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去看你的日子了,像往常一样,早上起来开车到南市场的花店买了一束蓝玫瑰,踏着火红而又不刺眼的晨光来到墓园。
看到一个穿着大海般蓝色风衣的男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凉风吹起他的碎发,显得他的背影越发萧瑟。这也许是一个求而不得,追悔不及的背影。
看着墓碑上干净脸庞上张扬的笑容,心中微涩,“于洋,你答应我的全都没有做到,他们都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了。你真的是个混蛋。”照片中的人渐渐模糊,“你死了,我怎么办呢?你要我怎么办?我跟你走,不要家人朋友,就只有你了,我就只有你了······”
一缕风卷起我散下的头发,像你用手指一圈一圈缠绕我的头发一样:于洋,你是不是听得到我讲话啊。沉默了几分钟,苦笑一声,我又在自欺欺人了,你怎么可能听到我讲话呢?
阳光变得刺眼了,即使在墓园里也感觉不那么冷了。
起身将脸上的眼泪抹掉,“于洋,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要原谅我,一年只来看你一次,我怕多看你几次,会止不住的难过。你最怕的就是我难过了,呵呵,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明年,我带我们的女儿来看你。”
走出墓园,我看到那个从墓园走出去的男人。他靠在我的车上,垂着头,看不清是不是在睡觉。
“先生,先生。”蓝衣男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是南九。”我错愕的看着他,我并不认识这个人。“我是于逸,于洋的哥哥。”然后他将他的身份证掏出来给我看。
坐在车上,我看着他眼睛一直在盯着前方,抿着嘴唇。我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我是哪里来的勇气就把车给他开了。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可以相信。
之前于洋告诉过我他有一个哥哥,只是四年前出国了,跟家里的联系也很少。所以我也没有见过他的照片,他比于洋有五分相似。
“我不是于洋。”
“啊?”他把车停好,转过头看着我,“你不用在我身上找于洋的影子,我不是他。”
对啊,他怎么会是于洋呢?于洋的眼神从来不会那么深沉,好像要把你吸进去一样。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想要知道一些关于于洋的事,我知道你是于洋的女朋友。嗯,我听于洋经常说起你。”
“是吗?我们现在去前面的咖啡店里聊聊吧。”
“今天我还有事,可以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么?我有空再联系你,当然,前提是你也有空。”
“嗯,可以。”他把他的手机递给我,我输了我的电话号码给他。他点点头就下车了,走了几步,转回身冲我摇摇手就走了。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还有人来打听于洋的事,这个人还是他的哥哥,当年跟于洋一起玩摩托的人,自从于洋死了就都转行,我只知道他们每年在于洋的忌日都会到老仓库呆上一晚上。可是,那又怎样呢?于洋不会回来了。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于逸打电话给我了。我都要忘了他了。我们约在我跟于洋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于洋不喜欢咖啡馆的平淡闲逸。可是,我喜欢,他就每周都会陪我来一趟。
我先到,要了一杯水等于逸。大概几分钟后,于逸进来找到我,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要了一杯蓝山,他也是。我们谁都没有讲话,我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倾身喝了一口咖啡,低沉的嗓音响起:“你说说你跟于洋的故事吧。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们的故事。只知道有一段时间他跟家里闹得很凶,我之前一直在国外,跟家里的联系不多,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十多天前才回来,嗯,就是上次找你的时候。”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我想了一下,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几分钟后,我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咖啡的颜色,陷入回忆,“我认识于洋那年,19岁,也就是四年前。我每天都会经过大仓库去练吉他。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里只是一个修车厂,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晚上会去环形公路赛车。那个时候,我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看到于洋穿着黑马甲在修摩托车,就觉得这个男孩子很好看。”
“嗯,他从小就很好看,我爸妈一度要将他当女孩子养。”我看到他的嘴角噙笑,看得出他也很疼爱他的弟弟的。
我笑了笑,将回忆拉到那个有于洋的夏天。
“有一天下午,我返回去找我的一封信,是我的一个笔友写给我的,叫云端。”那时,我并没有注意到于逸眼神飘了一下。
“我跟云端通了三年的信,那天的信是云端隔了一个月才寄出来的。可是被我不小心给弄丢了,就返回来找。到大仓库的时候,我看到有个修车的人拿着一封信叫于洋,‘于洋,你看这又是哪个小姑娘给你写的信,哎,你说你咋这么招人爱呢?教教我们呗。’我看到那份信,是云端写的那封。”
“我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哪里来的勇气跑过去就把那封信抢了过来,气的脸都红了。”
于逸笑了笑,问道:“然后呢?就这样认识了于洋?”
我点点头,“是呀,被抢了信的人就要冲上来打我,最后被于洋给拉住了。”
“于洋看了我一眼,点了一根烟咬在嘴上,‘小姑娘,老师没教你不能抢别人的东西么?’他也就大我三岁而已,就这么老成。我被他说话带出来的烟呛了直咳嗽。然后我就见他把烟给灭了。”
“我眼睛红红的望着他,‘这是我的信,但不是给你的。是别人给我的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于洋说我那个时候看着像别人欠了我好几百万一样。”
此刻于洋的样子又是那么清晰的映在我心里,他的泪痣都是那么清晰。我再也摸不到那个有血有肉的人了,连他的样子都要慢慢的忘记了。现在只剩下嘴角的一片苦涩。
“那个被抢了信的人不信,一把将我的信抢回去就撕开了,我都急哭了,于洋看我哭了,就去拿信,他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就一脸震惊的看着我,就问我是不是橙子。我点了点头,他就把信还给我了。然后我每次去练吉他,他都会跟我打招呼,最后两个人就走到一起了。”
我看着于逸,他看着桌子上的那瓶水仙花,我以为他走神了,刚要叫他,他就抬起头看着我,问:“那后来呢?你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凶?”
