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故事|青龙手阿二(写实文艺版)


讲个故事|青龙手阿二(写实文艺版)_第1张图片

00

我们那一带一直有过一个称呼,青龙手。第一次听的人肯定以为,是不是什么黑帮打手起的名号,只因为在手臂上纹了青龙。其实不然,青龙手的真正含义是指在赌场帮庄家主持赌局的帮手。

要是你以为青龙手只单单是镇场子的手下那就错了,他还需要一些天赋,那些能用在正道上便能大道坦荡,用在邪道上便能为祸一方,游走在边缘则能作为一门绝技养家糊口。

01

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晨光愈来愈亮,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寂静的河西村开始活泛起来,鸡鸣狗叫屡屡不绝,年迈的村民忙碌着田地间、厨房里的活计,而正值青壮年的村民们在呲溜喝下粥之后,便急匆匆地出门。

青年村民们汇集在大马路上,成群结队地往前赶路,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煤矿。

哒哒哒……

人群的后头发出怪兽的嘶吼,嘶鸣低沉,颇有节奏感。那是一台拖拉机,拖拉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珍贵程度就如同二十世纪初家里有辆小汽车。那个年代,家里有些许存款的都是地方上的干部,他们大都人到中年,而拖拉机的主人却是非常的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其貌不扬,一双细长的眼睛炯炯有神,让人记忆深刻。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二,被人称呼为阿二,关系近的同龄辈则喚他孙小二。

“小二!小二!”狗子从路口蹿出,边喊边跑,驾轻就熟跳上副驾驶座,很惬意地躺好,姿态慵懒。

孙小二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不过嘴里还是嘀咕道,“你就不能不这么着急忙慌的吗?这么蹿出来,撞上你咱办?这拖拉机拉得不容易,你还得把我带进句子里去!”

“哎呀,放心,小二。撞不死我的,就算真撞到了,咱两这关系,也不让你赔!”狗子无所谓地说道,眼袋又黑又肿,眼神透着疲惫,很明显他已经很久没睡饱过了。

狗子打着哈欠,显得无精打采。

“嘿,翠莲!翠莲!快上车,你小二哥捎你一段!”狗子冲街边一群正在行进的青年女孩喊道。

被唤作翠莲的女孩留着马尾辫,与周边的女孩有很明显的不同,眉宇间带着执拗与倔强。她是狗子的妹妹,家中排行老小。

“喂,哥哥问你话呢!咋?又生哥的气啦?”当拖拉机行进到和翠莲保持一线的时候,狗子伸出头来询问道。

翠莲挽着身边的姐妹,气鼓鼓地把头别向一边,硬是不认这个三哥。

“翠莲,你和你的姐妹都上来吧!车后还有空呢!煤矿和天线厂还有段路呢,不碍事的!”孙小二也加入劝说的队伍,尽量温声细语。

“翠莲,上来吧!”

被磨得不耐烦的翠莲回过头来,瞪着两个人,说了一句,“你们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便是拉着三两个姐妹窜进村里往小道走了。

孙小二和狗子面面相觑,嘟着嘴,满是无奈。

“你这妹子真的跟牛一样,犟!”孙小二下定论断,“将来谁娶了她谁遭罪!还是金香好!”

翠莲小他两岁,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不过自从那次抢了她糖果吃之后,翠莲在后边追了一路,直到她满脸泪痕,小二才将软化的糖果放在她手里。从此,一见面就不说话,冰着脸,似乎还是怀恨在心,对那件事念念不忘。

有时候他就想,一个人对一个人能够恨到如此程度,持续时间如此之久,时间不淡化,世族关系不经用,那么如果这种人爱一个人,能恐怕能够跟恨一样,地久天长,海枯石烂。

“我这个妹妹呀,人长得水灵,做事也手脚勤快,就是脾气倔!谁劝都没用!”狗子摊摊手,满是无奈。

“你两个一点都不像,你肯定是收养滴!”孙小二把准方向盘,调侃道。

“去你吗的!”

“唉,不对,上次她不理你就是因为……你小子是不是又偷你妹妹钱了!”

“拿家人的钱能算偷吗?”狗子别过头,看沿边的风景,象征性地还嘴道,“这叫拿!”

不过真的没有什么底气,狗子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02

那个年头,会开拖拉机的其实就是个技术人才,而且孙小二还有辆拖拉机,那他的薪资水平就要重新审视。

孙小二运送完一车煤,赶到矿上,刚好碰上放饭时间。他从食堂拿了饭盒,也不坐着,主要也是没处坐,都是习惯了脏累的农民,那里还嫌得没地方。孙小二边吃边四处晃荡。

狗子是个好赌之徒,这事,村里人都知道,村里还不容易有个矿,村民们除了摆弄天地,足吃足喝,还能在矿上赚些零花钱,好不快哉。那时候,村里只要本本分分下地,安安分分上工,保准能过上滋润日子,手里还能攒些闲钱。

可这狗子却不好好劳作,游手好闲,虽然被他爸爸打断了好几根藤条,这小子才勉强去矿上工,就是上工他那点工资也还是不够花,基本全都投入到他的投机取巧大业—赌博。

趁着放饭的时候,狗子赌瘾发作,纠集几个人打牌。

“顺子,7到K。”一个人说道,打出手中的牌,亮出剩下的五张牌。

“大!狗子你关上他呀!”狗子的伙伴喊道。

“别急,我想想!”狗子思考着,捏着手中的炸弹,这小子可能还有副炸,我这管上,单张还有可能是大牌,不好弄呀。

“你有没有啊?我还有五张哦!”

