”
“怎么可能,只要楼市、股市不跌,有工做,有钱挣,就有信心。要不生两个仔都不知如何养活。”
“你担心太多,全香港七百万人,大家不都活得比大陆好?”
“我们危机感太强,即使有楼有老婆也担心。万一楼市下跌,股市崩盘,都有成负资产可能。”
“你放心,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老婆守着你呢!”
“到时老婆也可能跑了!”
“这么衰!I want to be killed right now!”
Dennis跟他越聊下去,就越被绕回去,讲来讲去还是如何多挣钱。为了安全感挣钱,一边挣钱一边担心,那不是要担心到老吗?反过来他们十几个下来的大陆人,个个稳稳当当,没担心这么多,无债一身轻。除非阿坤这样想发财,日日守梦,但也不担心眼前的生活,何况广州有老婆有孩子,有一套房子尽管不大也够住。他在香港挣的钱肯定没Andrew多,依然放心睡大觉,睡到梦里发大财,醒了还一无所有。
Elise很长时间不找Dennis、Johnson他们一起跑步,隔壁女生宿舍这几个月本就剩三个人,少了Elise经常不着家,只留Casey和安妮。Johnson说就剩两个老姑婆守闺房,省了吵架闹别扭。Dennis说你找到小姑娘不去骚扰老姑婆啦?自然有人骚扰,谁啊,楼上的啊!Johnson比Dennis更Care楼上楼下之事。
又到大减价季,女生最高兴,不买东西逛逛也好,自己不买还要帮别人买。Casey喜欢干这个事,Lydia不喜欢,有人跟在后面拎包心态好过自己一个人逛街。这个人不用是老公,也不用是朋友,只当一个闲来没事心甘情愿者,看别人高兴自己开心。小黄每次到女生宿舍,Casey总小心不让人看到单独和他在一起,好像她有意给他什么机会。出去逛街不要紧,满大街人不认识,他也不会有什么过度亲昵的举动。她大陆的老公和他上面的老婆看不见,有点暧昧无伤大雅。
女生宿舍早已不开伙,连老黄、坤哥他们宿舍一个礼拜也就两三天一起吃,而Dennis他们哥四个仍然在坚持,记录大家采购的各项餸食的本子已经换到第三本。四人经常翻出来比较一番,食堂的流水账,几位主厨的心得可见一斑。不仅看得清一个月花了多少,价钱、菜色是否合适。至于谁吃多吃少,他们无从计较。
Elise自从情人节收到花以后就经常带着鲜花回来,也会带打包回来的点心请大家吃。大家叫她什么时候带男朋友过来聚一聚,她很不好意思。是怕人家见到她们条件这么差,还是怕见到这么多的大陆同学,不认他们为娘家人。
没有了激情澎湃的Emily和Lydia,再凭坤哥和小黄怎么推波助澜,宿舍冷冷清清的光景依旧。
终于Dennis见到Eve和阿彪进进出出的身影,有时候她们也过来坐一坐,还一次她们请李生和Dennis吃饭,算是宣布她已经离婚,并且跟阿彪在一起了。Dennis没敢问她们什么时候结婚,好像人家也没结婚的意思。上次Dennis和Eve行山之后,两个人几乎不联络,不曾再约午餐,忘了家旋一起饮的事,还有那个印尼女孩儿。Dennis以为,并非她有了人才疏远,而是觉得她有了人不好玩,话不投机,滋生不了暧昧遐想的冲动。结过婚的男女,要粘很容易,要不想粘,如同偶尔见面的熟人,毫无心灵感应。他们两个也许互相试探过,没找到合适的焊点。但她如似Emily,拿着焊枪追着Dennis跑,定逼得他逃之夭夭。
Eve不再空虚无助时要他安慰开导,更多可能只需要找一个放心的男人抱团取暖。Dennis不可能让她放心,即使他温文尔雅,即使他更善于理解人意,即使阿彪闷声不响。她选择阿彪也许是对的。她绝不会与Dennis或他们中的哪一个做露水夫妻,面对他们十几个同学!她当年从北京下来和现在他们从北边下来不同。她还是心存优越感,她早已是香港居民,而他们还不知道拿的是哪个省、哪个市的身份证呢,有了护照还要他国的签证才好使。香港这里,不管港英末世之时怎么闹腾,人们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一点不受影响。对于他们大陆客来说,嫉妒没用只有羡慕。
