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说多少次,话筒不太好用,还不准备换?”
“什么,又是这个破理由,扯淡!”
“算了算了,我继续。”
“怎么样,老朋友们,今天过得可好,虽然天气燥热,那也乐得释放,开场不够火辣是吧,现在,听听这首!”
鼠用尾指头摁下灰色按钮,Harry Styles的Kiwi开唱,广播里满是浓浓的荷尔蒙味道。
“好了,我的兄弟姐妹,场子热起来如何,点歌吧,不用担心,有什么害羞的都交给我,我来帮你传达,人嘛,总是要说话的。”
She worked her way through a cheap pack of cigarettes
Hard liquor mixed with a bit of intellect
“喂,能听到你的声音,岂止是我,全院都能。作何打算呢,送给谁?......知道,没问题。立刻,马上,来自Coldplay乐队,经典之作Yellow,送给心爱的白兔,两周年纪念日。幸福之极!”
鼠拨动灵活的手指,室外悬挂的铁喉咙震耳欲聋,显然无音效可言。不过这并不影响听众的热情,一首接一首,送到嘴软,送到耳软。
“谢天谢地,蒸笼一样。”鼠合上门,长舒口气。衬衣湿透不算,汗水直往外冒。播音室挨着卫生间不远,里面传出阵水流声,很快灭掉,鼠把刚脱下的衬衣扣上,折回去洗了把脸。
卫生间的窗户破出个角,他把脸贴上后刚好放得下目光。透过去,能够看到教学楼下的操场,仍有人不惧骄阳,专心练球。操场旁是栋女生宿舍,阳台上的黄漆木门紧闭无声,窗户倒是开得整齐。楼下马路上的学生三三两两,八成是出去觅食。良久无趣,鼠把视线收回,也想出去找点东西塞进胃袋,旋即准备下楼。
六七月份,正是热浪横行的时候,鼠加快脚步,心里还在为胃袋的事犯难,最后结论是,能有避暑的空调就行。出人意料,刚准备下楼就被人一口叫住。
“喂,那个谁?”
鼠搜寻声音的主人,才发现位头发微卷的短裙少女立于身后数米。
“这个,给你。”
言毕,莫名其妙地将听可乐塞入鼠怀,之后便是阵规律的脚步声,阒无踪影,留下鼠一脸愕然。
唔...唔...嗝儿
空气中总算有了动静,两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下肚,无论如何,暑意算是消退大半了。
次日午后,烈日如旧。几栋教学楼和宿舍烤得惨白,鼠趁着放歌的间隙,赶忙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窗户的破角里面,操场已是空无一人,女生宿舍阳台上窗门紧闭,异乎寻常,看样子热得不轻。
“好的,朋友,刚才的歌曲可是合乎心意,没关系的,尽管直言...喂,喂,声音听上去很是熟悉呀,没少参加节目吧。”
“哈哈哈哈,这是一个随心所欲的节目,笑和哭都可以的节目,如何?好的,马上,立刻!来自Elvis Presley(猫王)的Love me tender,送给心爱的白兔,哦?白兔!纪念两周年零一日,简直幸福之极!”
Love me tender,Love me sweet
Never let me go .You have made my life complete
咕隆...咕隆...
冰凉的液体令人酣畅,鼠自觉难熬,备下冷饮。
“喂,能听得到,请随意讲......这天气真热。”鼠接通电话,顺口抱怨。
“没有,怎么能打断您的发言,我是说听您的声音极其动人,如何,什么样的歌曲这里都能选送,什么样的感情这里都能表达。”
鼠有些过于,立刻打住。
“好了,请点歌吧...没问题,Bob Dylan的Blowin’In the Wind ,那么送给谁...什么?送给那位男生,那么您是...好的,多管闲事,我的职责仅在于送歌。”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谢天谢地,屁股都浸透。”
鼠重重地把门扣上转身迈步,发现右手边墙体侧面立着个人,像是昨日楼梯上见过,冰凉液体通行体内的感觉还未走远。
“喂,我说。”
鼠立刻失语,对方疾步过来,话也不扔的塞下东西之后径直离开,过程和送货的投递员无二。又是一阵脚步声,这次鞋底的摩擦更甚些。
两分钟后,唔...唔...嗝儿,感觉整颗心都湿掉。无论如何,只有可乐的味道很是清楚。
连续几日,只要是鼠当值,总会收到一听可乐,那人照例不言语,送达后即刻离开,“也不得不说现在的听众真可谓周到无比。”鼠享受冰凉的同时忍不住夸嘴。
而事情真正来临却是在过完两个炎热的星期之后。也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大变,辨不清楚来历的风刮得发狠,大雨也紧随着滂沱地下个不停,鼠被困在楼底,靠在玻璃制成的房檐下避雨,天蓝色的条纹T恤湿掉大半,可能是有点怯冷,也有可能无事可做,他一面对着大雨发呆,一面从嘴里吐烟。
身旁同鼠一样遭遇的还有五人,三男两女,看样子都是互不相识,自顾自的沉默。
“真够倒霉的,晚几分钟,任你下个够!”
