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涩<小说>
曲赣江
1
也是一个秋天，不如这个秋天干爽，清凉却不寒冷，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雨意。
明天进山，是游玩。陆亦然轻盈的喜悦，不停地变化成鬼灵精怪的表情图，传递给远方。那些日子，她一直颠波在路上，在山路上，从来没有时间和精力，真正看一眼山峦的雄浑与魅惑。单位突如其来的一次短促的休闲之旅，犹如夏日的焦灼、昏沉，忽然被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让她喜悦;更像城市日复一日苍白、坚硬的地坪，某个边角的缝隙里，带着久远的渴望，一场春雨后，羞羞涩涩地钻出一缕又一缕的新芽，渐渐葳蕤了整个心灵，迫不及待地把这个信息传向远方。
秋天的清晨，山谷空灵寂静，薄雾笼罩如纱衣，这是喜爱的色彩和感觉，如江南水乡的水墨黛影，魂萦梦绕，挥之不去。只是，这分画境容不得一丝嘈杂喧哗，陆亦然渐渐远离了团队，独自用镜头捕捉山间的精灵。雾水洇湿的石阶，野菊花丛的蛛网，孤伶枝头的叶片，枝稍上一点两点盈盈欲滴的露珠，裸露的褐色山石上几片不经意的枯黄落叶，都是一分分惊喜，收入镜头，又转成无线电波，传递给那个时刻叮嘱的远方。
陆亦然浅浅地笑声，时而清脆如风铃，时而乍露贝齿的一点羞涩，都随着她的镜头、语音，传给心底的远方，印在远方那分关注的心底。一袭白纱云袖，行在山径上，她成就了风景，自然绰约了她的身影。
2
现代城市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巨大的诱惑引力，在高速运转中碾压着万物，因而呈现无限生机，不可避免地也碾压出层迭不断新的痛苦，每一个伤口总是鲜血淋漓后又绽出新的生肌，折叠着曾经伤痛的痛苦。
经历的痛苦，很多时候以花的绽放呈现在人们眼前。城市的快节奏运转，每一个人如蝼蚁般活着，更多时候似工蚁一般忙忙碌碌在路途上，没人会偶尔抬起疲惫眼帘，注视一眼滚滚红尘中的众生。人，到了这时很可悯，成了社会机器中的一个个零部件。
陆亦然跳跃奔突的年青心脏，几年间却愈发萧索沉静起来，面对城市喧哗的孤独，感觉时光老去，渐渐冷却。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待人接物却愈发委婉求全，敏感捕捉着生活中的一丝半点善意，报以微笑。
“嘟嘟~”桌上手机的震动了一下，陆亦然信手点开信息，看了一眼，很无奈，一个好友发来的:你头发该修剪，还是到我男朋友的美发店来吧，我等你。陆亦然苦笑了一下，随手点了一个“好”的表情图发送了。自己的头发就这么金贵吗?这么让你牵肠挂肚吗?当然不是。无非是籍着好友关系，给自己男友的发屋拉点生意，一次一百五十元修剪费，一点也不优惠，却又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陆亦然却不能说出内心真实想法，身在异乡，几无亲人，平日连个说话玩耍的伴儿也没有，冰冷的出租小屋，让陆亦然轻易不愿舍弃这分交换的友情。
一年内，因为房东涨房租，不得已，陆亦然已换了几次工作，为了工作又搬了N次家。家是越搬越勤，心是越来越凉，最大的变化是微信好友的增多，和N个微信交流群。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下了晚班的陆亦然，望一眼城市林立高楼的万家灯火，黯然神伤:又有哪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照亮回家的路呢!
3
许多时候，没有经历和依持的心灵是卑微的，伸着小小的触角，小心翼翼碰触着生活的狰狞现实。
陆亦然热衷于微信群，虚拟世界的偶然美好，让她欲罢不能。偶尔，会应了微友的邀约，出现在一些交往场合。生活，总不能因为惧怕而放弃，何况陆亦然在现实生活圈中没有中意的对象，那就从微信群寻找契合心意的吧。这种心思很隐秘，陆亦然经历过破碎的爱情，知道酒桌上那些男人灼灼目光背后龌龊想法，恪守着底线，又不愿舍弃。陆亦然像山涧里的一条鱼，跌跌撞撞地游弋着，几年间一隅安静时，以佛门经书为伴，清理着现实尘埃，濯净内心起伏。也罢，红尘滚滚，青灯古佛为伴。如此一来，内心有了沉淀，精气神反而有了沉静之美。
在另一座城市的另一端，赵墨涵因为一次公益募捐，被拉入了一个微信公益群。那时节，微信刚刚有了红包和转账功能，新生事物因为便利，成了公益募捐的新宠，很快又充斥到生活日常，成了交易买卖的结算途径。微信红包更是成了微信群百试不爽的江湖召集令，让尝新的人乐此不彼。新鲜，加上虚拟网名，让所有人跳出了现实的窘迫，男人成了白马王子，女人成了窈窕淑女，有真诚交流，更多的是追腥逐臭。
所有的公益群并非天天公益，都是有选择性和针对性的。赵墨涵支持人心向善，助贫扶弱，同时又很困惑，改革开放已三十六年，社会经济有了长足发展，国家GDP年年稳定递增，为什么还有饥不果腹的人群?为什么还需要社会募捐呢?因而保持着若远若近的距离，可抢了别人的红包，总得时不时礼节性的在群里冒个泡，搭讪一两句，并不热衷，更多时候是观察思考这一现象。