Eve和阿彪再怎么好,一样很多话不好说,说不到位。Dennis相信他和Eve两个曾经说过的私言密语,除了贴身造情的话,一定更深于她和阿彪之间的对白。因为她和Dennis是母语交流,她和阿彪非母语的差距始终存在。
Dennis暗自想见,母语语境之下热身造爱的激烈程度,有如火上浇油。非母语之间唇舌对弈和肢体缠斗总缺了什么润滑剂,出口话锋点不到位,伸手爱抚探不到底!如果不能排除各自习惯偏好造成不和顺的尴尬,一直会别扭下去,甚而渐渐性意寡淡。他和灵儿也曾有过类似情形,有些许尴尬心照不宣。不过和Kinsey从头开始都不需要适应和调教,水到渠成,顺畅无比。乃至他之前的婚恋记忆,青涩难当,更加不堪回首。
那个阿彪没结过婚,能为Eve守得天开见日月,跟一个离婚的靓女同居,没点耐性做不到。她们没有房子的负担,无非就是在不在一起住,还要不要生孩子。阿彪话不多,陪伴Eve时间不短,两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连那个被她泡过的前夫也没数。她没离婚的时候,说不准已明里来暗里去,她老公的好朋友真是好朋友,帮忙帮到底,赔进自己解决朋友的问题。Dennis从来没听Eve多讲阿彪两句话,她当然也不会在阿彪面前说Dennis的坏话,但调侃的话肯定有。阿彪再怎么宽宏大量,也不愿意她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也好,Dennis正可以少应付邻家男女之间那点幽怨之事,所谓True love的美妙,不过是煽情怡性的借口。
岁月最不饶过女人,以此惩罚男人。
这个结果也不错啊,Dennis跟Johnson说,你跟小马也快啦!Johnson嘿嘿直笑,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慢性子和慢思维反而给他足够空间腾挪。有幸之人,Dennis这样说他。Johnson已经联系了科大的MBA,准备过两个月便可就读,至于读完MBA后再怎么发展,便无从预知。按小马的说法,哪里有发展前途,就到哪里去。她可不是离婚的Eve,只同居不结婚。一早敲定,说不定等不到Johnson毕业就结婚,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
两年很快就会过去,就像他们这班Trainee同学,来港一年也只眨眼之事,还有多少机会等着他们,还有更多的变化也会发生。今天问“什么时候结”,明天就会问“什么时候离”,后天想问再找不见人。
还是香港人好,什么都别问,不“结”也不“离”。他们比大陆提早一两个年代实现了从结到离再到不结不离的跨越!
Simon那个澳洲同学,在港待了三个月,没找到工作还丢了钱,没运气也没福气。而Simon守着上下铺挣钱,还当了一水隔海的爸爸。剀弟赢了钱,美人只盼其归。Johnson这一年,不仅挣钱,还找了女朋友,跟着上MBA,既有福气又有运气。坤哥没等到发财也没等到亏光,却等得那边老婆和儿子都着急。老黄不等也不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那边小胡等到了更好的机会,他的老板没发善心却成全好事。这边风风火火的Dennis被一心做大的Tiger搅得心冰意冷。
有人一手好牌,一不留神被打烂。有人用尽心机算牌无数,仍无法叫臭牌翻身。更有人手气逼催,盘盘皆糊!