我看了于逸一眼,“那年我读大三,他还在那个大仓库修车,有时也会去赛车,我怕出事就不让他去,他也只是答应我少去。后来,就真的出事了,跟他一起修车的黑子在赛车的时候跟另外几个人发生了冲突。于洋找到黑子的时候,黑子差点就死了,我们把他送到了医院,于洋叫我在医院照看黑子,他跟其他的几个人就去找打了黑子的那几个人。”
“那个时候,我劝不住他,只能在医院看着黑子。”
“几天后,黑子醒了,于洋来找我,就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就知道出事了。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才说他们把那边的头儿大了,现在生死不明,是他下的手。”
“我挣扎了好几天,回了一趟家,告诉我弟弟要好好照顾爸妈。于洋跟家里说要出去玩几年,跟家里闹了几天,最后我们还是走了。是跟于洋一起去的那几个人送的我们。我们到处走,半年后,去到了江西的一个小镇子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不愿再回想那段日子,过去两年了,一想起于洋在那里死了,我还是会疼到手指发麻。于逸好像知道了下面发生的事,也就没有再问。两个人静静地坐了好久好久。
“剩下的,我也说给你听吧,以后不会再说了。”我平静下来后,看着手里早已凉掉的咖啡。
“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我很抱歉,对你,也对他。”
“不,我想现在说,以后就不说了。”
“在那里住下来后,于洋还是去一个车行帮人家修车,他舍不得我吃苦,就像我待在家里看看书,弹弹吉他。可是,我受不了,就跟他吵了一架,他最后同意我去一个幼儿园当老师。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希望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就挺好的。”
我缕了缕头发,继续说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吧,黑子找到我们,说是那个人没死,叫我们回去。于洋问我,我就说听他的,他说回去就回去。在我们决定回去的前一晚,屋子里突然就跑进来好多人,我认出来几个,就是被于洋打过的那几个。”
“我知道他们是来报复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暗中跟着黑子找到这里的。于洋被他们砍了好几刀,才拉着我冲了出来,跑到他在的那个修理厂,把我推给老板,走之前他用力抱着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就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跑了,老板拉着我不让我追出去。我求老板去救他,老板说他也没有办法,最后报了警。”
“等我们找到于洋的时候,他全身是血的躺在一条小巷里,在救护车上我用衣服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他说不出来话了,只是嘴唇一直在动,还没到医院,他就走了。”
我感觉脸上湿了,用手擦了一下,发现全是泪,于逸递了一张纸巾给我,“他走了,但是他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你不要再活在他的过去里了。”
“是啊,他希望我能过得快乐,这是他跟我讲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我没有听到,是后来修车厂老板告诉我的,他说他能看懂唇语。”
“嗯,所以你要过的开心一点,为了他。”
“那你呢,云端,你过得开心么?”他顿了一下,点点头说到:“开心。”
我看他僵硬的脸庞,我就知道他过得不开心,于洋死了,我们都不开心。或许只有悲伤的活着,才能够证明与于洋是真的死了,连假装一下的可能都没有。
“你是云端还是于洋那晚告诉我的,他说:如果我出事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你去找我哥,他是云端。他一向是这样,把我安排好,他才走。”
“嗯,之前我们写信,他知道。后来你并没有来找我。”
“后来,你爸妈把于洋带回去,我没有跟着一起回去的,我一个人在小镇又呆了一个月,一直在想于洋,我不敢去死,他不守诺,我守着就是了。”
“直到黑子跟其他的几个人找到我的时候,说于洋已经安葬好了,来带我回去。后来的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嗯,那你现在是常住在这里吗?”
“到于洋的忌日,我会回来住一段时间,其他时间我都住在小镇。”
从咖啡馆出来,街旁的路灯不知亮了多久,橘黄色的光圈散在我们的身上,好像不那么冷了。
“南九,你要快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要做个阳光般的橙子,知道吗?”
“嗯,我会的,我会坚强的活下去,我会快乐的。”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开了车出来。”
“好,你先走,注意安全。”
“拜拜。”
我从后视镜中看着于逸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模糊。我没有告诉他的是:于洋还跟我说,他哥很喜欢那个叫做橙子的姑娘,可是,他现在也喜欢那个橙子的姑娘,所以就不让给他哥了。
“再见,云端,我或许曾经也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更喜欢那个叫于洋的人。”
我又在这座城呆了半个月,把我跟于洋之前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突然有一天黑子来告诉我那几个人死了,是车祸。我突然想到于逸,自从那天我回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
我没有去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回小镇了,那里我的女儿还在等我回家呢。
“妈妈,吃、吃,糖。”
“小馋鬼,不能多吃,会变成虫子把你的牙齿咬掉的。”
忆洋突然要从我怀里跑出去,指着我后面,“爸、爸。”我转回身看到了于洋,他提着一个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