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无声

此路无声

作者:阳文政

楔子

“听说胜诉了。”

“谁?”

“紫鹃姐姐。”

“哦,不认识,她是谁啊?”

繁华迅速侵染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土地上的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繁华滚滚而来,抢夺城市。苍牙,一座迅速发展的小城,二维地图上闪烁的明星。黑色的煤矿在地底下燃烧,把同样黑色的心变得火红,才会有地图上那明亮的光。

随着干燥的空气和不舒适的温暖率千军万马攻陷此地,又预谋着用不安分的热和冷将你拖进诊所,那就是残忍的春天已至。H7N9成为目前最闪耀的明星,在各种信息载体的头条版块,大秀自己新的专辑,新的单曲。信息的洪流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看过就丢弃,几天后就没人能记起H7N9曼妙的身姿,多情的肉体。许是媒体轰炸的原因,那飘渺的轻纱笼罩在苍牙上空那么多年了,当时美其名曰云雾仙境,最近又察觉出飘渺的云雾有不好的家底,都极力想赶跑它,待到这一阵热过去后,自觉无趣,这云雾也依旧在哪里,想要赶走它的人们也又轻轻的躺在了云雾仙境的底部,呼吸着云雾仙境潮湿遍布尘埃的毒气。只不过这些消息是那些好事的,自己能过得不好不坏的假悲天的人关心而已。在烈日下流血流汗的流泪的哪有闲心管这天的风波,那天的动静。

菜场里呼呼啦啦攘里攘外,无序杂乱一个个人游动着,声音虽杂,但并不使人头痛,要是你感觉头痛了那你就是那成天追着虚幻流言的狂热粉丝,一定不常来。

守摊子的老头端着报纸,眼睛瞟这里瞟那里;也不知是谁家的狗,到处乱跑,啃地上沾满泥土的骨头,味道全无;卖菜的女子往菜上洒了好几次水,冲洗次数多了,菜被洗的光滑透亮,却还要问农药残留,看得出么?还存在么?卖肉的摆着油乎乎的刀,油乎乎的布,用来算账的计算器也满面油光……

爱秋,四十多岁的妇女,头发梳到后面扎成一束,提着篮子,踏过菜上地上的污泥水,转悠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感觉什么都好什么都不好。爱秋看中了一家的新鲜白菜,问能便宜一点么?这一问不要紧,却打开了菜贩子的话匣子,说了半天菜贩子给爱秋上了一节让人困乏的课,名曰:菜价为何上涨!爱秋压根就没听,再问能便宜一点么?菜贩子见自己讲了那么久都白搭了,没办法,便宜了一毛,爱秋立即买了。过秤之前,爱秋一片一片剥掉上面的老叶子,直到小贩不耐烦,直呼

“好啦,好啦!”爱秋才停手。然后把这颗剥好的白菜放到一边,指着另一颗说:“我要这个!”

爱秋在买完菜后就往家走,所谓家,也不过是工地上搭建的简易活动板房。她丈夫在工地干活,她平时也打点杂。总的来说是为他人四处盖房,自己居无定所。爱秋的大女儿在外地读大学,儿子还在上小学,生活负担重,省着吃省着用,全都花在子女身上。工地上有伙食,原本不用买菜做饭在工地上吃还省钱,可今天女儿放假,要到家了。她就去菜场专挑些好菜给女儿接风洗尘。还没走到家,在工地旁边的臭水沟里,她儿子徐小华在里面摸到两块钱,兴奋地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

正巧了,爱秋刚做好饭,女儿紫鹃就提着大袋子回来了,母女久未见面寒暄了几句,爱秋问:“在外面过得怎么样?”紫鹃回答:“还行,有些时候打点零工,还不错。”紫鹃摸了摸手上遍布的小口子,往身后藏了藏。

紫鹃又打开一个袋子,拿出一包东西,说:“这是我带回来的土特产,给你们吃。”

