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3):城里人(上)

小年年夜饭，我和老爸一人喝了半瓶雪花纯生，俩人都没怎么醉。

吃完，他和老妈凑在一起研究今天新安装的有线电视，一个台一个台对比普通频道和高清频道有啥不一样。我抓紧时间上淘宝选家具，新房子搬进一周了，家具都是从老房子带来的，新家具还一件没买呢！

研究半天，俩人一起嚷嚷没啥不一样啊这也没啥不一样啊。嚷嚷一会儿，见我没过去，俩人又冲着我嚷嚷，什么高清啊，都是骗人的。

终于有电视看啦

这种情况，我再不过去，过一会儿俩人就该翻脸了。

放下手机赶忙过去。一起研究一会儿，跟俩人解释:你俩看噢，中央2套这个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是以前拍的，那时拍的机器就不高清，片源是低清的，所以咋放都低清，这就好比咱屯子老李家二牛他媳妇儿，长的磕惨儿，咋打扮都白瞎。咱再看中央8套噢，这是用高清机新拍的电视剧，就像咱屯子老王家二丫头，人长的水灵，你看这是普通频道，好比穿一身旧衣服，再看高清频道，是不是像穿一身新衣服，更好看了？

俩人又比对一会儿，不再嚷嚷，消停儿看电视了。

交流中……

刚进城时，老妈看电视，只有《渴望》多少能看进去一点儿，别的节目都是看个热闹。现如今，都能和我爸抢遥控器了。

真是越来越像城里人了！这是今年我和他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仅嘴上说，心里也经常说。

每天上班前，都去他俩房间看一看，多数日子俩人都能老实躺着。没事时，我会坐床边挨个问一遍，睡得咋样啊？俩人都挺客气地说，挺好挺好。我说，那我出去给你俩挣钱花去了！俩人更加客气地说，去吧去吧。每次临出门，我都感慨，终于学会睡懒觉了。

以前可不这样。刚进城时，俩人天见亮就起床，乒乒乓乓一顿收拾、叠被、做饭，不亦乐乎。

这厨房可比杨树底下小多了

小黑起床一看，好家伙，煎炒烹炸弄一桌子，那叫一个丰盛啊！小黑是从小早餐吃油条豆浆牛奶面包长大的城里人，哪见过这阵势，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偷偷把我拉到一边说，皇宫早餐也不过如此吧？臣妾好感动啊！

第二天仍然感动。

第三天继续感动。

……

第七天再听到厨房里乒乓响起，小黑弹簧一样从床上呼地坐起，虎目圆睁，须发直立，血脉喷张，用只有草原上狮子才能发出的低吼道:他三叔，求求你让他们老实睡觉不行吗？臣妾实在受不了。

河东狮吼

我小声解释:领导您身上官僚主义挺严重啊，对我们农耕部落的情况不太了解啊！几千年来，在我们大杨树底下，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早晨这顿饭了，男人们天不亮就得出去种地，干到太阳两杆子高，回来吃这顿早饭，吃完再干到响午……

讲故事能力是思想政治工作者最重要的能力。小黑终于一点一点明白，公公婆婆这么干，真不是跟儿媳妇客气，那是乡下人的习惯使然啊。

把发怒的狮子安抚好，我专门找俩乡下人谈了一次话，开门见山地说，现在进城了，得学做城里人……

俩人都很谦虚:咋学？

我一手搂一个人肩膀，很严肃地说:先学会睡懒觉！

俩人都发誓许愿地表示，放心吧，一定好好学，决不能为这事让小黑再熊你！

好不容易学了一个礼拜。俩人一起很严肃地找我谈话:放我俩回杨树底下吧！

翻来覆去……

戴上眼罩……

为啥呀？

俩人异口同声:这睡懒觉也太不好学了，实在是学不会呀！还是让我们回杨树底下吧，这听不见鸡打鸣的日子过着不踏实。

那阵子我刚悟出来，有时候，拖也是一种工作方法。就现学现用，用领导的口气说:学啥都没那么容易。先别着急，再学一阵子看看，实在学不会再说。

这一学，就学了整整八年。用打赢一场抗日战争的时间，俩人终于学会了睡懒觉，一点也不用儿女操心了。

像城里人，还体现在买菜上。

刚进城时，俩人去超市买菜。买半天，不仅空手回来了，还带回来一肚子气。

菜呢？

没买！

为啥？

那都什么破菜呀？在杨树底下也就是喂猪的货，卖那么贵不说，还不让挑！

妈，这不不是杨树底下吗？入乡随俗，进城随城不是？

气死老子了！不买！

……

时间真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魔术师，连块布都不用，八年的时光，在它手里轻轻一晃，就给变没了。

小年夜，悄悄打量眼前这两个生我养我的人，真是越看越像城里人了。

只是这八年城市里的时光，并没有放过他们头上的白发。灯下，老爸的头发差不多都白了，老妈的头发也愈发的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