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环游记》| 请记住我,就算我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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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夜的江城,和正兢兢业业走在去往「老干部」的光荣之路上的Y一起,在颇有几分哈尔滨中央大街味道的江汉路看了一场电影。

进去的时候云淡风轻,出来的时候泪眼盈盈。记得入场的时候他还在揶揄:「居然看一部动画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千万不要小瞧了动画片。」

果不其然,一语成谶。

看的是最新上映的迪士尼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老实说,电影讲的是一个欠缺新意的励志追梦故事,但是这种题材永远不会黯淡无光,因为它总能击中现代人的心坎——无论是憧憬未来的年轻后生,正在追梦的都市青年,还是曾经向往展翅翱翔却终究在现实的风吹雨打里收起羽翼的长江前浪。

何况,即便旧汤换新药,盛这碗汤的容器也不拘一格,独具风情。

故事发生在热情奔放的墨西哥,拉丁美洲的滚烫活泼的血液赋予了电影一股浓厚鲜明的亮丽风格。电影主角米格是一个拥有执着强烈的音乐梦想的才华少年,但是由于曾曾祖父为了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不惜放弃一个孤女寡母的家庭在他的家族激起了难以释怀的怨怒,所以音乐俨然是这个家族的禁忌诅咒,人人谈音乐色变。

即便是在家人的层层设防,围追堵截之下,少年米格依然痴心不移,始终将成为像德拉克鲁那样受千千万万人崇拜敬仰的音乐神祗作为自己的毕生梦想。

心怀梦想,梦想受挫,经过排除万难,直至实现梦想,这是这类电影的固定模式——艰难险阻是必须的,因为没有崎岖坎坷,寻梦之旅就不会显得真实生动,深沉可靠,梦想成真,或者至少阻力消除,这是电影必然的结局,因为不是这样的结果,这类电影就仿佛不曾点睛的画龙,没有清泉的幽谷,少了令人激情澎湃的精华之处。

主人公米格遇到的最大阻力,就是家庭和梦想之间如天堑般不可逾越的心理拉扯。最初的时候他选择了曾曾祖父从前选择的路——选择音乐梦想,不惜与家庭决裂。然而在一趟跌宕起伏,神奇绚丽的地狱之行之后,他遇到了逝世多年的家族长辈们,遇到了被自己错当作曾曾祖父的歌神德拉克鲁,还遇到了因为人间没有人纪念而无法在圣灵节归返人间与在世的亲人团聚的海克特,

正是在这一段旅途中,他目睹了成年人之间因为利益和荣华互相背叛的险恶,感受到了真正才华横溢却被无辜害死的曾曾祖父当初对家庭的怀念不舍,还有曾曾祖母为了家庭做出的艰难抉择,见证了内心神话的崩塌,体会到了亲情的伟大。

年少懵懂的米格为了亲人的「安危」选择牺牲自己的梦想,就像当初中途易辙想要回到家乡的曾曾祖父和放弃歌词梦想选择开一家鞋店的曾曾祖母一样,但是与此同时,曾曾祖父母也慷慨地放下了内心的芥蒂,选择包容和成全,让米格从容自由地去坚持自己的初心。

爱情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占有,吞噬,毁灭,但是更加高级的爱,其实是尊重,是慈悲,是包容,以及成全。

「成全」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艰难,因为成全意味着做出牺牲,而人的本性其实都是自私的,但总有些人愿意逾越自己的精神险关,最终抵达仁者爱人的境界,这是人性当中最让人欢欣鼓舞,与有荣焉的部分。

就像雷蒙德卡佛的一篇小说里,丈夫酷爱打猎,但是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情绪失常,年轻的母亲不愿意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困境,希望他放弃和朋友的约定留在家里和她共度难关,并且威胁她做出抉择,起初他百般不愿意,局面一度剑拔弩张,无可转圜,男人的自主性和自尊心受到了挑战,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他明白,在这苍茫一生中,什么才是更加至关重要的。

每个人都难免面临数不胜数进退两难的抉择,谁也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运,最终我们不得不保留一方而舍弃另一方,这样的问题向来尖酸刻薄,惹人惆怅,因为人生不可归返不可复原,谁也无法事先预料对抑或错。