爱秋看到这些东西,心里高兴了一阵,觉得女儿是长大了,懂事了。

中午,徐志刚从工地回来,家里这才四口人同坐一桌,难得团圆。

吃完饭,徐志刚又去工地干活了,爱秋则跑到工地上看看有什么零工可以搭把手。可看到前面有一堆人围着一个粉笔写的公告叽叽喳喳的。大意是工地不招零工,没好处了。她想跟其他差不多大的女同志去当保姆,但又觉得在别人家干活还要看人家的脸色,事情又多又麻烦,再说了自己家的事情都忙不完还有什么时间去别人家里添乱。

徐小华带着姐姐到处跑,一年多,这城市变化巨大。繁华的高楼耸立在雾霾的云层中,街道上一辆车驶过也略感尘沙。路边有时有一两个塑料瓶,徐小华在工地周围逛了一圈,手上就捡了好几个瓶子。

“看你拿不下了,放哪?”紫鹃对满手瓶子的弟弟说。

徐小华对着姐姐笑笑,转身到一个围墙边的杂草堆里,拿出一个编织袋,把手中的瓶子丢了进去。然后对姐姐说:“看我捡了好多个呢,卖了这些瓶子开学了就能有校服穿了。”

“你之前一直没有么?”紫鹃问。

“没有!”徐小华回答。

“既然都过了这么久了,不要也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布料,那价钱还高的离谱。”

徐小华摇摇头,抱怨道:“当时我也是跟老师这样说的,他嘴上说没钱就可以不要,可平日里对我就没个好脾气,总在找茬。”

紫鹃心疼弟弟,说:“别急,姐姐明天去找个家教的工作,帮你挣一个校服钱,好不?”

“好!”徐小华一口答应。

城市的空气间弥漫着行行色色的尘土,它们是监视每个人的幽灵,我们却天真的想把它们赶走,简直是痴心妄想。尘雾永不停歇地盯着每个人,在你的眼里它们是昏黄的毒物,在它们眼里,人都是血肉模糊的残体。

爱秋还在家里心烦呢!又听说有几个人决定去给别人擦皮鞋挣钱,爱秋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去干。当天下午便找人要了木箱,背在身上跟昔日的工友一同去了。爱秋一行人在汽车站的门口蹲着,这里人多,人多钱也多,赚的也多。不过人多是人多,大部分人从车站里出来都风尘仆仆,满面倦容,谁还有心思给自己的鞋子上上点光呢!

爱秋旁边坐着个老人,爱秋与她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叫苏明。她的手早已枯萎,面容也苍老无比,头发白色透着一些灰惨惨的鸭毛色,时不时咳嗽,咳得厉害时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口香糖塞到嘴里。爱秋觉得这老人还挺洋气,问道:“怎么还吃口香糖啊?”

“不敢买药吃没什么用,药太贵,停了药还不行,还不如吃点口香糖,胸口还不闷。”

爱秋又问:“这么老了怎么不在家歇着,反而在这遭这份罪呢!”

那老人说:“现在挣钱,哪一个容易呀,能帮到家里是一点就是一点,总在家里空等着吃,岂不是太懒了。”

爱秋心想这老人心善,自己家中的老人若是也能这样想就好了,整天催着寄钱回去。唉,谁家都有各自的苦衷,也是说不清楚的。

苏明擦鞋很卖力,也颇有些技巧,爱秋在她旁边看着也知道了不少门道。晚上回到家,才感觉全身早已酸麻的散架了。还是挺费力气的,但不同于在工地上干,一个是持续的,一个是一时的,结果都一样,疲惫。紫鹃询问了情况,挂念于心,不忍母亲这样劳苦,想着自己也应该专心的找一份工作了。大学时候没什么空,打工只是去洗盘子,这次可要认真,不能那么随便了。

次日一早,紫鹃就在街边的电线杆上不停地寻找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上面有一个广告是招英语家教,自己学的专业也对口,她给那家人打了电话,那家人甚是客气,很爽快的应下了。

