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活阎王
我见过水宝。这是后来见过他小叔才知道的。那时候我所在的单位账目有些问题,水宝的小叔是注册会计师,水总是水宝大爷爷家的儿子,也是单位负责人,就顺理成章地请他的小老弟来单位捋账。账目不算复杂,显然是大材小用,所以当天,边说边看就把事情搞定了。说起来,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而当时离我见到水宝已经有两三年了。不知道为什么,水宝的形象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为此我还偶尔向水总打听他的近况,他总是一脸讶异地回复“不知道!”他大概齐,料到我的用意了,所以不追问也不责备,我想他很可能也确实不了解情况!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刚入冬,11月初那样,半阴着天,寒气逼人。下午四点左右我到楼下取快递,在门岗处站着个年轻人,身材较高,消瘦,虽然带着个绒线帽,可是蜷缩着上身,衣着单薄,刮瘦的脸白里透着红几乎要被清灰覆盖,额头两腮分布着深暗的疙瘩。整个人像淋过雨的鸟,孤独无助。
门岗最会察言观色,向我招呼,并未出一声,耳语我门口人的来意。我一听就明白何意。他有投奔他大伯的意思,可是水总并未在单位,也许大概可能当天就不在这个城市,也许在,谁知道呢?门卫放他进去过,可是他没找到人,索性又回到门口作无望的等待,他怯生生的,眼神无辜,无意冒犯任何人,也没力气那样做。
最后的结果不知道如何,据听说他在门口待了两天,没见到大伯就悄悄离开回了老家。
水宝是个传奇人物,他的年龄顶多三十二三,可是听他大伯和他小叔的谈论,他简直是个魔鬼,干过的都是一惊一乍,不可原谅的事。一面他在生人面规矩腼腆,在女人眼里他礼貌懂事,见老人他亲切家常。可是另一面,他祸害自己的爷、四爷,还有他在家的叔叔。搅的亲人们背井离乡,有家回不去。并不是说他使用武力威胁的手段,而是她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向家人要钱,如果给了,就瞬间花掉,如若不给,就轧家里锅,揭房顶的瓦。一开始大家还顾忌他刚死了爹,以为他精神受到刺激,行为偏激,暂且罢了。可是后来发展到,把他二叔新盖的平房的铝合金门窗拆了换钱,结果他拿去街上兜售时,谁都不敢要,村里的男人们远远的围着看笑话,女人们都憋在自家院里听当街发生的动静。村里人谁也不敢沾他的气儿,怕被粘上,好鞋不踩他那臭屎。跟他不沾亲带故的他也绝不敢造次到自己头上。
不到半年工夫,他亲爷鳏寡孤独地搬进了野地里一间旧猪场里,四爷爷被小儿子安排城里住。他小叔说起来水宝根本停不下来。我记得那一次一块儿吃饭,提不起劲儿,吃饭时药劲儿也伸了,我一门心思的想了解水宝的状况。水总在一旁乐,他泯着嘴绷不住的样子,看样子他对我的好奇心感觉好玩儿,我想他对水宝的状况也不甚了解,但是又略有耳闻,作为长辈实在不好打听。那天我吃了感冒药,大半天都蔫蔫的。我一提水宝,水宝小叔像打开的水闸一样,欢快又气急败坏地说起来。他生动形象的描述不比电影情节逊色。跟他捋账时的沉着泠静判如两人。春节他回家看爹娘,看着老人家闻水宝丧胆的神色,实在看不下去,就凭自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软硬兼施的能耐也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先是叫来水宝,站在道义的角度以长辈的口吻训斥他,水宝一开始还给他留几份薄面,好歹不作声,他四爷在一旁看着,就压根不报任何希望,他是知道自己小儿子在外,那也是个人物,可是对付家里的活阎王,他不一定有招。后来水宝闷不声的走了,大家都面面相觑,吃不准水宝会冒什么坏水儿。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就看见水宝用棍挑一件破棉袄,扬言要点了这一家:“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有一个算一个,给我听好了,别以为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好欺负。”他小叔正刷牙,连口都没顾上漱,当即拨打110电话,嘴角的白沫子,像待喂食的幼鸟一样。他听到水宝仍在门外嚷嚷,“坏了良心了,小时候你就要给我下药,如果不是你下药,我能像现在这样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水宝,你就作吧,早晚一天作死!”
“没你事,一边去,我跟你说不着。”
等一个小时后,警察赶到,水宝,正在街口处吃早餐。警察吩咐围观的村民去传唤水宝,他丝毫没当回事,翻翻眼皮子,拿起剩余的油条,只管往嘴里塞。大概十几分钟后,他不紧不慢地抹着嘴来到人群。“又劳你大驾,谁呀,多大点事呀。”
“完全是家务子事,清官难断。”警察心知肚明,这绝不是第一次,可是每一次,水宝都把事情以卖乖的方式化解。让前来协调的民警感觉,这里发生的事情完全在可控范围。一开始往往是稍作安抚就安心离去。这一次也不例外,民警绝不会钻牛角尖,扩大事态,一方已经偃旗息鼓,另一方自然也无的放矢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大概等民警一出村子,水宝,远远的对着小叔说:“搁住了嘛?你一回来就兴师动众的,还叫来了警察,多没意思。”
小叔感觉自己完全阵不住这个妖孽,还反过来被他奚落。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连民警也束手无策。他无法想象家族出如此败类。以往家人乡亲们传言的有病,神经病,脑子有毛病的水宝,他开始表示怀疑,他脑子没毛病,而且相当聪明,他在调动与之相关的人陪他折腾,显示自己存在。没有了老爸依仗,他狗屁不是,可是他还活着,而他的老爸就躺在西南地的坟地里。再也不用下比坟墓还黑一万倍,还深上万倍的煤井了,他自己终于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