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

已是入冬的天气，街边摊贩收摊较往常早了许多。风努着劲也卷不动路边散落的菜叶，却被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捡起，拍掉上面的碎屑，收进商标已模糊的购物袋里。李奶奶又出来扫街了，她是这片区有名的拾荒者。与其他同行不一样，李奶奶穿着干净，言谈举止得体，深受大家喜爱。每当需要丢弃稍有价值的东西，大家都会留意附近李奶奶在不在，然后主动递给她。她微笑着，除了谢谢便不多言，眼神却写满亲切。

 

李奶奶全名叫李秀茹，本是个幸福的人。

 

她老公在电机厂工作，有个听话上进的儿子，标准的三口之家。可老伴在儿子高三那年患癌去世，治病欠下不少外债。原本相夫教子的李奶奶没有一技之长，便只能帮人做些月嫂的工作，再捡些旧物卖钱。孩子考上名牌大学，李奶奶买了酒和纸钱，带孩子到丈夫墓地坐一下午，却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扫了扫灰尘，倒着酒，然后不停擦拭涌出的泪。倒是儿子对着爸爸说了很多话，他说让爸爸放心，自己考上了名牌大学，以后会照顾好妈妈。风阵阵吹着，叶子刷刷落下来，仿佛是孩子爸爸的回应。

 

知道李奶奶家里的情况，雇主常会多给一些钱，附近街坊也会适当帮衬，大学里还有助学贷款，李奶奶的儿子顺利毕业。但他没有急着找工作，说要报考公务员。李奶奶不懂，“大学生不包工作了吗？”儿子回答：“早就不包了，不过考上公务员应该没问题，公务员是铁饭碗，稳得很，以后你准备好享清福就行。”李奶奶看着孩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倍感欣慰：“要是你爸还在就好了，看你出人头地，成家立业。”

 

可好运恐怕总是与李奶奶无缘，几天后，在雇主家忙完刚回家，她发现儿子痴痴地坐在地板上，身上溅满血迹。李奶奶扶起儿子坐到沙发上，再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子突然抱住她，泣不成声：“对不起妈妈，孩儿不孝，恐怕不能照顾你了。”

“老实说，到底怎么了？”李奶奶摇了摇儿子，可他眼神涣散，再无半点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我失手杀人了，他们说我是乙肝携带者，然后……”，儿子喃喃道：“国家早就不允许歧视了，他们还是为难我”。

“人还有救吗？你怎么跑回来了，送医院了没”？李奶奶希望孩子只是吓坏了，并没有杀人。

“没救了，我也没得救了，就是以后苦了你了”。他瘫坐在沙发里，终于嚎啕哭了起来。

李奶奶找出一件衣服给儿子换上，领着他去公安局自首，也许是唯一能救儿子的办法了。

 

一年后，儿子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从此老伴的墓地旁边多了一块碑。

 

李奶奶辞了月嫂的工作，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吃饭没有味道，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从此这世间，再无半点依靠。每逢节日，亲戚总照顾着她的情绪，拉着她一起过，她却躲得远远的。在社区的协助下，李奶奶拿到了补助金，可她缺的好像又不是钱。

 

儿子的房间还是他布置的样子，房间里放着他的自行车和篮球，儿子的照片她一遍遍擦拭，每次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又流不出任何眼泪。她不止一次的想跟着儿子和老伴一起走了算了，社区的工作人员一直给她做工作，说她的老伴和儿子一定不希望她像现在这样，只有好好活着，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在社区工作人员劝说下李奶奶开始慢慢接触跳舞，至少每天可以打发一些时间。她很少跟人说起自己的事情，她的身世大家却都一清二楚。每当节日和儿子忌日李奶奶不会去跳舞，一个人跑去墓地，静静坐着。这天地之间，生灵千万种，却唯独没有她想见的人。

 

社区有一户年轻夫妻都是孤儿，得知李奶奶的情况，希望认她做干妈。李奶奶一开始不同意，但那对夫妻很执着，常来串门，时长陪她谈心，一来二去李奶奶便同意了。后来夫妻诞下一女，李奶奶便锁了房门，搬过去照料。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心突然揪痛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像是对自己孩子有愧欠。

 

好在年轻夫妻对她是真好，把她当亲妈，但一直称呼她奶奶。她也不介意，毕竟自己在感情上也很难转变角色。不过小女孩儿她一直亲切地喊着孙女儿。在小孙女一岁多的时候，孩子妈妈已经去上班了，只剩李奶奶在家。李奶奶上厕所间歇，孩子吃了桌子上果冻卡住了，那是李奶奶在外面溜达时别人送的，没注意放桌上了。

 

李奶奶吓得不轻，抱着孩子往社区医院跑。好在孩子没事，那是干儿子第一次给他脸色看，她也很自责，自责到搬回到自己家，自责到饭不吃，整夜地醒着。她想的是自己失去两次至亲的人了，再让别人失去至亲，恐怕都没有继续存活的勇气。她又想着，如果是自己的亲儿子，会这样怪罪自己吗？如果自己亲儿子还活着，如果他生了小孙儿，会长什么模样呢？

 

干儿子上门了，敲门李奶奶不应。他跪着道歉，李奶奶隔着门说：“我没有怪你，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昨夜孩子托梦给我了，说家里门怎么锁住了，他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抛弃他。我不会再过去了，我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天气渐凉，也许过些日子便要下雪。只不过对于李奶奶来说，一日三餐，四季变幻好像不算作什么，万家灯火亮起的都是别人的幸福，而她最盼望的，是时光倒流回一家三口的岁月。

南方文艺

繁花似锦我写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