爱秋又和苏明一起守摊,这次她们到了广场的周边,这里有树,倒也很凉快,周围也有些小商铺。苏明今天心不在焉,一直盯着一个坐在摇摇车上的孩子,看的入迷。苏明看的太专注,周围的小摊小贩推着车都消失在这片区域,爱秋初来乍到不懂行情,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从那边写有文明执法四个大字的车上下来几个人,径直的走到爱秋和苏明的身边,那几个人伸手就过来抢擦皮鞋的箱子。苏明猛地回过神来,立即起身双手抓着箱子上的带子,执法者见状,顺势往苏明肩上一踹,苏明依然不放手。许是坐久了猛站起来,苏明头有些发晕,脚下轻飘飘的,抓着箱子,一头栽倒下去,箱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人也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口喘着粗气。

“这老家伙还演上了!”那人用脚又踢了踢苏明,然后扭头走了。爱秋赶忙上前去看苏明,心中忐忑不安,那一群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身着制服竟然是如此的恐怖,如海啸般混合热带风暴,不断挤压着心房,那脆弱不堪一击的地方,差点被压的粉碎。

苏明总算是缓过神来,爱秋又给她喝了几口水。苏明告诉她没什么事,只是心砰砰砰跳的厉害,爱秋想让苏明去医院看看,可苏明不愿意,说就算查出了毛病也没钱治,倒不如不去。爱秋担心苏明想把她送回家,但又被拒绝,爱秋只好作罢,没什么心情,今天便就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就算是到了家,爱秋心里还是感觉不踏实,总想到那群人凶神恶煞的眼神,仿佛就是挥之不去的鬼魅,已经钻进了她的心窝,在里面不安分的搅个不停。一夜翻来覆去几遍,最终被梦魇缠的精疲力竭才睡过去,说不准是晕过去。

爱秋睡得不深,天一亮就醒了,身体又困又乏,起来去干活。爱秋一早就到了车站门口,苏明果然没出现,这是意料之中,爱秋却还是感觉不自在。一个人蹲在那,对着地面发呆

雾霾中那晶莹苦涩的水滴,是人们身体上飘飞出的悲伤气息,在人们抱怨这些在空气中肆意妄为的小恶魔时,也未曾想到这些伤害自己的就是自己创造的,如同这个世界我们毁灭,我们建造!

紫鹃去了那个学生家里,那家很气派,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男主人是个歌唱家,家里摆了大大小小的金色奖杯。紫鹃感觉这家绝对不会亏待自己。那些华美又精致的家具让紫鹃着迷,仿佛自己已经住进了这里一样高兴。紫鹃现在巴不得赶快签了合同在这挣钱呢!

紫鹃听说这家的孩子也听话,还是新时代好少年。这下紫鹃心里高兴坏了,说干就干,给那孩子上课!这家孩子十五六岁模样,平时吃好穿好,生的白白胖胖,相貌也十分俊俏。给他上课时,他也不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嚣张跋扈,头一天下来紫鹃就感受到了一直坐着挣钱轻松享受的好处。一天的课结束时,孩子的母亲一边把当日的工钱结清,一边又塞给紫鹃一袋苹果。紫鹃忙说:“梦姐,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那梦姐也是大方之人,非要塞给紫鹃,见梦姐盛情不好推辞,便也收下了。拿着这些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可是灌满了蜂王浆一样,甜腻腻的,别人的好流在心里,脑海中呈现天下尽是好人的光环。想到这,紫鹃都会微笑着看着夜色中不断亮起的大街小巷,五色流光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微笑着看着暑期炎热的夜中匆忙的人们。可是,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你成为的她不是那个她!

这里紧挨着的是一条美食街,紫鹃一直都想吃那一家号称全城最好吃酸辣粉的店,一份十五块,有点贵,平时不愿意来吃,可今天不同,挣钱了,当然要吃一顿。

走进这家店,嗖嗖的冷风把眼前的景物吹得缥缈迷离,灯光都蛰得眼睛睁不开,好像自己沉沉睡去,在梦中畅游这一切。

爱秋在车站门口坐了一天也回到家,心里还是放不下苏明,毕竟是一个老人了,家中有没有孩子照顾,吃的好不好这些问题。爱秋每每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过的还不怎么样,还瞎操别人什么心,但又会纠结的去想,真是烦恼又带一丝伤感。

晚上,紫鹃也回来了,给弟弟手里塞上一张崭新的五十,说:“开学了就给你们老师去,别让她瞧不起!”

