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妖与涡流之间

【编者语】乔布斯说管理并不是世界上最难得事，只要你认真去做好每一件事。但好的管理者依然少之又少。成为一个好的管理者，需要具备哪些素质呢？

在希腊神话中，墨西拿海峡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地方。海峡北侧的一个山洞里住着一个名叫斯库拉的海妖，她长着六个头，专以人为食。海峡的南侧是卡律布狄斯山岩，山岩上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与海平面相齐，涨潮的时候，大量的海水灌进洞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流，名叫卡律布狄斯涡流。船只经过墨西拿海峡，极容易被涡流卷进山洞里，所以航行时要尽可能远离那个山洞。但这可能导致另一个危险：船只靠近北侧，斯库拉就可能伸出六个头，将船上的水手们一齐叼走。

希腊神话中这个著名的场景后来演变成一个成语——Between Scylla and Charybdis（“在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之间”），用来形容那种凶险的二难困境。

我们很难在汉语中找到对等的译法，只有一句古语稍稍与之接近，这就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海尔CEO张瑞敏就曾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来形容他“每天的心情”。中国历史上的大儒爱用这句话表达一种敬畏、警觉、居安思危的人生态度，用它来形容企业家（尤其是那些正面临巨大转折和挑战的企业家）“每天的心情”则未必准确。企业家所面对的现实可能要比“薄冰”和“深渊”更加凶险、动荡和复杂。相比之下，Between Scylla and Charybdis更能形容企业家的处境和心情。

著名的管理哲学家查尔斯·汉迪说过，商业问题的答案不是非此即彼的，它们常常具有悖论性和两难性，而这正是商业的艰难之处，也是其吸引人之处。面对某个商业难题，我们选择一种解决方案，很可能也是在引发另一种（或许是更大的）难题；我们在规避一种危险时也是在趋近另一种危险。问题是，我们不得不在这两种甚至更多种危险之间穿行。

汉迪提醒我们，管理者的基本素质就是去除单向思维和高歌猛进的轻浮作风，管理本质上是对悖论的管理，是在多种危险性之间找到一条精微的、与两种危险恰好擦身而过的线路。能否找到这条线路，取决于管理者是否对商业情景细致地把握，取决于管理者是否在长期的管理实践中练就一种闪避各种随时出现的危险的高超技能。

在这一点上，汉迪的思想与另一位管理大师明茨伯格有暗合之处。在明茨伯格看来，管理本质上是一种手艺和技能，管理者最重要的素质是对分寸的精准、娴熟的把握。真正好的战略是创作、拿捏出来的，而不是规划出来的。

腾讯的成功颇能印证汉迪和明茨伯格管理思想。

腾讯最初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机缘巧合导致的成功，而非精心设计导致的成功，是马化腾在复杂多变的产业环境里顺势而为的结果。当成功已是事实，腾讯已出乎意料地成为在互联网产业全线开战的“企鹅帝国”，再也不能在产业巨头不以为意中闷声发大财的时候，仅凭顺势而为就不能使腾讯持续成长并免于被竞争对手打败。对腾讯来说，以核心业务为根据地，拓展众多的业务领域，从争夺单个业务的市场占有率转向争夺单个用户的“钱包占有率”，是一种顺理成章的选择。

腾讯如果不从奠定其基业的单一业务（即时通讯）出发，拓展新的业务，消费者需求和产业生态一旦有变，腾讯的基业有可能成为一个“枯木产业”。

要想做到基业长青，腾讯必须在核心业务（“果木产业”）之外，同时拥有“种子产业”、“苗圃产业”，以防在果木产业骤然变成“枯木产业”时措手不及。

然而腾讯在闪避这种危险时也可能趋近另一种危险——业务领域过多，扩张半径过大，导致公司的整个业务形散且神散，“企鹅帝国”尚未稳定就陷于崩溃。

这就是说，业务正处于全盛期的腾讯同样也是“在斯库拉与卡律布狄斯之间”。腾讯能否避免俄底修斯所遭遇的命运，顺利地穿越自己的墨西拿海峡？这是腾讯的艰难之处，也是腾讯最吸引人之处。谁也没有答案，包括马化腾自己。

不过，我们从马化腾身上能感受到“企鹅帝国”的未来。年轻的马化腾身上有一种很多中国企业家所不具备的素质：低调，内敛，在务实中冷静把握机会，发现机会后也不是高歌猛进、一马当先，而是准确地把握火候。

与张朝阳之类的“网络英雄”不同，这个面孔还不为人们熟悉的年轻人很像吉姆·柯林斯所说的“谦卑而执着，羞涩而无畏”的“第五级领导”——也就是明茨伯格所说的“沉潜型领导”。也许这就是“企业帝国”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