鼠将手中的烟头扔入鞋底,又在上面踩了踩。
“确实,晚几分钟,也就足够。”颇有磁性的声音接过鼠的话头。
“不过热了这么长,也该歇息歇息,无论谁都应该有个双休嘛!”,鼠转过身,对着旁边的来人回应。
这时候雨幕中又入三人,分别是两男一女,好像也都是互不相识,单纯带着雨具来解救朋友。
时钟上的指针挪动不久,现场所剩无几。一边是搭话的陌生男,而另一边则是鼠。
“这光景,就有点凄凉咯。”鼠用打趣的眼神对陌生男示意,对方没有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变化。鼠只好假意咳嗽两下。
雨正下得起劲,陌生男向雨景中伸手试探,感受到不可抗拒,也就返回原地,继续沉默。
“我说,就没个人来接?”还是鼠打破局面,目不转睛地把目光对着陌生男,心里已经做好碰壁的准备。
.........
.........
“之前有”沉默半晌陌生男从牙缝里挤出仨字,鼠把眉头往上蹙蹙,檐外窜过来股冷风转了转消失,于是他打定注意,即使缄默到底,也不再多言半句。就这样,鼠终于按捺不住,向着雨幕中狂奔,可惜没熬过雨势,败退回来。
“落汤鸡。”
陌生男开了口,对着身旁讥讽。鼠一脸不悦,只是把湿透的T恤脱下拧水又套上。
“也许你不知,我厌恶你”
“为何?”鼠把表情整理得很正经,找不到内容的那种正经。
“名字叫鼠?”“蹩脚的电台播音员!”
毫无预料,这话比遭场大雨更令人心寒。
“两周之前的一天,我向你点送歌曲,次日便同女友宣告分手,不得不说蹩脚。”
“讲清楚!”鼠更努力地蹙眉,已是极限。
“两周年纪念,幸福之极...两周年零一日,简直幸福之极!”陌生男学着鼠的口气照做一遍,语调无差。
“你是?”鼠闷着头,身上的水迹此时就着T恤断续滴落。
“白兔的男友?”房子里响有回音,鼠脸上愕然,是和某时一样的愕然。
“这也怪得上我。”语气淡了下来,鼠含有歉意地说。
“那么可乐的味道总还不错吧!”这次,鼠整个人怔住。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蹩脚?”陌生男自始至终都在讥讽。
“那个送可乐的人?”
鼠刚要发问,话题就被中断,悬于半空,等待着被风刮走。看来陌生男失去耐性,急匆匆地撞开鼠的右肩离去。
半空中,雨势减弱,鼠望着乌云独自发呆。
2
“这种事,论谁遇上都够呛。”我安慰道。
“是嘛,简直莫名其妙。”鼠拿着毛巾不断在头上磨蹭。
“我连人都不识,不知者何来责怪!”
“确实可乐被你喝个精光,还不止一次。”鼠的心情有了好转,我开始打趣。
“别说是可乐,如果是人,我照样如此。”鼠一把将用过的毛巾丢进脸盆。
“照样如此?精光?”“精光!”
哈哈哈——接着便是宿舍里的爽朗笑声。
我一面做题一面同鼠讲话,写错好几个字,赶忙调转笔头划掉重新填写。
“我说,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哪样?”
“不去上课。”
“浪费时间,严格讲,浪费生命。”鼠喝着我买好的矿泉水,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学校也不管教,没有公理嘛!”“公理?”
“凭什么我就得乖乖坐在教室,而你自由自在。”“少来,照本宣科的东西,我还是自由自在点好。”
我无言以对,事实如此,枯燥的课题加上频繁切换幻灯片即是课堂内容。
没有话聊,两人也就各做各事,鼠翻开前日整理好的笔记,温习小会儿后又从书架上拿下辞典开始查阅,由于鼠从不上课,宿舍便成为他的学习阵地。大概过去有两个小时,后背有了倦意,我起身伸懒腰,忽然觉得口渴就把水杯端起来喝水。
“我说,那个叫白兔的可漂亮?”
趁着喝水的当儿,我又聊起女孩。
“怎么,你更有兴趣?”“单纯聊聊,你不见见?”
“见人?”“对,贱人!”
哈哈哈哈——宿舍里又响起爽朗的笑。
“压根没想过,我只是乐得接受,反正与我无关。”
“她要是再来,如何...”我忽然觉得这话问得不妥就端起水杯掩饰尴尬。
“总之,与我无关。”
鼠不太愿接,我也就只得继续坐下来做题,毕竟,也与我无关。
看来事情如我所料,就在鼠当值的某日,这名叫白兔的女孩再次出现。
“喂,我说朋友可有意思?今天歌曲已经送完,明日请早吧!”这是鼠头回在电台节目中拒绝听众的要求。
“也真够烦人!”
鼠推开门便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抱怨。
“有这么愚弄人的玩笑?”说完又从床上起身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一口气吞下大半。
“怎么,撞了大运?”“如你所言,那女子又来了。”
“可乐呢?喝掉了?”“不是,打来电台热线”
“干嘛?”“点歌呀!”