小华高兴地点了点头,赶紧把钱藏好,怕丢了。他盯着他放钱的小铁盒看了又看,一下举起来,一下又捧在手心里,摸着那斑驳的铁盒,他终于忍不住了,把它打开,除了里面那张崭新的五十块还带着些纸币特有的油墨香味,其他的尽是些破旧的硬币或纸币,一毛两毛的。那些旧钱上一股霉味,毫无生机。长期不见阳光表面都变得光滑,像是一层灰附在上面。小华把崭新的五十块拿出来叠好,仔细的将它再一次放回去,轻轻地盖上盖子,又藏到了枕头底下。

爱秋仍然是牵挂着苏明,晚上饭也没吃好,心里着急,想着一定得去看看。爱秋向工友们打听了一下她,得知了住处,在路边买了点水果,就往苏明家赶去。

苏明家不是板房,但也位于棚户区,街巷中常年都遍地积水,不见干的。爱秋走这段坑坑洼洼的窄巷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从工友口中的那户,原来是个低矮破旧的瓦房,里面亮着灯,那灯光油油的,油的发暗,从玻璃窗透过去看,那灯泡已被熏满了一层油污。爱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不过才五六岁。爱秋轻声问了句:“我找苏明,在家么?”可能是屋里的苏明听见了,咳嗽了两声,说:“进来吧!”听声音爱秋感觉不太好了。

走进屋内,也就是这一个孤零零的灯泡罢了,说亮也不亮,说暗也不暗,凑合着。只见苏明躺在这个小房间仅有的床上,嘴里喘着粗气。

“怎么病成这样了,也不去医院瞧瞧。”爱秋这才发现这窄小的瓦房里没个落脚的地方,眼睛扫了半天才发现个小板凳。

“快不行了,去了医院也没用。”苏明说了两句就咳,咳得挺厉害。

“别说这种晦气话,你的孩子呢,怎么不来照顾照顾你?”

苏明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我没有孩子,我的孩子在八九年就死了,我的老伴也死了,只有这个我前几年在巷口捡到的陪着我,我要是去医院花钱,那她今后可怎么办那!”

爱秋沉默了一会儿说:“为了她,你可要好好活着。”

“人哪活得过命呢!”

沉默,整间屋子的声音都躲到黑暗的角落去了,什么声音都没了。一切都像是虚无的影子,我们活在影子里,也许某一天,影子都被撤去,我们的生活也不在。

“那也不能就这样耗着呀。”爱秋也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

“我知道我的命数,大概是不久了,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了,以后别来了,免得沾上了晦气,不吉利。”苏明又咳嗽了几声,看样子,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

“那。”爱秋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时跟旁人打交道的词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想要说话,却好像大海捞针一般,一无所获

“我先回去了。”

爱秋离开苏明家,离开那片灯光暗淡的小巷,走到大路上,坐在绿化带旁。刺眼发黄的路灯使空气中的尘埃难逃踪迹,那些悲伤的雾霾包裹过来,寻找自己的同类。爱秋抱着头,哭了。

紫鹃在家里看电视,正好有电话打进来,是补课那家的孩子,李子河。李子河很是热情,邀请紫鹃去玩,盛情难却,紫鹃答应了。

一座城市繁华的中心,也许一千年不变,又或许在一瞬间就改变,乱光飞舞,喧嚣吵闹中的宿醉,路上的行人都是匆匆过客,变与不变只有那些在上层的人们才知道,他们才是享受者,他们永远都能玩转规则,永远尽情享乐。不小心走入仙境的爱丽丝,又成了谁的玩具?

