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深深的回廊,如同今夜明明暗暗的月光,乌云过处,转角顿陷茫茫。
红衣女子的唇角掠过一丝微笑。
那一夜,也如今夜般雾气缈缈,那一夜,废园的红烛都蕴染酒光,那一夜,她做了他的红衣嫁娘,那一夜,她以为即使白头也能龙凤呈祥……
好梦留人醉到今,那夜的迤逦情状,却不知何时已被风吹散了,散作丝丝缕缕,明明灭灭,伸手去捉,尚未触到便已碎了,尘归尘,垢归垢,红颜难免归尘垢。
足音清越,裙裾窸窣,一路行来,委委婉施施然如月下哀歌。
他说:“昔日吴王为西施塑响屐廊,西施的足音哪比得过瑶姬行之若歌?”
于是,废园也有了这行歌回廊,自此后,步步鼓点如击节而歌。
那颗思我念我之心,却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肤容胜雪,长发如漆,白衣杳然,紫裘深幽,只紫白二色,便将这女子的颜容风致点染地恰到好处。
隐痛和寂寞瞬间翻江倒海,郭旭抬起头,半天边一弯极淡极淡的月牙,如同女子尚未着黛的眉。
帐下玉人影,清风解罗裳。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史家曾言,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当初若能举六国之力合而敌秦,焉有秦灭六国之理?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余辉淡淡抹在崖边,沥青色的崖石明明镀上的是一层暖色,却愈发散出寒意来。
记得先前他问过废园少主:“那么郭某是否可以理解为,姑娘是友非敌?”
那时她答他:“现下我找不到与你为敌的理由,以后就很难说了。”
郭旭很想跟她说:愿同姑娘长久为友,一笑泯恩仇。
两人之间,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呢?
这一时刻,他看她是亲切的,静女其姝,顾盼温柔,他愿意同她静静坐着,随便聊些什么,非关情爱,只愿江湖无波,就此静好。
细雨密密而下,耳畔传来沙沙雨击叶片的声音,天地之间,充斥着这样细细密密的饱满声音,似是再无旁人。
郭旭只得将布包收回,沉默了半晌,再无待下去的理由,起身作辞之时,忽的想起什么: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名字?”
“是,交锋已久,只知道姑娘是废园的少主。”
废园少主微笑,只是慢慢的,她的微笑又转作了冷笑。
“怎么你觉得,凤自瑶会给我名字么?”她的眸光渐渐回复一贯的冰冷,“我从来就没有名字。”
郭旭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方才浅斟细酌平和对谈的静谧被平地忽起的狂风卷刮的无影无影无踪。
转身处,面对的还是风急浪高腥风血雨的江湖。
剩下的江湖风波,抵死争夺,视作尘埃,从长风镖局的衣角轻轻揩落。
“何必呢。”郭旭声音压的很低。
“你问我,其实我也不明白,”废园少主浅浅一笑,“她恨我,总不让我好过,我想让她明白,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所以,我只好对付她。”
“我其实不怎么恨她,真的。”
她说的很认真,说这话时,眼神清澈而又明亮,像极了单纯无心计的少女,那么无辜跟你强调:“我其实不怎么恨她,真的。”
郭旭无言以对,顿了一顿,找的借口连自己都觉得牵强:“她毕竟是你娘。”
“娘?”
她微笑,“我这辈子从没叫过谁一声‘娘’。”她叹气,似是喃喃自语:“坠地三日,饲之以狼,狼心不弃,视如亲犊。寒易暑去,如是三载。”
铁衣沉默许久,才微微一笑:“郭旭,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只要我和天凤心中互有彼此,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最重要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这才有希望。”
郭旭心中一暖,略偏了脸去,恰看到采玉的温柔笑靥,这笑容如同阳春三月里最温柔的清风,荡涤掉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是啊,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肩并肩站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忽的又想起什么,转向封平:“那时,废园少主同我说,‘也不看看,漠北是谁的天下’。我一直好生不解,封平,你在漠北待过,她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她在漠北势力坐大,隐有一方之主势头?”
“漠北是谁的天下?”封平眉头蹙起,细思良久,忽的仰天大笑。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郭旭,你要问漠北是谁的天下,那是狼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