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夏天,我受国际儿童储蓄基金会的邀请前往埃及首都开罗,参加由这个来自荷兰的基金会主办的“全球儿童金融教育峰会”。在这个会议上,埃及教育部长与国际儿童储蓄基金会签订了合作协议,在埃及全国推广儿童社会与理财教育课程。这个课程有一个由孩子起的名字:Aflatoun。这个名字来自印度的一部儿童电影,电影中有个魔法师,名叫Aflatoun,他会神奇地把钱变没了,印度的孩子们很喜欢这个魔法师,因此为这门与钱有关的课程起了这个名字。我和我兄长王雄将这个名字翻译成:阿福童,意味着幸福的儿童。一来读起来中英文很类似,二来从寓意上看,懂得财富与幸福的关系才能造就真正幸福的人,而这正是这门课程希望传授给孩子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
在前往开罗之前,我和朋友张玮刚刚在上海浦东创办了上海佰特教育——一家公益组织,专门做针对儿童及青少年的金融教育。当其时,花旗银行中国公司和花旗集团基金会正资助我们在上海和北京推广面向中学生的“理财有道”金融教育读本。我们从学生和教师的反馈中了解到中学生对于这样的课程内容感到新奇和有趣,乐意参与这样的课程活动。我也反思了自己的成长过程,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祖辈,还是各级学校的老师都没有教过我们如何管理钱财,如何思考钱与幸福感受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空白。
这个空白对于我个人的成长而言,一开始并不觉得缺少什么。我小时候大家都不懂得如何思考这些问题,手上也都没什么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长大了,工作了,拿了工资,甚至有了一些余钱,似乎并不需要专门有人来教我们如何管理钱财。市场上教人理财的培训课程很多,基本上都是教人如何炒股和投资,对于出身书香家庭的我来说,对那种理财培训没有什么兴趣。换句话说,我当然想有很多钱,想成为富豪,但是对于那种只谈如何投资赚钱的培训活动不感兴趣。骨子里有着小知识分子的清高,实质上是根本没有好好思考过金钱的作用和价值,也没有想过金钱与我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只是简单地将其作为一种生活工具和必需品而已。
开罗的“全球儿童金融教育峰会”是一个国际会议,参会者来自四十几个国家和地区,所穿的服装五颜六色,所讲的语言以英语为主,有着各种各样的地方口音。会议没有设置那种庄重严肃的主席台。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大会的主席,也就是国际儿童储蓄基金会的创始人Jeroo Billimoria女士,一位来自印度的四十岁上下的妇女。只见她在不同的主题会场之间穿梭忙碌,走路速度很快。会议正常召开时,累了就在会场墙边的地上一坐,全无所谓的长官或专家的架子。每次遇到她都见她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晚餐时她会到每一位与会者身边说上几句,令人倍感亲切。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影响世界的十四位社会创新家之一,她的领导风格也正是服务型领导(servant leadership)的典范。在会场上阿福童课程的体验活动,让每个人参与者都发言谈自己的感受,无论是从容不迫的大学教授,还是英语说得磕磕碰碰的人,在有人发言时,其他人都注视着发言人,专注地听,热情地鼓掌给予鼓励。这让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那种美好的平等关系。
在这个会议上我第一次接触阿福童课程,它有一个奇怪的学名:儿童社会和理财教育课程 (Child Social & Financial Education Curriculum) 。阿福童课程包括有五个模块的内容:认识与探索自我、权利与责任、储蓄与消费、计划与预算、儿童创业。如果与市场上很多财商教育课程相比,这五个部分中只有第三、第四模块的内容才像是标准财商课程的样子。当时我并不清楚这们课程有什么好,只是觉得遇到这群人特别好,会议给了我美好的感受,我就决定要推广它,哪怕国际儿童储蓄基金会并不给我们提供任何资金的资助。会议结束我回到中国,就开始了翻译和本地化的改造,也开始和王雄老师一起培训中国的老师。但是做了三四年时间,我们都没有理解为什么阿福童课程需要这五个模块的内容,五个模块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很多小学老师很喜欢上第一和第二模块的课程内容,因为认识与探索自我,了解自己的权利及其相对应的责任,与学生交流起来很接地气,可以很方便地与每个人的自我及生活发生关联。在阿福童的“认识与探索自我”课上,很多孩子第一次用一套方法来认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探索和展示自己的愿望、梦想与目标;对于很多老师而言,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关注和分享这些他们自己也不熟悉的内容。这让师生们都感到非常新奇而生动。看到贵州乡村的孩子从羞涩的不敢开口到大方地介绍自己的想法,这让所有人都体会到这门课程的魅力。在“权利与责任”课上,孩子们开始了解与讨论自己作为家庭成员、班级成员或社区成员的权利及责任。班干部的选举、小组长的产生等活动的规则和流程都开始发生了改变,孩子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作为团队成员的权利和责任。
这两个课程模块属于社会教育(Social Education)的内容,它与财商教育(Financial Education)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学习这两个模块的课程内容?随着我们不断在学校推广阿福童课程,我们才慢慢明白,它们是整个财商教育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为什么这么理解?因为它奠定了财商教育的基础:“认识与探索自我”是从个体的角度让孩子成为自己,成为一个懂得自己梦想,拥有明确目标的人;“权利与责任”是从社区的角度让孩子成为公民,成为一个知道自己权利的负责任的公民。而“钱”是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个体和公民的必不可少的工具和媒介。学习如何管理好钱财也就有助于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好的公民。
这让我逐渐明白了教育的真谛,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孩子成为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社会成员。那么,什么叫更好的自己?更好的公民?如何衡量?