“然后呢?”我的好奇心开始作祟。
“然后我就挂掉了。”“这样?人家正当要求嘛”
“反正就是很烦。”鼠又倒回床铺。
“那她点的什么?”“没有问。”我连忙竖起大拇指。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有点意思”我讪笑。
“干脆见个面,问个清楚!”鼠又折回桌子上拿起矿泉水瓶把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
“可以,见见真容。”
我看了看表,两点五刻。离上课时间一斤临近,我便背上课本准备去教室等待下午的课程。
“一如既往?”“什么”“我说就保持不去上课的自由?”
“freedom!”
鼠朝我僵硬地微笑并消失于关门声后。
事情并未向预料的轨道上行进,鼠在接下来的两周内再无任何关于白兔的消息,也更无遇见过那名陌生男。每日见鼠回来表情总是在等待。也算是不负苦心吧,在等待了三个星期的四日,鼠终于迎来学院发来的红色通知单。
一张A4纸上清晰可见“警告处分”四个宋体大字,落款时间和院校名称一样不差。
“shit!”
鼠恼怒地将通知单揉得面目全非,置于一角。
“看来自由是需要东西交换的”我小心翼翼地把纸团拾起,轻言道。
“凭什么!”
我本以为鼠应该会大吼一通,肆意宣泄心中愤懑,未料他竟是拉过被子盖过头部,谁也不搭理。
如此闷头大睡,饭也不吃的抗议,虽然也不知是在向谁抗议,毕竟不去上课的是鼠自己,而校方的决定似乎毫无更改的可能,鼠最终醒来,在一个闷热的黄昏实在饿得难受独自出门。
说起来,鼠也算不幸的,他是个没有亲人的人,或者还能说是个没有朋友的人。经常对生活产生不满的情绪,然而习惯压抑自己的内心,总又示人能说会道的一面。我能了解的也仅是他内心极度渴望自由,还喜欢看书。只要头脑发热起来,他可以整夜整夜的看书不睡,而且精神绝佳。
有次交谈,鼠曾透露过惊人的阅读量,是多少来着,反正很多,若是参与百科知识竞答,准否能获得冠军也未可知。而关于那种自我压抑的特质,处处示人相反的一面的矛盾行为,心理学课的老师告诉我称之为“自我保护”。
鼠怀着复杂的心情将食物咀嚼完毕后沿着植被覆盖率极高的山道不停地走(整座学院依山建造),由于天色逐渐收敛,起初登山观景的人大多都已准备下山,这其中有着不少恋人,鼠用目光去追逐背影,表情吃力。
我一直不解,鼠会遭受到打击的事实。他的经历使之具有的坚强性格,按道理应该显得淡然才对。
大概是刚认识不久,我和鼠坐在床头吸烟,那时我刚刚学会吸一手烟。想起来也是有趣,起初我是反对鼠在寝室吸烟的,面红耳赤的争执过,应该就是在面红耳赤争执发生的第八次,为了避免继续下去,我便只好沦为像鼠一样吞云吐雾的瘾者,如此看来,也怪罪自己当初不够坚持,说不定再争执一次,我和鼠都不会如此。
于是我们靠坐在松软的床铺中吐出烟气,鼠对我聊起住在孤儿院里的事,那里面的孩子虽然可怜,但越是可怜就越爱相互欺负。鼠当时接近七岁,经常被四五个超过十岁的孩子骚扰,他们抢夺鼠的午餐,在牛奶里面加些不明来历的东西,霸占他的床位,在已经熟睡时的脸上撒尿。
“然后呢?”
我掐灭掉烟头,又试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忍。”
鼠死盯住我的脸,仿佛再次看到那几个讨人厌的家伙。
“后来院里又来新人,女孩,也被他们捉弄。”
“和你一样?”“还要过分!”鼠这次没有看我,只是对着空气。
“他们喜欢脱她的内裤,看她哭的样子。”
“没人管?”
“有次我终于忍不下去,就和他们谈判。”显然鼠忽略了我的问题。
“最后对方提出条件,和平解决。”
鼠渐渐一句一顿,语速变缓。身上散发出一种不适应于年龄的成熟。
“你可尝过翔?”
我被唐突的话语难住,那玩意儿,光想就很恶心呀。
“我尝过。”
鼠自问自答,口里飘出的烟使我看不清脸。那时我对鼠的态度便有所转变,觉得他是个值得交往的人,努力地用手去搭鼠的肩膀,他却向我递来支烟。
“我不和任何人做朋友的”
我只好挠头沉默。好在以后,我们之间的话题逐渐多了。
3
“来到此处已经第四百六十三天,我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这是区分我与他们之间的界限。”
鼠掏出纸笔,在山腰处的空旷地盘腿坐下,周围是郁郁葱葱的草皮,还能俯瞰到山下的建筑因光线的强弱而显露阴影。
“孤儿院里的情景似乎在社会的角落中也能见到,看来任谁都逃避不了,该如何与之相处?”
鼠刻意停笔,抬头迎着落山风的轻拂微微闭眼。
“逃避?他们也喜欢这样,人都这样?”
“如果一辈子呆在一个角落,该高兴还是失落?什么都没有,打扰都没有。为何老爱做些没用的事?明知道没用还是会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还有...”