于是，陆亦然与赵墨涵原本现实生活八竿子打不到一竿子，就有了交集的契机。
4
陆亦然自幼受父亲影响，对书法有着异乎寻常的喜爱，这分喜爱终究仅限于喜爱，缺乏潜心钻研。更多时候，如案头的《般若波罗蜜金刚经》《心经》一样，只是心无旁骛时，读上几句，写上几笔，濯心洗神。
这日，陆亦然瞅瞅笔下的字，似乎有了长进，心底虽暗自欢喜，却并不确定是否真的进步了。索性拍了照片，传到了微信群，试探一下反映。反正都是网名，生活中并不相识，自然无须考虑影响。果然，赞誉声一遍。可这赞誉既让陆亦然高兴，随之又陷入深深失落，毕竟不是孩子了，止步于一两句褒扬，自己知道有着太多不足。
只有一个留言另类，不假辞色:
艺术之道在于修身养性，持之以恒，不以利趋，不以利逐，淡泊心性，方得所成。陆亦然瞅瞅留言之人，不认识，连好友都不是。奇异，微信群认识不认识的，都是溢美之词，啥时冒出一个二楞子?仔细瞅瞅，这人叫赵墨涵。又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此人如此不谙人情世故，或许能让自己听到一点真实声音，这一想就发送添加好友的请求。
于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成了“好友”。赵墨涵感觉“好友”真好笑，当下媒体真好笑:不认识的称为“好友”，与教育毫不相关的互称“老师”，经常装模作样发声的冠以“大师”，凡此种种，实是让人无语，不如叫“过客”之类实在、贴切。世人皆醉又岂容独醒，一声叹息，赵墨涵入乡随俗了。
不相识的两个人被冠以“好友”，谁也无话。偶尔，群里冒个泡，没有任何交集。
5
又一个夏季来临时，陆亦然换了工作。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在于只要你愿意，可以不断调整工作，直至累了倦了老了，才会安于现状。
陆亦然时不时往群搁一幅毛笔字，赵墨涵见到时评上一两句，两人话语多了起来，渐渐从群转到私聊，只是，陆亦然听不到赵墨涵一句赞誉，分析居多。这让陆亦然欢喜，总算遇上个讲自己的人，时不时地发给赵墨涵一些工作生活动态，还有照片。谁料赵墨涵讨论问题是一回事，却极为反感陆亦然将照片发朋友圈。
不曾谋面的争论，从偶尔到不眠不休，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执，讲千道万，赵墨涵坚决反对陆亦然在朋友圈发自己照片:弄啥呢?腹有诗书气自华，晒照片干啥?你不是看佛经吗?不知道那只是一具皮囊虚像吗?陆亦然也委屈:那么人晒美照，我咋就不能了?还有，我在群里聊天，偶尔说一句也没注意别人说什么，都是小事，怎么到你这都成大事了?把我讲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赵墨涵也恼:你眼中的小事对我而言是大事，耽于赞誉有什么好?只会毁了你自己!陆亦然更恼火:谁又不是谁救命稻草!言下之意你凭啥指责我?
一言不合，拉黑、删除。网络“好友”的可笑性，由此一览无余。
陆亦然比以前更忙碌了，一边还要应付着闺蜜，被拖着去相对象。可心底空落落的，总感觉丢失了什么。又能在朋友圈发照片了，再没人讲自己了，可自己为什么会发了又删呢?这一琢磨，再也人安排相亲时，一律婉言谢绝。陆亦然暗暗叹息:赵墨涵，你这个傻子!怎么不再加我呢?
赵墨涵也冤枉，不是没添加的想法，是不会操作。既不听劝，多费口舌又有何益?
6
今天去寿县出差，经过安丰塘附近，很想去看看，可惜没时间。陆亦然给赵墨涵说。都到旁边了，挤时间去看看，那是天下第一人工塘，孙叔敖建的，值得一看。赵墨涵叮嘱道:来不及就打的，烟波浩渺，说是塘却比湖都大，一定去看，有时错过了就一生无缘了。看情况吧，单位派的车，得看驾驶员是否愿意。陆亦然解释说。
两个人又成好友了。后来，陆亦然反应过来了，赵墨涵这傻子曾说只会用微信聊天募捐，至于如何添加好友一概不知。你看这张照片可行?中午时分，赵墨涵的微信收到了数张照片，构图漂亮。挺好，人再后退点，把柳树拍全了;那亭子，把手机放低，仰拍效果更好。不能退了，再退，人就掉水里了，傻子。陆亦然挺高兴，好久没笑过了，心底不再空荡荡的。
六月，蝉鸣聒噪，陆亦然贪凉怕热，心里很烦乱，同事间起哄闹着吃生日宴。
我想你来，出现在生日宴上。陆亦然对赵墨涵说:我特别想你出现，你会来吗?语音中透着深深等待。从徐州到合肥并不远，坐客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好，我争取及时赶到，如果临时有变，告诉你。赵墨涵有意留了分惊喜，并不说破。
迎春花开谢了，桃花谢了开始挂果了，期待中的到来会来吗?陆亦然期待着，心里涌出一丝甜蜜……
2019年11月9日07：17于皖西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