随着佰特教育的不断发展,我们在一步一步了解这些文字背后的道理,以及实现这些美好愿景的方式方法。后来我们自主研发了财商教育课程:“钱魔方”课程,让孩子们学习如何挣钱、存钱、花钱、借钱、投钱和捐钱——也就是生活中钱的六种基本用途。这门课程丰富了阿福童课程中两个与财商直接相关的模块:储蓄与消费、计划与预算。在教孩子管理钱财的过程中,我理解到财商教育的两个独特的价值,一个是教孩子学习如何管理自己,一个是教孩子学习如何独立而有尊严。
财商教育之所以是一个教育的门类,而不是理财技能培训,是因为在财商课堂上学习到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技能可以迁移到生活的其他领域,影响到一个孩子的成长。
阿福童课程教孩子科学地储蓄,为了三种不同的目的:储蓄、消费和捐赠去存钱;去合理地消费,购买物品时搞清楚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和还是生活的必须而购买;去及时地规划,在行动之前,制订好目标和预算,有计划地去行动和反思。这些课程的内容都在教孩子去做出明智的选择,也都可以迁移到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中去。因而,孩子们可以通过学习如何管理钱财进而学习如何管理自己。
财商教育还教孩子去挣钱,也就是阿福童课程的第五个模块:儿童创业。通过自己的劳动而获得应有的报酬,孩子可以从中体会到劳动的乐趣和艰辛。最好的感恩教育是让孩子体会到父母的不容易从而产生基于同理心的理解。孩子在有挑战性的创业活动中,如果失败,可以体验到挫折,锻炼意志力;如果成功,可以体验到成功,收获自信和自立。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成功或失败,都需要在团队中学习如何与他人合作,如何与他人沟通,如何锻炼自己的领导力,如何通过服务他人而赢得别人的尊重和信服。因而,孩子们可以通过学习如何创造财富进而学习如何自立和赢得尊严。
由此可见,一个人的社会教育和财商教育可以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促进孩子成长为更好的自己和公民的孵化器。我花了五六年时间才搞明白阿福童课程的真正内涵,也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坚持推广这门课程,这门奠定了佰特教育的使命内核的课程。
2016年,国际儿童储蓄基金会推出了一个口号,也是阿福童课程的口号:从依赖到独立(Turning Dependance into Independance) ,与此同时,佰特教育也推出了一个口号:我选择,我负责(My Choice, My Future)。这两个口号异曲同工,都是希望孩子可以成长为更加独立而自主的人。
我们为什么希望孩子减少依赖性,变得更加独立而自主?因为每一个孩子生而独立,属于她自己,每一个人也天然爱自由,同时这也是父母和老师的自然愿望。孩子总会长大,去走自己的路,早日学会独立而自主,就更容易面对未知的生活。不过,有一点需要进一步阐释清晰:什么叫独立的人?
我的理解是有三层意思。首先是经济独立,靠自己的工作赢得收入,丰富自己的生活,也就是所谓的自立;其次是思想独立,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负责任地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再者是灵魂独立,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可以孤独而坦然地面对命运的安排。
我认为教育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好。所谓更好的自己,就是实现某种层次的独立,每种层次的独立都可以带给我们一定程度的自由。
同时,因为没有谁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生活在某个社区(Community)里,都拥有着作为社区成员的权利与责任,因此,教育还可以让一个人成为更好的公民。所谓更好的公民,就有两个基本的特征:无规则不自由,和无服务不尊严。孩子们需要学习如何在他们之间建立合适的规则,他们共同制订、共同遵守的规则,在社区的规则里享有应有的自由;孩子们也需要学习如何通过服务他人而赢得同伴的尊重和信服,这种尊重不是建立在权势、美貌或金钱的基础之上,而是通过服务而得尊严。
因此,自创办佰特教育十年下来,真正推动我们往前走,奠定了佰特教育的精神内核的东西,实际上是阿福童课程背后的理念和价值观。它不仅仅是门财商课程,它其实是让我们每个人探索自我,寻找目标,变得更好。这很好地贴合了我们的品牌:Be Better。 我想,佰特(Be Betetr)是两个层面,一个是使自己变得更好,一个是使社会变得更好,因为只有这两者都好才是真的好。如果只是自己变得更好,不关心社会的话,其实自己也很难变得更好。
我们影响社会的切口是阿福童课程,或者说是财商教育、经济学教育和创业教育,让无论是城市的孩子还是农村的孩子都知道经济,体验创业,学习服务他人,然后建立起真正的自信自尊。所以我们从事的教育是帮助孩子成长为更好的自己和更好的公民,一个更加自立、有爱、负责任的公民。这是可以让我们做一辈子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