等一等不耽误机会,急上火不来财,坤哥非常韧性,心许发财愿,面泛发财相,继续研究红顶商人盛衰记,不靠贵人信神人。
百般期待的Emily,终究逃离万般无奈的京城,急切投入热辣腥鲜的香江怀抱,重回皇后大道西阴暗逼仄的群居小屋。新晨大厦这锅曾经熬煮出味的隔夜浓汤,放凉几个月后,重又温热开张。
没人知道谁去接她,她还是从罗湖过关,拎了很多东西。那边有人送,这边一定要有人接。
“你没去,肯定另外有人喽!”Johnson对Dennis说。
三个宿舍久旱逢甘雨,重开饺子宴,再续去年刚来时的热闹场面,一扫近来Emily缺席的寂寞冷清。与那时不同,如今有人要回去,有人要留下,有人要转工,有人要转学,还有人要出嫁,不像为迎接Emily,更像将要离别前的最后晚餐。
“Emily,没了你我们都快散伙啦。”
“不是快散伙,是早就散伙了!”
“没吃没喝没得玩,见了你就跟见了救星!”
“还少了看更查房的!”
“诸位,你看看你们,比以前更能说。我不在这段儿,还不莺飞草长,各得所偿啦?”Emily的洞察力不意被瞒天过海。
她带来一大堆北京小吃,应有尽有,果脯、糕点,还有酱菜,不怕咸的可以下饭。几次三番饺子宴,大家拌馅的技术已不在话下,但擀皮的技术如今早已被街市现成的饺皮取代。至于老黄最后非要露一手黑瞎子的绝活,大家乐的高兴。上环街市十六两一斤的什么菜肉面等一趟都买回来,已经轻车熟路。
不像在公司出去吃饭Share得那么清楚,三个宿舍大概分工差不多就行,女生负责采购小菜酒水,当然还有Emily拿手的色拉。Dennis房间炒几个热菜,老黄房间负责主菜饺皮饺馅,小账不再细算。不同的是,女生和老黄两个房里的回头要揿计算器分摊,而Dennis他们只要记账。
十几个人,有人忙有人闲,有的干活有的吆喝,只要大家一动起来,往日光阴依然不太遥远。回味纯正的同学情谊,不掺杂任何“歪心思”。为此Emily没有叫林梅来,Dennis没有叫Eve,Johnson没有叫小马,Elise没叫男友,还有已婚的当然没办法叫上大陆的老公和老婆。
喜欢用手抓饺子吃的只有Emily,一年前才来她就丝毫不避讳展示她的“手技”,如今更挥之无虞。大家觉得这才是她应有的吃相,她不那么吃反而文雅得叫人不自在。
“今天这道色拉什么风味的?Emily。”
“老北京胡同味儿,如假包换!讲笑呢各位!”
“Emily缺席这么长时间,这半年京城又有什么笑话出宫啦?”老黄开口问。
“哪儿有啊,都品味太低,搬不上台面,老拿人生理缺陷说事,要么掰扯心里障碍不放。”人越多Emily口才发挥越好,“不是那个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西吗,这歌都太老了。皇上当时批了块地给皇后,没盖起皇宫,皇后一倒手卖了地跟人跑了。咳,这都哪儿跟哪啊。今天饺子真不错,手擀面皮啊,老黄啊,熊瞎子不瞎真本事。都把酒满上。”
Emily开场试炼“手技”和“嘴技”,一时间十几只杯子、碗、瓶子、罐子伸到一起,盖住桌上饺子散发的热气。
“我提议睡在下铺的敬上铺的一杯。”小黄辣子口音提议道。
“你说的是男下敬女上呢,还是女下敬男上呢?”Emily学小黄的湖南话高调说道。
“上下一起来吧!”坤哥大舌头乱乱得叫道。
于是大家哄笑该喝喝、该吃吃。Emily伸出她短而粗的手指挟饺子,Dennis暗叹,他不见怪这个动作,却对手形品相心存偏好。与算命不同,什么掌纹指纹、这个线条那个线条的,他一概不知。他印象中细长的手形如同窈窕的身材更显优雅。体态可以服饰遮挡,但手形无时无刻毕现无余。长相往往和思维不匹配,手形和性趣偏好会有哪般关联,Dennis一定哪根神经缠了线。
去年那一晚在楼上廖生的租屋里Emily同样伸出这双手抓住他的时候,他修长的手在挣脱中节节生脆。如果不是看到她的手,他的感觉还不至于那么糟糕。Kinsey的手也不长,是他先主动抓住她的,白皙且温润如玉。灵儿的手也不长,稍显圆润,喜欢紧握住他的手。林梅的手与他差不多修长,柔似她的长发,令人联想到美人鱼的尾鳍和海中摆动的鲨鱼腿!最心动的是晶晶的手,只在合影时轻轻碰过一下,有如两个电极耦合瞬间擦出吱吱闪耀的火花。再有呢,他不记得了,Dolly的猫爪、Agnes的小手、Rosy的纤指、忻儿生硬的手?
