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卿玉簪

*《白蛇·缘起》散文式叙事




开元八年春,许宣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不曾见过的杀伐情景。山道崎岖蜿蜒,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带来丝丝寒意。有一人白衣胜雪,步履如风,纵使身负重伤,也仍一人挡千万敌。

接着,那人于一片冰霜中瑟瑟发抖,一点丹血倒滴在眉心,平白化开绮丽。

她神色苍白,眉目间笼着一片憾然。他身在梦外,无法靠近,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化为星光点点,流向远处苍穹,似走向她一生的归处。

他忽然惊醒,手足俱冷,睁眼只见素净纱帐寂寂低垂,随风轻轻摆动。

梨木窗外,微冷的晨曦倾泻于拂柳叶上。

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阿宣。”

那人白衣翩跹,风姿绰约,于枫林簌簌间回眸一笑。

惊鸿一瞥,乱人心曲。

“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问道。

行舟缓缓掠过峰峦叠翠。白衣女子临川而立,半阖眼帘。

舟外万顷江水,烟波茫茫。更远处是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长久的寂然后,他见她转身,发间的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嗯。”

他心中自然通透,酝酿片刻道:“其实,有些时候,记得还不如忘了好。”

说罢,他甚是不在意地笑了笑,眺望着远方的水墨江南,一时竟起了歌兴。

“君不见东流水,来时无踪迹,一去无穷已;

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山去,明朝复更出。

何须问,浮生情,原知浮生是梦中;

何须问,浮生情,只此浮生是梦中……”

清远的歌声回荡于山谷间,流水潺潺,微风追逐着那人的纯白绸带,缱绻飞舞,一如他早已怦然心动的情愫。

“如果……”他来不及思索,对上她澄澈的双眼,有些忐忑道,“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她一怔,随即粲然一笑。

“好。”



他唱她和,他念她听。

有失落的雁盘旋于江上,呜咽哀啼,恰如这一江逝水,不知该去往何处。

雨落了下来,大颗如滚珠,落在船头,落在江上,绽起朵朵水花,声势浩大得似乎要将世间所有东西都吞噬入腹。而他与她正是它的囊中之物,在它的怀抱里,不断地漂流,不问前路。

直到她双颊显露出白鳞点点,双腿不知何时化为一条白尾,他才从惊愕中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

原来她真的是妖。

他颤巍地抱起孱弱的她,低头凝视着怀中昏迷的女子。纵然他也受了伤,却仍不肯放手。

他寻到了一处古塔,灯烛在夜风下忽明忽暗。他以身温暖她冰冷的身躯,一旁的薪火跳跃着焰光。

“是妖又如何?人间两条腿的恶人多得是。”

情动至深,身不由己。

他不在乎她是人是妖,他只想与她守月空山,霜雪映窗。

可她明白,天道无常亦无情。

“阿宣……对不起。”

暴雨如注,倾盆尽下。

无尽的黑夜湮灭了所有笙歌,唯有这雨,一声一声,自远处而来,打在他的心头。此时此刻,不必有雨打芭蕉,早晚潇潇,便已是无限伤怀,肝肠寸断。

他跌跌撞撞地奔向她,从身后紧紧拥住她,埋头似有些哽咽。良久,她听见他低声道:

“等我,我会回来的。”



后来的许宣思及往事,只觉生命恰如一张薄纸,洇了墨迹,染了污垢,被揉皱,被风化,破了旧了,最后被掷在角落里,无人知晓。

当他终于变成妖,赶到分别之地时,她已不见踪迹。唯有遍地的残垣断壁无声地叫嚣着不久前的惊心动魄。

远处的永州城烽火四起,硝烟滚滚。

一路上,仓皇而逃的路人面如土色,口中不断呢喃着“妖怪”。

他最终停停在了泊船口。望着暗流涌动的江面,瞥见那穿梭其间的黑影,他突然悲戚道:“小白!”