他们在一家酒吧门口碰面。长这么大,紫鹃从未进过酒吧,酒吧从门口开始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贴满了不平整的黑色镜子,能看到自己,但看不到自己的脸。他们进去了,那里面还有李子河的三个同学,样子都挺阳光的,帅气的少年。

紫鹃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真正宣泄了自己心中的疯狂!呐喊,狂呼,蹦跳,在酒精的侵染下,慢慢地,她觉得已经在仙境,自己就是荡漾在其中的公主。尽情欢笑,嬉戏,这里只有快乐的王子和公主,十分快乐,一切的危险和苦难均已远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在体内发热,为下一次的疯狂供能。绚丽的灯光,令人着迷的气息,这就是五光十色的生活。时间悄悄过去,哑掉的喉咙,狂欢将要终结。紫鹃已经醉了,不省人事。李子河说:“紫鹃到我们酒店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下吧!”

紫鹃木木的点了点头,跟着他们去了。到了酒店,紫鹃总感觉不太对劲,夜里的冷风袭着身体,凉意涌上心头,发热的脑袋在慢慢冷却。到了酒店的房间,紫鹃的神经好像被接通了,思路变得清晰,一瞬间仿佛都看透了。她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其中一个人立即拦住她7说道:“紫鹃这么晚了别走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紫鹃不理会,依旧要出去。这时几只手抓过来,抓着紫鹃的手臂就往里拽。紫鹃急了,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再拉着我我就喊了。”

“我们要干什么你还不清楚么,还装纯。你喊吧,谁回来呀!”那人面带凶煞之气,紫鹃看到这,已经慌了,用手使劲拧着门把手,门已反锁,打不开。她对着门又砸又哭又闹,没有办法,逃不出去。既已走入,又有何出路。

“闹够了吧,闹够了就该办正事了。”那个人笑起来,恐怖的笑声。许多只手伸过来拽着紫鹃。虽然他们也都是中学生,但毕竟是男性,几个人过来拉着她,紫鹃无法挣脱。她试图挣扎,挣扎的越起劲伤痛便越厉,在痛苦的边缘,有一丝希望吗,千万缕绝望缠绕的生不如死。

几个年轻人,炽热的胴体,如滚烫的机器,紫鹃在万恶的地狱中。整个房间都是虚假的笑容伪装的幻境。泪在为谁流,汗在为谁洒,荒谬无知的深渊里,谁还记得谁,自己痛苦的想死去,或者是快要死去。地狱的大门敲不开,在门外徘徊,被唯一能逃脱的死亡大门拒之门外。这一夜,尽是禽兽的欢笑,思绪混乱,明天还会天亮么?

无止境的痛苦痛遍全身,那群禽兽欢乐的荣耀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心上,一片一片分割。

派出所门口的灯蜂鸣闪闪,杂絮的声响像某人心中被砸碎的心弦又被拨乱。一阵阵讨厌的声音回荡,仔细听能听到住在心中的精灵在自缢。

“姓名?”

“徐紫鹃。”

“年龄?”

“21岁。”

…………

“那些人,你都认识么?”

“只认得一个,叫李子河。”

…………

“这么晚了让你家人来接你吧。”

“不,不用,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不行,既然你已经报案了,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那,好吧。”

爱秋和志刚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进门,爱秋抱着紫鹃就开始哭,志刚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愣在一旁。三人摸着快天明的暗路,一并回家了。

到了家中,也无一人说话,沉默着。徐志刚的沉默是无限环绕的烟圈;爱秋的沉默是无声的泪;紫鹃的沉默是身上的痛楚;小华的沉默是无边的恐惧。

“你说,这可怎么办?”爱秋的声音一抖一抖,毫无力气。

“要打官司,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志刚的声音也很微弱,声音消失在黑暗里。

“钱,打官司需要钱。”爱秋说。

“钱,会有办法的。”志刚说。

此时,小华从房间里走出来,把自己放在破盒子里的钱给姐姐,说:“姐姐,我有钱,给你。”

紫鹃呆呆地抱着盒子,泣不成声。

一家人短暂的交流后,再次沉默。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像一颗炸弹,炸开了舆论大河的堤坝,大块大块的流言蜚语天花乱坠。报纸,网络,几乎有文字的地方都有共同的新闻:歌唱家之子强奸案。

警察未到,那梦姐便已来到爱秋家,一口一个爱秋姐叫的亲热,可爱秋不理她,依旧干自己的事情,那梦姐见爱秋如此态度,放下一句话:“你们想要钱,我知道,这里有五万块,那我就搁这儿了。“梦姐把包放在桌上,准备走。

爱秋疯似地把包抡起来,砸向梦姐,咆哮道:“滚,有钱了不起呀,有钱就能违法了!不稀罕你的钱,拿着你的钱滚!”