一连串对手的遐想,使得Dennis挟饺子的筷子对Emily光秃秃的手避之而不及。难怪他喜欢听她说话,而不愿意盯着她看,笑话也好、段子也好,越无聊越搞笑,再就变成不见面的讲电话,睁眼闭眼不用见人。
只要隔空对话,他们还是棋逢对手的Partner。
“这么吃真好,爽透了。在酒桌上就不行,在家里没意思,所以我得回来跟大家伙儿吃手抓饺子。哈哈!”Emily开心爆笑几近狂笑,感染力无边。
“这吃法比饺子更有味道,最好手脚并用。”Dennis挖苦道。
“我这大老远都赶回来,Lydia赶不及搬出去,你们瞧瞧,这一大家子有多好。”Emily似乎开导谁。
“这儿缺你一个不可,多我一个嫌多,把你盼回来,有人放心了。”Lydia说。
“有谁不放心哪,起码Emily在,我们可以‘坐’着不走,是不?”小黄小声小气。
“你偷摸去‘坐’的时候我们也没看到,指定不知道你坐哪儿去了。”老黄大人大度。
“我可以作证,我去坐的时候他都在的。”剀弟不知说小黄还是说自己。
“哎呦诶,我不在的时候还发生不少故事吗,讲讲看。”Emily又开心了。
“那点破事有啥好说的。”Lydia紧赶着说。
“最大的事有两桩,Johnson和Elise,你们说是吧?”小沙插进来说。
“不就一个读MBA,另一个花落香江吗!”Casey说。
“还有呢?这么几个月,没见到的呢?那个Lydia你是怎么就搬出去了呢?”
“有人了,肯定是有人了,我都看见了。”Dennis当真说。
Lydia举着筷子要戳他,她说:
“我这是避嫌,少点是非,不像有些人会生事。你有人怎么不说?”
“你也跑了,没人看着隔壁这么多大靓仔,你太不负责了吧。”Emily一点不含蓄。
“我不跟你都汇报了吗,我长着眼睛呢。”Lydia说。
“原来这样,你们眼睛专看人不看路。”坤哥还在迷糊之中。
“你眼睛长在屁股上,不说了,越说越龌龊。你们就该结的结、该离的离、该解的解吧。”Emily说,“我们这一大家子时间也不长了,该说的说,该干的干,不说不干的还得滚蛋。”
“这话对了,别做错事,别干坏事,专做好事!”Lydia大声说。
“哪儿有那么多好事,想着好事,干着坏事,多了去。”小黄说。
“你们说天书还是打哑谜,这么无聊。”Emily道。
“你不在我们都丧失幽默感了,要不大家再各来一段?评个一二三等奖。”剀弟说。
“剩下的饺子凭奖分配。”
“还是听Emily说说帝都最新的形势吧。”
“别着,有啥形势,帝都的范儿,自古一个出发点,形势一片大好!赶鸭子上架就等你去发财!”Emily又喷发出一连串狂笑。“MBA不要读,婚也不要结,工也不要打,赶紧回去,赚钱多了去。”
一听行业变化的机会,大家眼睛发亮。鼓舞人心的话语北京人最会讲,Emily如此这般真真假假炫惑了一大通。她黄段子也不说了,她忌讳Dennis每次听的时候都缩到后面不吭声。
“听起来很受鼓舞,下决心返大陆干。”
“坤哥给我们做总结了!”