金色日轮快要沉醉进群山的怀抱,鼠头顶的云彩黯淡下来。
“我该做个怎样的人?”
持续的思考让时间退得很远,夜色来临,陆陆续续有灯光点亮,鼠用火机将密密麻麻的字点燃,起身拍拍尘土,踱步离去。
我听到钥匙扭动的声音,知道鼠归来了。我赶忙将手中的信纸放回鼠的桌上,起身站立一旁。他进门后先是脱掉外套,然后洗把脸,接着喝水,整个过程一言不发。我不好把握,只能思考如何开口。鼠挪出椅子,掉落信封。
“这是什么?”鼠对着我说。
“哦,有人送来的,我也不知道。”
“确定?”“确...确定。”
他含有深意地一笑,紧接着是纸张铺展的声音,上面有蓝色的墨迹。
“您好,鼠。虽不知如何开口,但事情总该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在此,向您深表歉意,我是那个送可乐的女孩,白兔。很意外吧,完全莫名其妙。其实我有想过和你当面解释,可实在开不了口,只能借助文字的力量向您传达。”
“第一次送可乐的时候,内心是很仓促和羞愧的,不应该将您扯入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再次向您深表歉意。我和我的男友因为感情上的不和大吵一场,并且闹了冷战。我想起他过去的种种不好,便希望离开。为了彻底结束也只能想出如此办法,至于选择你?那是因为我每日坚持听您的广播,您的确算得上是个风趣的人,声音也不错,所以便有了之后的事情,不知道给您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困扰,我都希望能致以歉意。”
鼠突然把信挡在我面前,注视着我不动。
“看过?”
他说话时的表情同眼神都很严肃,这让我心里打鼓。
“没...没有,怎么可...能。”
我开始说话打结。鼠没有继续质问,原因是已经找到残缺的那一页信纸,是的,我不仅把信完整的读完过,并且偷偷扯掉一页,至于为何,我也道不明白。
“第一次听到您电台里广播时,正在宿舍的阳台上浇花。那是个明媚的日子,你一如既往地向听众送歌,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可是在节目的最后,你念了首诗,似乎是你自己写的,内容我还记得。”余下便出现一小段格外工整的字。
我敏然感到鼠的内心有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微妙得稍纵即逝。
“喂,干嘛撕掉我的信?”
我还在思索这种变化的来源时鼠向我发问。
“我觉得你不应该去见她。”
“我在问你干嘛撕掉信!”
鼠把分贝调高,像是咖啡里加进冰块。
“我不希望你受打扰。”
“不希望,你以为你是谁,能替我决定?”
鼠反驳,这使我的自尊心受损。
“我觉得朋友之间应该帮助。”
“我说过,我不和任何人做朋友。”鼠一字一句,我听到烟卷点燃的声音,刚才还强忍着的自尊从云端飘落,落在我周围。
为了拾起这些,我决定通过冷静的方式与鼠决裂。
自此相当长的日子,我与鼠之间横亘起沟壑,各行其道。我不明白自己帮助鼠的初衷为何得不到谅解,亦或许我的方式本身就存在一定问题,应该连信的样子也不让鼠见到。
“阿......唔。”
鼠醒来伸懒腰,发现寝室没人又看看表,对于是否赴约仍犹豫不定。窗户外边,一阵凉风带来泥土的清香,桌上躺着的信纸被吹散,鼠靠着空床发呆。
雨后放晴,久违的湛蓝回归,柔和的日光在足球场上绽放,给人以无比舒适之感。几十双有力的大脚在赛场上追逐,场外观众沸腾。今天是飞燕队对阵麋鹿队,红黄两色球衣对比鲜明。白兔坐在观众席上,神情显得紧张。
红队三号带球过人...连过两人一脚交给了七号,七号得球向西线进发...漂亮的转身躲过一人即将到达底线...突然一记回传五号...可惜被黄队六号拦截,红队五号急加速再次夺回,一脚大力抽射...击中门柱弹出...此时五号纵身跃起,头球!
“好球!”
观众席响起热闹的喝彩,看起来,白兔的紧张与比赛并无关系。她一个人低垂着脑袋用脚尖踢走碎石,心里还在想信的事。
“到底该不该见面?会不会不来?”
“那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好了...”
“可是他来了怎么办,该说什么?”
“好球!”
白兔觉得吵嚷便起身离开座位,心想沿着球场外的小径散步,即使鼠来了也能观察得到,这时候柔和的日光已经填满整个足球场,气温开始上升。
白兔走到树阴处的长椅坐下,刚好对着足球场的正门,粉色的长裙没过膝盖,脚上踏着双三十七码的高跟鞋。她一个人无聊,就用纤细的指头在掌纹上消遣。
大概又过去二十分钟,足球场上的喝彩和叹气声起起落落,正门外终于走进位格子衬衣搭配牛仔裤的男生,看样子有点像鼠,不敢确定的是戴副眼镜且手里提着几瓶易拉罐。白兔站起来挥手,鼠扶了扶眼镜朝长椅走过去,姿势僵硬。
“初次见面,请多原谅!”
