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
烛光灯下创山水,两笔三划造小人。
字里行间呈百态,莫言作者不如神。
陈可恩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华南农业大学,现居深圳市福田区下梅林。他除了会写几首格律诗,还会讲几个小故事以外,就再也不会干其他的活了。换而言之,如果没有人愿意读他的诗或看他的小说,那他就只能去捡破烂了。至于他的外貌嘛……虽说比不上有着‘盛世美颜’之称的小李子,但也不至于被一个玩水枪的大叔比下去。那是一张会笑的脸:下巴尖尖的,脸蛋瘦瘦的,双眼皮厚厚的,纯黑色的眼睛不带一丝褐色,睫毛乌黑且上翘,与眼上那两道中粗的眉毛正好相互衬托。顺带提一下,陈可恩那500多度的眼睛,戴上圆形的眼镜后文艺的气息简直十足。
在2017年11月份的一个晚上,陈可恩在出租屋里陆陆续续收到十三封来自全国各地的信。这些信它们就像天底下最毒的毒药,不但渗透了他的身体还折磨他的灵魂。白天浮现在他脑海的想法,此刻似乎想穿过他的额头化成实质,他想到客厅拿起平时用来拆快递的剪刀,狠狠地给自己的手腕来上几刀。之所以想作出这种自残的行为,一方面是因为原先支撑他活着的信念坍塌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收到的信是所有作家的噩梦——拒稿信。他一共投了二十家出版社,七家出版社杳无音讯,另外十三家出版社都给他回了拒稿信,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所以才有这样的念头
“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一边在枕头上流着炽热的眼泪,一边用手抹着鼻涕说,“他们还没认真看完我的作品,怎么能作出如此武断的决定?他们还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对我的作品进行了审判?这可是我呕心沥血写了四年的小说,他们怎么能这样!”
自从大二开始,当陈可恩一发不可收地爱上写作以后,他就认定了自己这一辈子的目标。他这辈子只有一个目标:成为当代最出色的小说家。至于其他领域的成就和快乐,他都可以舍弃。关于小说,他有一个很大的想法,那就是:读者通过阅读他的作品,从现实世界里穿越时空,来到他在小说里建立的大学校园,和他一起追忆年轻时在课室疯狂过的事情,可以是给班上的女神写的情书,也可以是瞒着老师偷偷吃的辣条,还可以是考试作弊使用的手段。总之,越疯狂越好。
为了完成这部小说,他有四年时间都没有好好出去玩过,其中三年他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度过,另外一年他是在出租屋度过的。他以为自己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怎么说也能成为一个三流的小说家吧。谁知道,他收到的不是邀请函,而是出版社发来的拒稿信。一切对未来美好的想象就此破灭。他付出四年的汗水,如今都成了一张张毫无价值的废纸。除了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当炽热的泪水模糊他的视野的同时,也给他未来的人生增添了一道迷雾。
“我到底哪里写得不好?你们倒是说出来呀!我改,还不行吗?”此时他的房间如同死一般寂静,比凌晨五点大伙都睡了还要安静。平常这会儿多多少少还能听到邻居乒乒乓乓炒菜的声音、贫穷的夫妻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架的声音、小学生四处奔跑欢呼的声音等等。然而,今晚即使他窗户敞开也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当初他选择住在这里,的确是因为这里它足够安静。可今晚,他却希望有那么一点点声音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用一直沉沦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他最讨厌的就是一个人去面对悲伤了。如果只有那么一点点悲伤,他下去跑几圈或吃点东西可能就没事了。可是,出版社发来的拒稿信除了让他有一种难以化解的悲伤之外,还有迷茫、惆怅和突然失去方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下去的恐惧。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他第一次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产生质疑。原以为自己认定了这一辈子要为之奋斗的目标,他就再也不会陷入迷茫。可如今,他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本记载着关于他无数次在夜晚奋斗的书,如今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等待陈可恩前去将它焚烧的那一刻。陈可恩忍不住向它瞟了几眼,突然他有一种想要重新修改它的冲动。可是,一想到拒稿信里的那些话,他就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拿起那只笔。
他在枕边叹了一口气:“真应了那句话‘你的努力,只感动了自己’,太扎心了。”
他失败了。之前有人劝他,不要去写校园故事。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去写。现在好了,他终于被拒稿了。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固执,多听听别人给他的建议,或许他就不会输得那么惨。他应该先写几篇不错的短篇,发表到各大杂志之上,然后再动笔写长篇小说也不迟。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由于他的固执,亲手葬送了他的文学梦。
