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不得

你可能曾經弄丟過錢包，焦急地徘徊在走過的路線；又或許曾遺失了手機，焦慮地想著與網路世界隔絕的自己該如何自處。但是，你可曾經失去了自由？

「此班列車為役男專車，一般民眾請勿搭乘，目的地：竹南」

這是我生平中少數幾次，希望目的地可以更遠，火車可以更慢，最好是開個三天三夜才會抵達終點站，才能讓我再享受一些自由的空氣。話雖然這樣講，但我知道我還是得跟現實妥協。再半個小時，火車就抵達終點了。此時我有點後悔沒有帶著智慧型手機入伍，不然就可以多當半個小時低頭族，把握剩下不多的美好時光；但又有點慶幸，也正是沒帶智慧型手機，所以一個小時前就已經做好與世隔絕的心理準備了。軍旅生活，到底會是怎樣呢？

每一天都是難熬的，只是程度之分而已，不過若要我做出個排行榜，前三天與第一個禮拜左右，絕對榜上有名。前三天的我們，就是滿身菜味，俗稱「菜逼八」的新兵，行程就好像玩線上遊戲都會有的新手訓練任務一樣，拿裝備、填寫基本資料、發各式各樣小卡、基本口令教學。更具體的內容像是，吃飯時間在餐廳大家都用完餐以後，會有一連串的指令跟相對應的動作，「起立！」、「移位」（跨到板凳外面）、「靠板凳！」（這個時候要彎腰把板凳靠上，完畢以後不能立刻起身，手要扶在板凳上看著發號施令者）、「好！」（可以起身了）、「取餐具！」（彎腰把餐盤抬離桌面，一樣不能立刻起身）、「好！」、「第一班離開」，其實這是簡化版了，真實版包括「你是不會彎腰阿你！」、「靠個板凳也要有聲音，上一動」（Ctrl+Z的意思）、靠板凳取板凳的無窮迴圈等等。

第一個禮拜左右之所以名列前茅，則是因為這個時間點你已經漸漸適應軍中生活，不再是平民老百姓；但你也還沒完全適應，仍然有部分的心還在外面，還在燦爛的台北。而且，還要再過兩個禮拜才能放到第一次假。

在裡面，對時間是關注的，但卻是遲鈍的。我每天都會在無聊的時候拿起隨身小筆記本，用上面自己畫的日曆算算自己已經入伍幾天、還有幾天放假、還剩幾天退伍，有時算膩了還會轉換成百分比，看看百分比的數字會不會讓自己更開心些，是否覺得時間又過更快了。但其實在裡面，根本不知道今天禮拜幾。除了莒光園地會提醒你今天是禮拜四以外，對一星期中的其他日子都一視同仁，沒有任何差異。

日復一日，適應以後才明白真的每一天都十分規律，做著一樣的事、上著相同的科目、挨著一成不變的罵，但是對自由的渴望，卻從來沒有減少過。斗換坪是個靠近山區的地方，離市區有一大段距離，與城市的喧囂八竿子打不著，往遠處看只能看到滿山滿谷的山。唯二可以接觸到外界世界的機會，一是到營區附近的訓練場操課，二是前往靶場的途中外面剛好有道路（只是車子很少），那時我連在營區裡看到一根電線桿都可以感動，「阿！是電線桿耶」。

每天晚上就寢前，我都會盡量讓自己清醒個二十分鐘左右再睡，第一是想聽每晚十點會放的晚安曲，到現在我還依稀記得從廣播系統傳來的「沙沙的」費玉清的嗓音，那是最能讓我放鬆的時刻，可能是在音樂裡面找到安慰吧。第二是那段時間是軍中唯一可以盡情思考的時間，不會有人吵你、打斷你、罵你、阻止你，這是完全自由的時間。沒錯，自由。可貴的自由。可以重溫今天發生的事情、演練明天可能的情景，或是想起還是老百姓的那些朋友，思念那些值得思念的人，規劃退伍後的生活。只有在這段時間，我是自由的。

自由是必需品、是空氣、是水，但當你身處在自由之中，你不會自主的意識到這件事情，就好像你不會意識到你正在呼吸一樣，當某天喘不過氣或是呼吸困難的時候，才能了解空氣的可貴。自由也是一樣，只有在失去以後，你才會發現：「阿！原來自由這麼重要」，也只有當你與世隔絕的時候，才能明白以前的種種是多麼捨不得。

f失而復得的感覺，在我第一次放假時感受最深。搭上回台北的專車，拿起手機發現自己差點不會用，怎麼對自己手機的觸感這麼陌生，當我打開手機連上網路，也連上整個世界的同時，才終於重新找回自由。當專車抵達台北時，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好感動，看到好多有頭髮的人。

那時呼吸的空氣，是自由的。感受的氛圍，是自由的。但是我，卻是不自由的，因為兩天後又要重返營區，回到牢籠裡繼續生活。

退伍以後，我還是會偶爾想起裡面的生活，有時其實會後悔自己沒有寫下日記，詳實記錄每天的心情，那些感受絕對會比事後回想來的真實許多，而對自由的慷慨激昂，也在重新適應了人間以後逐漸褪去，愈來愈難想起當初重獲新生的衝動。我不奢望自己能夠每天意識到自由的可貴，只期望在某些時刻，能想起當初渴望自由的心情，然後好好珍惜現在所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