白兔先是欠身鞠躬,然后向鼠献出笑容。鼠把眼镜摘下,递出可乐。
“这是你的,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说完把眼镜挂在牛仔裤的口袋外面。
“嗯?”鼠见白兔毫无反应,再次示意手中的东西。
“你干嘛!”
随着白兔的一声怒吼,鼠倒在地上,可乐摔得变形,液体流出容器。
“蹩脚!”
又是一拳击在鼠的肚子上,进球的欢呼盖过鼠的痛苦。
“你给我滚!滚啊!”
白兔带着哭腔趴在鼠的身旁。
“对...对不起,我没想这...这样。”白兔啜泣着说。
“呸!”鼠把嘴角的血吐出。
“可惜了,汽水喝不成了,让一下。”
鼠推开白兔搀扶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眼镜已经裂开,衬衣领子也破掉。
“对不起,对不起。”白兔拿出纸巾在鼠的脸上擦拭都被一一阻拦。
“我自己起来”说完鼠将地上的易拉罐捡进垃圾桶。
“走吧,得换地方了。”
白兔跟在后面,像一个犯错的小孩。
4
鼠拖着伤在前面带路,白兔默默无声的跟在后面,鼠渐渐把步子放慢回头望她,白兔指着鞋眼神无奈,鼠把高跟鞋提在手里将白兔托到背上。
“去哪儿?”
白兔的语气明显温柔下来。
“只管走。”
鼠回答后不再说话,前面是通往山腰的路。
“没看出,挺沉。”
鼠找到山腰的空旷地,周围仍是郁郁葱葱的草皮,他把烟卷燃上向白兔递上一支,遭到拒绝。两人看着白日放光,分不清太阳的模样,眼里只有光。
“你怎么不还手?”白兔提出心里的疑问,直奔主题。
“你安排的?”“真是场意外!恨我?”
“自认倒霉。”鼠变戏法似的把烟气从鼻孔里钻出。
“恨我吧,怪我不好。”
“没什么,看来他挺在意的。”
“我真没想到这样。”
“发泄完就好了,没事。”鼠伸出舌头舔嘴角的余迹。
“说正事吧。”白兔看着鼠也不逃避,气氛变得严肃。
“干嘛约我?真相已经清楚。”
“恩,想和你聊聊。”“有什么可聊?”
“只是单纯聊聊。”
鼠冷哼一声将破损的眼镜取出举过头顶,湛蓝的天空四分五裂。
“你以前怎么不戴?”
白兔见找不到话就着眼前的情景发问。
“偶尔...说说吧,想聊什么?不会真让我出来挨一拳?”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愧疚,还有...我...想和你交...”
“朋友。”
白兔说出后如释负重,双肩下沉。
鼠把破损的眼镜戴上,向白兔示意。
“喂,能复原吗?”
“请放心,一定修好!”
鼠再次冷哼,摇摇头,把手伸向天空,试探距离。
“我不和任何人做朋友。”“为什么?”
白兔整理好裙摆望向了鼠,他站在高处吐烟,背影难懂。
“无可奉告!”鼠转过脸,笑着说。
“那还能见面?”“嘘!”“什么?”
白兔模仿鼠的样子沉默,闭上眼睛,轻轻地,模糊地风声由远及近,她幻想自己变得透明,失掉颜色,只有风的声音存在。
“听到了吗?”“恩!”
白兔用力的回答后睁开眼睛突然发现鼠盯着自己,脸颊泛红。
“我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在这儿”“走吧”
鼠把手臂递给白兔,一把将白兔托到背上。
“我的鞋...”“下次换换”“......”
白兔闭眼趴上鼠背,心里生出奇怪的感觉,不可言明。那阵轻轻地,模糊地风,令人忘却烦恼。鼠回去路上,手臂比来时更有力量。
5
“喂!能听到!我说这可是最后一次节目,别错过了,随意点。知道,马上!选自John Denver 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s Shenandoah river
“确实,鬼天气。昨天还高悬烈日,今天就大雨倾盆。怎么,最后一次节目,别错过了,请随意,如何?”“可以,完全没问题,马上!立刻!经典之中的经典,500 Miles!”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歌曲点送完毕,鼠坐在原地吸烟关闭机器,并不想动。安安静静,一个人坐,不受打扰。学院鉴于鼠的逃课表现,再次给予记过处分,并取消其电台资格。到底是格格不入,如此下去,越加痛苦。
“去上课!”
我在寝室对着鼠大吼,心想不管之间的沟壑多宽多深,总要有人挺身而出才行。
“你就只知道呆在你的世界,像个怪物一样!”
“我们是人,是群居的人!你处处与众不同,特立独行!不想遵守我们这些人的规矩,结果如何?一塌糊涂!”
我在寝室里踱来踱去的叫嚷,鼠竟冷漠地靠在椅子上吸烟。
“鄙视我们的循规蹈矩,你有本事?自以为是的家伙,别指望你这样能有多大智慧,再这样下去,能不能毕业都不一定!”