梦姐受了气,也吼道:“你会后悔的。”然后,提着包,气呼呼地走了。

一些警察来来回回的笔录,来来回回的收集证据,来来回回的调取监控录像,证据确凿!爱秋心想,这青天白日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梦姐再怎么闹腾也不能翻出花来。

紫鹃自那天之后整日都呆在房间,不想听到任何消息,爱秋也不想让她知道。荒谬的言论一旦开启,就永远无法停止,各种信息的版面都充斥着对这事件的猜测和臆想,各种版本的故事比志怪小说还要复杂离奇。临近开庭的日子,爱秋更是坐立不安,媒体嗅着他们家的香味来了,时不时就围追堵截,冷冰冰的摄像机镜头中散发出恐怖的目光。爱秋躲着他们,可它们依旧在身后嗡嗡嗡……

开庭的那一天,爱秋第一次感觉到法院的大楼是那么高大,一望望不到头,通往庭上的楼梯那么高,那么陡,一般老百姓爬上去可不容易。

庭上的气氛像凝滞的空气,爱秋觉得度日如年,如此清晰明了一个案子为何要扯上那么多门门道道。爱秋的律师是一个年轻人,网上的志愿者,没多少资历。爱秋没钱,自己没找律师,有人来帮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我能证明并非是李子河一行人强奸,而是身为陪酒女的徐紫鹃故意勾引。”对方律师的话如同一柄烧红的钢条插进爱秋的心中。听到这,爱秋的脑海中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轰轰轰,心房崩裂,倒塌。

“我不是陪酒女!”紫鹃的声音回荡在法庭上。整个法庭开始骚动。

“我女儿怎么可能是陪酒女,一定弄错了。”爱秋声嘶力竭。

法庭上乱糟糟,观众们都在都在讨论着自己喜欢的话题,不时有尖锐的笑声从座下传来。法官敲了几下小木槌,毫无效果。他吼了一声肃静,才慢慢安静。

“休庭!”小木槌再次敲了一下,伴随着这简单的两个字。爱秋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一切改变的太突然了,一团团本不应该在现实生活中游荡的剧情向脸上砸来,爱秋对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又愤怒又恐惧,人生这条路,怎么……

紫鹃被带走调查了,爱秋心里急得像火烧,趴在志刚的肩上哭,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脑海中浮现了梦姐的话‘你会后悔的。’爱秋想起这话,没有后悔,只有想杀了梦姐的心。

“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的……”志刚安慰爱秋,但喃喃般的语气实在是没有任何力量。

“妈妈,打官司需要钱吧,我们是不是没钱就没理呀?”徐小华的声音融浸在一家的灰暗中。

“没事的,有我在,不会让你姐姐吃亏的。”爱秋对小华说。小华心里也跟父母一样焦急似火。

“他们肯定是有预谋的!”爱秋说,“那个梦姐上次见我们不肯收她的钱,一气之下说不定会干这种事。”

“别想太多了,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才是啊!“志刚轻轻说。

门响了,夫妻俩现在对这种敲门声特别警觉,不敢开。直到外面那人说自己是李子河的律师时,爱秋才不情愿地开了门。

爱秋和志刚都很不欢迎他,爱秋冷冰冰的问:“你来干什么?”

“爱秋姐,听我说,我是来帮你的。”这律师的口气特别动听,诚恳得让人自然而然就想要去信任他。

“你说。”

“爱秋姐,那李子河家有权有势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但从良心上来说我实在是过不去。”这律师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他们做这种事我们都是没有办法的,不如,上访吧。”

“上访?去哪?”