除了不能实现自己的文学梦以外,还有一件事同样在折磨着他的内心,让他感到不安。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为这件事烦恼过。他觉得只要自己能把脑海中那些飘渺不定的想法变成有分量的实体书,然后拿到他父母的面前,那么他的父母就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可现在,他不敢向父母坦白之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他很需要钱。而且他不在北京,也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更没有为了陪他生病的女朋友而暂时不能回家。
在此之前,陈可恩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轻描淡写地描述他这一年所经历的事情。可是,出版社发来的拒稿信让他的谎言实在是编不下去了。有那么几秒钟,他想过打电话给父母,交代自己这一年所犯下的错误,但他有些犹豫。他没有勇气向父母承认自己失败了,哪怕只是在电话里承认。如果他的父母此时打电话过来,他还是会撒谎说他在北京很好,用不着给他打钱。实际情况是,毕业以后他一直待在这间出租屋里码字,从来没有出去过。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作息规律都是与常人颠倒的。别人睡觉的时候,他在写小说。
“悬梁刺股四年春,未觉窗边草色新。阅览群书推砚墨,挥毫落纸欲成神。”这首名为《少年志》的诗,原本贴在书桌后面的墙壁上,被陈可恩摘下来捏成一团后,以三十度角扔进了垃圾桶。
他坐在凳子上,望着位于门口的垃圾桶说:“令我觉得好笑的是,四年时间没有学会怎么讲故事,学会的是,怎么准确无误把草稿纸扔进垃圾桶。”
如果此时有人过来安慰他、消除他的悲伤,并向他解释说他的第一部小说只不过是因为还没遇到一个愿意欣赏他的审稿君,只要他再等等或许就有出版社愿意出他的书,他会很高兴。哪怕那个人只会说‘加油加油’,他也会感到很开心。可惜,并没有。对了,他写的那部小说在网络上的阅读量虽然并不高,但自始至终都有一个忠实的粉丝在追他的小说。
她的网名好像叫墨绿森林。要是能把这个读者唤来,或许他就不会那么悲伤了。但如果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陈可恩修改过无数次的作品,在审稿君的面前还没有支撑过一个小时,那就糟了。陈可恩绝对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她要是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再继续追他的小说了。读者的点赞和评论,是他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所以,他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他要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寂静的房子笼罩着沉甸甸的死亡感,刚才浮现在他脑海的那个念头,似乎又想冲破他的额头,叫他去客厅拿起那把剪刀。他真怕,自己做出什么对不起父母的事情来。所以,他赶紧跑了过去,把房门锁得紧紧的。他贴在门口,大口大口吸进氧气。等自己安静了下来后,他打开书桌上的威士忌,还从书桌下面掏出一瓶可乐,按照一比七的比例将酒杯满上。如今能缓解他痛苦的东西,恐怕只剩下酒了。
平常他只有到了特别累但又因为喝了提神的饮料而无法入睡时,才会喝上那么几口来帮助他进入梦境。现如今,他喝酒纯粹是为了忘记烦恼。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喝下了四杯。威士忌加可乐给他带来一种心情顺畅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借着他的打嗝跑了出去。在这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恢复原本可爱的样子,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他感到烦恼。
“酒,既然有这么强大的功能,为什么不多喝一点点呢?”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今晚,即使他喝到断片了也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他这个失败的作家过得好不好。大家都只关心成功的作家。他希望自己最好能喝到酩酊大醉,把之前发生所有不愉快的事通通忘掉。这样,等他醒来之后,或许就再也不会这么悲伤了。
唉,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大学同学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嘲笑他。在接下来的静默中,陈可恩完全能想象到他们连一眼都不愿看他这个失败者的画面。他们永远只会朝着他们的目标继续前进。只有平时跟他有过交流小说的辅导员或许会露出那一丝丝同情的目光,给他带来少许的温暖。算了,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他写小说又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而写。他之所以写小说,只不过是为了记录那段关于青春的记忆罢了。他只是怕随着时间的推移连这段本该忘却不了的青春,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所以才想把它们记下来罢了。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小杯。一股淡淡麦芽味的威士忌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去,开始化解他的悲伤。自己静了下来以后,他试着想起以前开心过的那些事。可是,一想到写作给他带来的那些快乐时,他忍不住哭了起来,觉得自己输的实在太不应该了。
“明天,去找何道语吧?”陈可恩望着没有人给他发信息的手机说,“我去找他,这倒不说非要去找他不可,而是因为......他应该能理解我现在的处境。嗯哼?然后呢?乞求他支持我吗?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