“要想出去找到工作,守规矩才行!”我蹲下来,认真的凝视鼠的眼睛,希望改变他。
“还有,那个叫什么白兔的女孩就别见了,完全只能让你的生活更加糟糕,这样,从明日起,如何?”
我再次踱来踱去的劝导,鼠依旧哑然。
“你怎么如此执迷?”我激动得抓住鼠的肩膀摇晃。
他终于止住沉默,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指着只闻雨声的漆夜对我说:“你这样想是天生的吗?”
“什么?”
“杞人忧天!”
“我只知道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怎么负责?”鼠慢慢走到我身边,安慰着我坐下。
“小时候,我父母白天务工没时间在家,你知道农村的孩子都那样。我每天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发脾气,扔东西,什么都扔。从玩具到枕头,整个家乱得不成样子。到最后,一个人整理房间,慢慢收拾,直到我父母傍晚开门回来,也有时候等到半夜。”
“可是自此,我知道,没有人替我收拾残局,做什么都得考虑后果。所以,鼠,你再这样下去,终会后悔的,也会毁掉自己。”
我看到鼠正襟危坐,似乎有了效果,语气缓和。
“那么我该如何?与你一样?”鼠询问的声音温暖而富有磁性,就像电台里那样。
“也不算是,至少你得融入我们,守规矩。你看要是每日按点做事,就不会受到批评,安稳的通过毕业关口,找到份工作,自食其力。这样不很好吗?”
“未来可以从长计议,至少现在你得这样。”
看来局面得到扭转,我满意的熄灭掉烟头起身拥抱了鼠。
“我只能说,你对我一无所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仰头大笑,那种尖利的笑声真让我怀疑是鼠发出的,“把一件无聊的事情周而复始的做,还来怀疑别人的生活,不知道说你无知还是可笑。你这个人,平平无奇也就算了,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插手别人的事。唉,悲哀!”
我发誓,这是鼠一口气说得最多的话。
“自作多情?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
“请便。”
鼠冷冷的字眼,那条横亘的沟壑仿佛再无愈合的可能。
6
“怎么每次出来不爱说话?”
白兔坐在石梯上注视着鼠的脸,而鼠坐在离白兔约有数米的栏杆上吸烟。晴空如洗,草地上有云雀啄食。
“能和我说说吗?一直这样?”
白兔走了过去,在栏杆的另一边坐下,双腿悬空,作秋千状。
“像有石头。”
鼠腾出手摸喉咙,吐出最后一口烟,烟头划过虚空。白兔露出齿白,鼠也跟着照做。
两人对着山下的风景大声呼喊,山上树木蓊郁,流光从树枝间隙穿落下光斑,忽暗忽明,很像星辰。其间,白兔还唱了首歌,旋律大致如此。
在淡含着木棉色的微风中,有一个人,徐徐地走,疲惫的泥腿上,有许多累和冷。焦渴的状态,维持得太久,哪怕一棵树,都能充作倒挂着的瀑布。疏松的骨架,开始坍塌,到处是红墙绿瓦,和半米深的蒿草。风来了,有人吹拂弄征衣,在蔚蓝的美梦中,飘飘洒洒......
“声音不错嘛,适合作歌手。”鼠不断转动手里的打火机,看着白兔后脑勺的麻花辫。
“还没问过,你是学什么专业?”
“才想着问。”白兔故作生气的样子多了几分可爱。
“音乐方面。”“难怪如此。”
鼠把打火机装回口袋,拍拍手掌。白兔左摇右晃的傻笑,鼠的视线跟随着摇曳的马尾陷入恍惚。
“你听!”
鼠还在幻想就被白兔打断,只见白兔闭上眼睛微微仰头,精致的装扮楚楚动人,鼠不舍说话破坏气氛但又担心白兔在等待什么,一时没有闭眼。
“听到没有?”
白兔向鼠靠了过来,鼠似乎觉得某种期待应该出现,慢慢地,慢慢地,他把捏汗的手向前移动,想握住白兔的手臂,迟迟没有抵达。
“消失了...”
白兔把眼睛睁开,看到鼠的额头挂满汗珠。鼠连忙把伸出的手举到脸上,掩饰内心的慌张。
“喂,到底听到没有?”“什么?”“风声啊,轻轻的,模糊的风声,就像初次见面时听到的那样!”
“额。”“傻乎乎的”
白兔咯咯地笑起来,那脑后的马尾辫再次摆动。鼠抑制内心极力冷静,燃了根烟猛吸两口,发烫的脸总算恢复过来。
十分钟后,鼠终于将卡住喉咙的巨石吐出......
“你们后来再无联系?”
鼠不知怎么还是下意识地暴露想法,场面一度沉没冰川。
“你好像对我和他很感兴趣。”
白兔沉沉地说,唇间齿白不在。
“随便问问。”“哦。”“那你想知道什么?过去?”“毫无兴趣。”
鼠嘴里冒出的烟像吞掉一大块云。
“我们是一起考上大学的同学...”“真没兴趣,实话。”
鼠一脸无谓,白兔深受打击。
“一定这样?”白兔移动身子和鼠拉开距离。
“实话。”鼠接着吐烟,大腿抖动。
“无聊!”白兔转过头,麻花辫从鼠的鼻尖掠过,一股薄薄的,深入骨髓的发香令他忧伤。
“我说,以后再也不能替你送歌了。”鼠稳住大腿,脸上布满认真。
“早知道,想问怕你不肯说罢了。”
白兔很想学鼠(自始至终和别人保持距离的语气和神态),勉强装出样子却又觉得别扭。
“你很奇怪,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白兔从栏杆上跃下。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极开朗的人,风趣幽默,游刃有余”“现实是...”