“北京!”

爱秋和志刚从未了解过上访,觉得那是能救自己女儿的唯一方法,很是感动,便一口应下了。

“行,那怎么做。”徐志刚铁下心要救女儿。

大律师不愧是大律师,说话逻辑明确,仿佛就是在家演练好的,不一会儿就把所有的过程讲明了了。那律师讲完了过程,立即就走了。

志刚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往北京出发。火车票难买,志刚运气不错,居然买到了。在等待出发的这几天里,爱秋没日没夜焦急等待,似乎每时每刻都是在痛苦的油锅里煎熬。清凉的夜晚没有清凉,只有渗入脑海的噩梦。

志刚终于坐上去北京的火车了,他恨不得火车的轮子变成翅膀,一溜烟地飞向北京。火车上吵吵闹闹,火车哐当哐当重复不断,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东西像古老的蛛网一张张一层层缠绕他的心,然后勒紧。焦急与期待并存,这火车能通往最后希望的地方。

到了火车站,已是深夜,志刚没有地方去,就在候车室的椅子上铺了点报纸,躺在上面,睡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见到了大领导,他亲切地握着他的手,他诉说了冤情,坏人被惩处。

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志刚想坐一会儿再走,结果过来几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人,走过来就说:“身份证拿出来检查一下。”

志刚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没找到身份证,其中一个黑衣人说:“没身份证跟我们走一趟吧!”那几个人动手拉着志刚。志刚力气大,一甩手就挣脱了,说:“行,行,行,跟你们走还不行吗?”志刚跟着他们一边走一边找。到了车站门口,志刚终于摸出了身份证,他给那些黑衣人看。其中一个大汉一看,说:“没错就是你了!”说完掰断了身份证丢在地上。周围又蹿出几个人,架着志刚,把他塞进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

“你们干什么!”在面包车内志刚全身上下被绑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你女儿是陪酒女瞎勾引人,你还要来北京上访闹事,不打你打谁!”那大汉说。

志刚刚想争辩,那伙人便将志刚的嘴堵上,然后几个人商量着说:“给他点教训,然后就收工了。”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窄小的面包车里,拿着棍子对志刚拳打脚踢,打了半天,那些人嘴里嘟囔了几句,志刚此时已经听不清了。那群人将车开到一个桥头,解开绳子,把志刚扔在桥头,他们刚想离开,志刚抓着一个人的脚,死死地不放手。那人甩了几下,生气了,用力一踹,志刚从桥头落下去,“扑通”一声落到了河里。那几个人一看,不妙,要出人命。他们迅速钻进车里,跑了。

河水冰凉,寒冷一直延伸到天堂的门口,哗啦一声,被世界抛弃之人在寒冷的流里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雾霾中落了一滴水,那是悲伤者的眼泪吗?

天堂的天使或是担心小华没有父亲的照顾,也要让小华和父亲在一起,一同带到那个温暖的世界去。

小华午饭后出来捡废品,他听两个老头说前些年有人爬到吊塔上坐着,没过一会儿工地和有关部门就全体出动送钱来。本以为是农民工以极端的方式讨薪,事后一查根本没这人,纯粹就是个骗子,卷着钱跑了。

小华听到这些许是听昏了头,只记得钱钱钱了,嘴里碎碎念着打官司需要钱,我要挣钱之类的话。有时候孩子就是这么单纯,为了自己的亲人不怕任何困难。

他怕母亲担心,专门跑到很远的一个工地上,专挑了一个最高的吊塔往上爬。由于是中午,工人们都休息,没人看管,小华爬得很顺畅,一步一步,不久就到了顶端。中午太阳很大,他的衣服早已浸湿,汗流浃背,但是为了姐姐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他内心不断天真的提醒自己:“自己是男子汉,不能害怕!”