正是这样的如履薄冰,使得人生之旅变得更加险象环生,曲折蜿蜒,但也正是这一分小心翼翼,让我们时时刻刻去思索,让我们时时刻刻去珍重,让我们时时刻刻去体会,哪一些是不可或缺的感动,哪一些不过是浮光掠影的风景。

经过起起伏伏,嬉笑怒骂的误会和靠近,电影里的人终于聆听到了自己,以及对方的真心,并且愿意诚恳赤裸地去面对和担负。

米格想要从地狱回到人间,必须受到至亲之人的祝福,而这份祝福里面可以附加条件,但是曾曾祖母的那一句「没有任何条件」瞬间令人泪光盈然。尘世间,也只有亲情才能这样的心甘情愿而又不计回报。

整部电影,最令人心生温暖,情动于中的部分大概就是人间和冥界的关系设定——只有在尘世间被记住的人,才能够在冥界安然无恙,并且拥有一年一次归返人间的机会,否则就会在通往人间铺满金黄花瓣的「奈何桥」上陷落直至沉没。

这是整部电影最富浪漫主义的一笔——佛教经典以及《老残游记》或者《西游记》里渲染的恐怖阴森,血腥残忍的修罗场原来竟是一片姹紫嫣红,繁花斑斓的异次元世界,那里有传说中的异兽,有五脏俱全,有条不紊的生活设施,还有声色犬马的精神享受,活脱脱是一个更加先进美化的人间。

像宫崎骏电影里千寻遇到的夜市,地狱是人间的镜面反射,依赖人间的回忆而存在。如果尘世间的人抛却所有的记忆,那么驾鹤西去的人将永无出头之日。

这在无形之中给在世的人捎来了一丝希望,让我们愿意宿命论地相信阴阳两隔的人真的能够以某种形式得到重逢——生死之间无法弥合,深不可测的阴暗深渊在这一刻忽然获得了弥合。

无论是面对生,还是终究降临的死,我们都多了一丝润物细无声的平和。这是电影极致的浪漫主义的体现,无论相信与否,这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笔触依然令人感动不已。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于渲染和描摹亲情的伟大与珍贵,它能够融化冻结在人心头的坚冰,所以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可可声声深情稚嫩地喊着爸爸的时候,所以电影的最后一幕,当可可终于和父母团圆的时候,当米格悠悠地对着可可弹起曾曾祖父曾经创作的一首脍炙人口,感人至深的歌曲《记住我》的时候,我们情不自禁泪眼婆娑。

那些曾经逝去的,或者终究逝去的人世间的相依相随,如果真的能够像电影当中那样,久别重逢,各得其所,这应该是尘世间的人所共有的夙愿,正因为希望渺茫,所以我们痴痴念想,正因为难以实现,所以猝不及防地目睹的时候,我们不由自主地唏嘘沦陷。

《寻梦环游记》看到最后,我已经淡忘了米格的追梦情节,萦绕盘桓在脑海的,只剩下弥漫在角色之间的温馨亲情。

所谓的寻梦,最终的落脚点,始终是爱与成长。我们欣喜地看到,米格终于学会了爱,并且收获了成长。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主角光环,这其实是芸芸众生平凡人生的缩影。

不经过几番蹉跎,没有人会顺理成章地得到善果。

而电影最大的亮点,是让我们领略到,生与死,失去与得到之间的微妙关系。让我们即便在失去里,也懂得珍惜,并且学会释然。

请记住我,即便我已离去,因为回忆,是对过往最大的赠礼。

这就是这部迪士尼动画最大的杀手锏。

迪士尼赐予观众的香筵,除了异彩纷呈,惟妙惟肖,令人难忘的卡通人物形象,除了世界各地让人乐在其中,如梦如幻,流连忘返的迪士尼乐园,还有动画作品里宣扬的简洁明朗,纯粹美好的善恶有报的价值观。

更在于,它曾经如此生动活泼,兴味盎然地出现在我们的童年、少年时期,在我们的人生之旅当中,留下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许多年过去,猛一回想迪士尼的艺术形象,会忽然间思维短路,只有米老鼠的妙趣横生的模样跃然脑海,但是一提到迪士尼,那就是迪士尼,如此不容置疑。

就像一个素昧平生的老朋友,你说不清楚他哪里好,但是他在你人生中的地位,旁人殊不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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