鼠掏出烟盒准备再吸一支被白兔的手驳回。
“截然相反。”
“你有自己的世界并且不愿受扰,我要是没猜错,那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你自己。”
白兔说出这些话的表情让鼠联想到初次见面时白兔的紧张。
“所以,其实你不去上课也在情理之中,被处罚也在情理之中。”
鼠跃下栏杆,躺下,碧绿的草地没有声音。
“我就知道,一直这样!”白兔也放下身子,躺在鼠的一侧。
微风习习,裸露的肌肤日光下享受洗礼,几声鸟鸣还在,除此之外是令人舒爽的宁静。
“之所以如此,我认为这是我存活下去的方式。”“换句话说,这就是我的生活。”
鼠吐出含在口中的草叶,闭上眼。
“我所经历的过程使我习惯如此成长,独自前行。我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或者被别人麻烦。”
“朋友也不需要?”白兔插话。
“你觉得我们像朋友?”鼠反问。
“像,也不像...”
“呃。”“我们之间,我与你们之间总不会太亲近。即使痛苦,也无能为力。还好,我适应了这种痛苦,不想再改变。”
“有点像刺猬的感觉,为什么执意把生活过得这样?”
“执念吧,小时候养过花?”“恩。”白兔看到鼠为她在心里打亮,她正向那里迈步。
“小时候一位姐姐曾送盆花给我照料,我养了两年,花也就开败了两年。”“至今都不知道花名,傻吧...”
鼠自顾笑了两下。
“后来送花的姐姐白血病发作住院,我抱着这盆花去鼓励她,你见过白血病人?”
“没有,一定很痛苦”
“还好,就是脸色同我抱着的花一样白,她和我虚弱地说话,把枕边的一本书送给我,对了...”“名字叫...”“名字叫,返老还童!看过?”
“没有。”“这本书我看了好多遍,几乎倒背如流。”
“接着说,我把那盆花放在姐姐的床边,好让她每日在花香中沉睡苏醒。”
“然后呢?”“这种病,要是配不上骨髓,哪来什么然后。”
“死了?”“恩,同花一起,香消玉损。”
“因为她,你才有了之后的想法?亲人?”“我们只是玩伴,没有血缘。我怎么可能有血缘...”
鼠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陷入沉默。
“不说了?”“你想知道什么”
“不去上课的原因呀。”
“说得不够清楚可能。”鼠支撑双臂,环抱膝盖。
“生命有限,得做有意义的事才行。”“那什么才有意义?”“想做的事。”“那是什么?”
鼠忽然沉寂,看着树阴。
“你是觉得上课没有意义还是什么?”白兔缓过神。
“很多吧,数不过来。”鼠表现出厌烦的情绪。
“连生命都只有一次,其他事也就不过如此。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才行。”“也就是说,我这辈子,做好一件事已经足够。”
“到底是什么?”白兔越来越好奇。
“自由。”这似乎是个空荡荡的答案,白兔想。
“很特别吗?”“是的,仅我而言。”
白兔没了语言,着实不理解。她犹豫半天从兜里取出把口琴,银色的金属外壳看上去价格不菲,“给你听这个。”说完便演奏起来。
鼠欣赏着白兔的侧颜及琴声,伸出手放在她的右肩。
“你看!”鼠左手指着天际一角,如食指般大小的飞机循序蠕动,后面挂着长长的白尾巴。
“好慢,蜗牛一样”,白兔按着口琴的格子说,“我们可是连它都不如嘞。”鼠说完两人响起清凉的笑声。
“你听过这首曲子?”“一点点,手纸~拝启十五の君へ”“厉害,还会外语。”“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好听吗?”
白兔消失的齿白回归,鼠触动地一笑。
“好听。”“是吗?”清凉的笑声再次回归,这是个令人愉悦的夏日午后。
白兔收起口琴,拉近与鼠之间的距离。两人的头顶还剩下一条白色的痕迹,飞机杳无音影。
“我跟你讲讲孤儿院里的故事,如何?”“虚构的?”“真实的。”“好!”
白兔轻呡嘴唇,头靠在一侧男孩的肩上。
7
“喂,真打算不理我?”