一瞬间,波涛如怒,浪花四溅。一条白色的巨蟒蹿出水面。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他想张开双臂拥抱她,可她一点点退却,直至转身朝远方游去。

“情?可笑至极!”那是她的师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追随着她们的步伐,一路回到了故土。纷纷扬扬的蒲公英中,她倏尔忆起曾经他们共同御气于山林间。不过短短数月,已恍若隔世。

直到林间尽头,他再一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谁说妖都是十恶不赦的?”

“你看,我们现在都是妖怪了。”

“其实我想,你这样也无妨,我们就做一对逍遥的妖怪。”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与她听,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终化为一声叹息。

他想,等到故事攒上半生,再去做一个过客,将那绵绵情谊,说与万物听。

她是他的不可代替,亦是他的山河万里。



这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

在筋疲力尽的大战后,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这里冰天雪地,万籁俱寂。

他紧紧抱着她,碎发垂于额间。他目睹着万物生灵由生至死,周围是一片刺眼的冰霜。

寒风凛冽,他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心还在跳跃,却仿佛南屏晚钟,一声一声敲响他最后的时间。

即便他知道他们早已错过了生门,也仍安慰她道:“别怕,有我在。”

她气若游丝地轻点下颔,在他怀里低声道:“我记得你说过,有时候,记得还不如忘记了好……”

他强撑着早已不堪一击的身体,静静地听着她的轻声呢喃,仿佛此刻只是某个温暖的午后,在袅袅茶香中岁月静好。

雪融在他的眉间发梢,将他垂首微笑的少年模样永远地冰封,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一敲碎。

她瞳孔骤缩,泪盈双眸。望着他即将灰飞烟灭的魂魄,她用毕生的法力启动发间的玉簪,想要救回这个对她倾注了所有温柔的人。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记得他,便是她冗长孤寂的生命中最好的事了。



山河寂静,岁月无言。

许多年前的故事,枯樵的夜话,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与事散落在风中,吹成后世千百年光怪陆离的传说。

这天地间,只剩她孑然一身了。

她凝神盯着手中流光四溢的玉簪,前尘往事再一次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玉人赠有情之物,岂能负之?将终生,待其再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之一生,短短数十载。

物本无情,不过人长情罢了。

不管他喝过几次孟婆汤,轮回了几世,即使他忘了她,也没关系,只要她记得就好。

她想,趁满园草木还未荒芜,趁山亭烟雨还未远去,便还可以等。等到山中暮色掩上柴扉,而她夜减清辉,用此生,待一个归人。



三月里,天空澄澈得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日光自树枝间倾泻如水,江南两岸已是蒙蒙春意。

轻红蘸绿,迤逦十里。待得日上角楼,熏风拂过,菡萏便会殷红片片,灼灼地蔓延至天边。

杭州的风最是温柔缠绵,拂过河堤石桥、画船柳叶,也拂过情人的袖间。

杨柳如烟,涟漪行行。

白衣公子长身如玉,眉目温润,手执一把油纸伞,自绵绵雨幕中缓缓走过九曲桥,宛如前朝名家笔下的水墨丹青图。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荷叶上,他忽然听见了耳畔的清脆声响,定睛一看,是一支上好的翠色玉簪。

他弯身拾起,发带垂于肩颈。周身过客匆匆,无一人驻足停留,可冥冥之中似有奇妙的感应。他蓦然回首,却见一白衣女子娉婷婀娜,步步生莲,竟与梦中的背影重叠无二。

“可是姑娘丢了东西?”他问道。

一旁的青衣女子首先转身,狡黠地盯着他。正当他不解时,那白衣女子也缓缓转身。

随着女子的动作,她的眉目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丹唇皓齿,秋水剪瞳,眼波流转间,一幅水墨画就这样染了颜色。

“多谢官人。”

他望着女子姣好的容颜,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姑娘看着……好生面善。”

顿了顿,他恭敬地将手中的玉簪还与对方,道:“这玉簪成色上好,看着像是前朝的遗物。姑娘不妨告知一二?”

白衣女子一愣,随即莞尔,便如这西湖美景,随着如烟春雨,入了他的心。

“不妨不妨,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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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了这个电影,虽然剧情很老套狗血,但是看到男主牺牲的那一幕还是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希望他们要永远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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