他往下望了望,心里直哆嗦,太高了,地上的人就像蚂蚁,只能看到一个黑点。等了很久,才有人发现了他。那人在下面大喊:“小孩儿快下来,上面危险。”

危险?自己是男子汉,不怕危险。

那人立即去喊人,几分钟后,警察医护人员全都赶到了。小华从没见过这阵势,有点紧张,说起话来有点打颤,他用力大喊:“给钱,不给钱就不下去!”

稚嫩的声音传到天上,传到地上。

下面的人掏出手机,一颗颗冷冰冰的镜头对准天真的孩子,空中的雾霾包裹过来,悲伤的气息将一颗颗镜头下的心脏变得僵硬,只是极少部分,雾霾的同类。

警察叔叔拿着大喇叭喊道:“孩子钱已经拿来了,有一万块呢,你下来吧,上面太危险!”

小华心里一丝小高兴,轻轻站起来。烈日晒得太久了,有点晕,下面的人起哄,小华紧张地发抖,步子虽走得小心,但还是踩空了一脚。小华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大声说:“都躲开,别砸着!”

下面有些人在惊喊,有些不忍看到,闭上了眼睛。

灵魂与肉体太渺小了,组成的人也太渺小了,死亡来临时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逝去,散落一地的鲜血至少证明,还活过吧?

爱秋焦急地守在电话旁等待着志刚的消息,一个工友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看见你家志刚上电视了。”爱秋跟着工友到他家的电视机钱前。眼前这一幕几乎是晴天霹雳击在爱秋身上。

电视机里冷冰冰的声音传出:今早,有一流浪者失足落水死亡,身份不明,望知情者提供线索寻找流浪者家属。

志刚那一身衣服是她亲手给他穿上的,那张脸怎么会不认得!如今冷冰冰的在电视荧屏上静止。

“爱秋,爱秋。”工友轻声叫着爱秋的名字,喊了几声爱秋才回过神来。

“别吵,让我静一静。”爱秋觉得头重脚轻,步子都迈不稳,突然脑袋里闪过一个画面,瘫倒在地上,,于是便一直嘟囔着:“是她,是梦姐,是她派来的,这一切都是她预谋的,他是她害死的!”

“爱秋,你怎么了爱秋?”工友轻声问爱秋。但爱秋已经痴痴傻傻往自己的房里跑。她大脑中的海洋整个都翻转过来,天崩地裂,神经构建的国度已经完全摧毁。

“爱秋姐,爱秋姐!”一个年轻的工友从外面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奔向爱秋。他把自行车一撂说:“小华他,小华他!”

“快说他怎么了,说呀!”爱秋声音里带着哭腔,双手用力摇动那人。

“小华从吊塔上摔下来,死了!”

十一

爱秋像疯了一样大哭大闹,最脆弱的神经就在这一刻,断了,再也接不上了。纵使现在再哭,所有的泪都不能渗透到命运里,命运无坚不摧。她哭着,疯着,就算流下血泪也不能让死者复生,让命运动容。命运依旧是个神,无法触及。这些苦与泪全都是命运造就的么?爱秋哭累了,抽泣一会,又哭,来来回回,心,已经伤了,难以自愈,只是浪费泪水。

深夜,爱秋停下来了,直勾勾盯着地板一动也不动,爱秋没有关门,有个小女孩走进来,扯着爱秋的衣襟说:“苏明奶奶去世了,我没有家了。”

爱秋虽只与她有一面之缘,但在悲伤至极的此时,这小女孩与她的命运是一样的,本已哭干的泪又续接上。爱秋搂着她,觉得就是搂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他们还在这呢!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妈妈,我要好好的照顾你,等待你长大。”爱秋的泪与女孩的泪融汇在一起。

“我带你走,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永远不要回来。”

“妈妈,咱们要到哪去?”

“不命苦,幸福的地方。”

皎白月光的保佑下,爱秋牵着女孩的手,消失在无声的路上。空气中的雾霾,悄悄的散开了,让更明亮的月光透下。走过这无声的暗路,明天也许就是光明的罢。

十二

“妈妈,听说胜诉了。”

“谁?”

“紫鹃姐姐。”

“不认识,她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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