鼠躺在床上等到半夜才开口说话(我们宿舍通常凌晨3点睡觉),我假装睡着没有听见,不想搭理他(内心喜悦)。
“喂,我这里还有最后一根,错过就可惜了。”
话音刚落,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不一会儿闻到烟气。我憋不下去,拉开挡在面前的蚊帐向鼠伸手。
“不要白不要。”
鼠不怀好意的笑着把烟递给我点上,两人怅然。
“有屁就放。”我没好气的抱怨。
“小气”鼠从床铺中爬起开灯,电光刺眼。
“聊聊?”“恩。”我也动身起床和鼠相对而坐。
“还记得那个女孩?”“白兔?”“恩。”鼠把袖子挠起来抠痒。
“你有没有喜欢过人?”我听完呛口烟咳嗽,看来鼠认真了。
“别误会,我可没有那个意思。”“莫非人家有。”“那倒也不是,就是...”“那说个屁,睡觉。”
我假意关灯,鼠拉我坐下。
“我是说,认识她以后感觉自己有了变化。”“那倒是,在外面呆的时间较之前多好几倍。”“不过有一样没变...”
鼠听我说到重点,耳朵张大。
“不去上课!”我咯咯地笑。他无奈的耸肩,并无异议。
“你觉得我这种状态如何?好与不好?”“鬼知道!”“反正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哪个样子?”
“请便!”我模仿他生气时说话的样子。
鼠冷哼一声,把烟灭掉。
“最后一根,你省着点。”我慢悠悠的吐烟,不做理会。
“你们进展了?”“什么都没有。”鼠连忙摆手解释。
“那就是什么都有咯。”我坏坏地说。
“真没有,我只是感觉怪怪的...”“对了,我可能会离开几天,和你提前说下。”“去哪儿?”“看个朋友”
鼠说出以后,我满脸怏怏。
“不是说不和任何人做朋友?”“那是我离开孤儿院后说的”“男的女的?”“你猜”“不会是那个女孩吧?”
鼠只要勉强的笑,额头就会露出三段皱纹。
“多久回来?”“再说。”“还有,我希望和你谈一件事。”“什么事,重要?”“你猜?”
鼠忽然一反常态地正经,让我找不到北。
“其实我一直不去上课是因为...因为在做一件事情。”鼠指着书柜上堆积得厚厚的纸张。
“我在写一样东西,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只会做重要的事,对人也是。”
我不清楚鼠的目的究竟,这一系列的谈话近乎像是要交代后事,仿佛当初那条横亘的沟壑下面涌动着暗黑色的河流,声音湍急。
“我是个很矛盾的人,认识你实在难得。但我不想和谁做朋友,请原谅我之前的失言。”
说完他恭敬地起身鞠躬,我手足无措,烟灰落下,烫伤脚背。
“我十分清楚的是,这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够了,至于其他,真不在乎。”他向我点头,搞得我不知何意。
鼠一个人叽里呱啦的说,我是一句话也没有记住。其实那天我有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到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开口。我知道,即使问出口也无济于事,即使知道同样无济于事。到最后,这段对话也只好随着香烟燃尽而止住消逝。
论文答辩后的第三天,鼠忽然背着包侧着身子从寝室门后冒出来,手里抱盆白色的花,我问他花名,他也不知,味道倒是不错,比香烟好太多。
这是我与鼠之间的最后一次会面,整个过程后来据时钟推测不超过四十分钟,他一股脑的收拾东西,可以用“卷铺盖走人”来形容。我们简短的话别,重重的拥抱、握手、握手、拥抱之后,他留给我一个五厘米厚度的小册,其余种种伴随背影腾挪一空。
鼠去到何地,如何生活,何种目的如此?我一概不知。最为嘲讽的是学院还递来让鼠“勒令退学”的通知单,要知道他已经离去半个多月了。
也许这张盖有鲜红印章的A4纸应该由鼠寄给学院才对,我在心里想。
8
流入社会已经工作七年,我谈了四次恋爱,最终于上个月十六号的周日结婚,妻子是位小学教师,我们是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互相都还合得来就有了打算。
我靠着家庭的缘故在当地一家企业上班,薪资勉强度日,过去所读全无用处,从头学起。
有时候,我翻看鼠留下的册子,想想之前的日子和现在的生活,感觉失去未来的方向,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一个人孤独?那个白兔的女孩呢?即使只闻其名。
过往都被重新洗牌,只有回忆还算真实。
有天黄昏,我带着妻子去影院消遣,时下流行的热片,剧情紧凑,真实感人。我和她都流泪了,其间还小声讨论主角的性格,总之,这部叫作《白色地平线》的电影看似悲伤的背后,充满股浓浓的治愈感,我们商量回去买下原著再细心品味。
没想到,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书籍在女友手里露出封面的一刻,我赫然看到作者栏上“鼠”的名字,而网络上搜索的结果证实,这位如今热门电影的小说作者就是曾教会我吸烟的舍友,再次重逢竟是见字如面,我从心底里感到触动。我仿佛回想到大学里那个只闻雨声的漆夜,我踱来踱去的场景,现实才是最有力的回答。
我借口早睡回到书房,重新打开那本五厘米厚度的册子阅读,引言栏上的一句话让我突然间明白鼠所执念的自由,到底为何物。大概使用的是黑色M型钢笔书写的: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只是比起失望,随欲,以及冷热交替后的纵横来说,孤独会让人踏实。”
句子的后面加上破折号,写上个大大的“村”字。
我抱着这本册子一宿未睡,想了很多,关于我,也关于鼠。
冥冥中,那条横亘的沟壑还在,河流仍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