“明白财路从何而来,还等啥啊!”
吃到九点多钟,他们接着分两桌打牌,Dennis说吃多了,出去跑步。看没人响应,自己换上运动衣裤和跑鞋出门,目标仍旧是佐治五世公园。他来回的时候有意绕着多走,一来可能遇上Eve同阿彪,二来再碰到席地喝酒的老头、来路不明的青年和狗。
他从UG出来,由文贤西街左拐德辅道西在到高升街,再拐两次到东边街一直往上走就是医院道公园入口。去的时候没有见到人,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人。除了公园跑道边上大榕树下坐着一个发呆女孩,他没有看到值得注意的人。
又有一段时间没跑,三圈下来气喘不止,五圈开始受不了,他放慢脚步,度过极点,勉强跑到十圈。去年最多的时候跑二十圈,正常情况十五圈。心虚和心慌同时出现,心态再也从容不起来。他接着走了五圈,以平息强烈的气喘和心跳。
回路从医院道往上走到普仁街进荷里活道下到皇后大道西,直至新晨大厦的LG大门。这一圈,粘了一身山珍海产、药材茶叶的鲜香之味,流了一脑子汗,捂出一鞋子脚臭。上电梯到14楼见F座的铁门虚掩,推开进去他们仍在打牌。牌桌之上见真容,重开的不止饺子宴,还有牌宴,又回到了一年以前。
Dennis没理会大家,先洗洗,然后躲到房间,把房门一关,翻出纸笔,酝酿情绪。他喜欢在吵闹之中想自己的心事,外面越吵他心越静。Lisa的来信已躺在抽屉里几天,似乎有意要冷落它一段时间,不去触碰她指尖留下的香痕。他一时冲动,将她的信纸贴近鼻尖嗅嗅,探查她是否有意或无意留下味道。灵儿的来信却勾不起他妄念,余温远去,记惦寥寥。
他找出书店里买的带花纹信纸,趁Lisa寄来的文字余香未尽,给她回信,寄情于字里行间,留点念想,更要在不经意间,暗表他的才情和属意。
Dear Lisa,
真没想到收到你的来信,在这个懒于写信、不愿写信、不会写信的年代,我们还可以让薄薄的信纸从彼此手里翻山越水,浸润你我眼唇,以文字替代口舌,以念想宽慰思虑,以温情融化寂寞,为荒楼鬼屋增添一抹亮色。此时转念已是夜半歌声骤起,牌桌喧嚣将尽。
你的Emily姐回来了,她的下一幕港剧又将开启。她像一块刚出炉的北京烧饼,加一杯冰镇的港式鸳鸯,早餐也罢,下午茶也罢,接着享用。还有,她的手抓饺子吃得比谁都香,那吃相,真比饺子更劲道可叹。她的表演,尽展傲视群雄藐视天下的帝都心态。只可惜,她的“才艺”灵秀,她的“吃情”何堪。
你在那里还吃得惯吗?自己只能一个人吃西餐,面包吃不出驴打滚的味道,牛奶喝不出豆汁儿的酸劲儿。哪一样才配你最佳的组合?
七个小时的时差并不遥远,时间不会同步,但心跳一样计数。你那里的天空和我这里的大海一样蓝,即使维港的海风吹不到大西洋,也让我这封信滋润你的眼,伴你手中的咖啡飘香。
我很不努力,更不专心,还不像香港人那么勤力,也不如你们北京人那么进取,不能跑得更远,只能就此打住。回去烂在地里成粪土,长不出理想的大树,就长几颗草,滋生幻想。
好在还有你,希望昭彰,前路迢迢。多保重,等着你回来!
Miss You Dennis
Dennis笔调无关痛痒,小小心心不去触碰她身后的那个他,无论是在信中还是她路过香港的两天,只当那个他不曾存在。Lisa更不会主动跟Dennis提起。同样他也没提起自己的哪个她,这样交流起来毫无阻碍滞涩,只当对方是第一。
以后呢?还有以后吗?
Emily手中的水晶球又将他们转向何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