“快炸他呀!”

“别吵,我再考虑下。”狗子捏着牌迟疑不定。

“直接炸,他没炸了!”

狗子一瞅,孙小二不知何时蹲在旁边。

“啊?”

“信我,直接炸!”孙小二言语中带着自信。

“打个双扣,这么慢!你快点呀!”众人催促。

“好,炸就炸!”狗子一咬牙,出牌。

对家一阵懊恼,有些愤恨的看看孙小二,却是不敢吱声。

最后的结局,狗子一家大获全胜,而他的对家最后的底牌是3到7顺子。

“小二,你可以啊!”

“不对,你是不是偷看了。”对家另一人怀疑道。

“看个屁呀!”孙小二扒拉口饭,瞪着眼喊道,“你们手里的牌我一清二楚,你们打出的牌再加上狗子手里的牌,我一算就知道了。”

“真搞不懂你们,打个牌不计牌,不推断,你们怎么赢?看你们打牌真累!”孙小二满是不屑地说道。

“我还真就不信了!”一人脾气上来了。

“那好,狗子,我代你打!”孙小二坐到狗子让开的位置。

接连打了几局,小二所在的一队都是胜,有一副牌打得什么奇怪,竟然被孙小二给偷鸡了。

“艹,你打的什么牌呀!都跟你说了,我来管!”

“你说什么,我逃了这些牌,我就可以先走了!”

对家两人不满对方的打发,吵得脸红脖子粗。

“哎呦,时间到了,得去上工了,你们哥几个悠着点啊!”孙小二灰溜溜地逃走了。

狗子看着远去的孙小二,心里暗道,这小子天赋异禀,强大的计算能力和推断能力,还有那份胆识。狗子脑海突兀地冒腾出一个想法。

“妹夫,你先别走,我有事和你说!”狗子收起牌和钱,在后边喊道。

“艹你大爷,别以为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给老子滚!”

03

下工,狗子照旧还是蹭小二的拖拉机,瞅着小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

“唉,我说,你他妈别看了啊!别想着老子和你去过河。”孙小二再次言词拒绝。

狗子想想觉得也是,孙小二世代农民,打定混得最好的一代,也顶多是个中农,没听说过出过啥读书人,现如今,一双父母年迈,大哥又去参军,三个妹妹年幼,念书生活都需要钱,全靠这个壮劳力。

孙小二上完小学最后一天,就倔强着说不去了,拿起锄头下地干活。一直到今年年初,孙小二凭着人脉和微博的积蓄,举债买了拖拉机,日子才刚刚步入正轨,怎可能去做哪些投机取巧的事情。

“你就当是娱乐也不行吗?”狗子抱有一丝侥幸。

“你再这样说,以后可别坐我车啊!”当孙小二说出这句话,狗子才打消念头。

拖拉机下了矿,驶到一处交叉路口,这是村里连接外边的岔道。

“下车!”

“唉,她来了!?”狗子虽有不满,可却还是安分下车,因为他知道今天是他们两个一个月能见到的唯一一天。

孙小二点点头,默不作声。

“喂!”狗子绕到正驾驶的车窗口,扶着上边,吊儿郎当地说道,“对人家女教师可温柔点,你这大厚嘴唇,可别嘬破人家。”

“滚球!”孙小二奋力推了把狗子,狗子早有防备,躲到一边。

“村后头的西南方草垛,那边没人,需要把风你叫我啊!”

孙小二打开车门追了出来,狗子早就跑下坡。

“小心点支书,说真的啊!”狗子贱贱的声音悠然飘来。

告别这兔崽子,孙小二静静坐在拖拉机上,焦灼不安地等待,看向她来时的道路。

金香是村支书的女儿,被其视为掌上明珠。两人同年,打小就一块耍大的,两家又是世交,关系密切。六七十年代,那时候谁家都穷,过得都一样,那段日子,是小二最快活的日子,虽然过得很哭,可谁家不哭,他最怀念的是带金香去砍柴,细心地帮助金香捆柴,然后再帮她安放在背后。而后,他领着金香,在山野间,闻着树木的苍古味道,耳边是清脆的鸣叫,远处潺潺溪水流动,那一刻,他和她的距离是最近的。

金叔当上支书后,一切都变了。金香家的光景一日日变好,孙家的家境渐渐式微。金叔忙于参与村中的大小活动,而孙父则是继续默默耕耘,一辈子本本分分。两家人虽像是以往一样见面大声招呼,仍旧亲切,可串门的次数却是越发少了,两家人没有冲突,可那贫富和地位带来的生分日渐在逐渐长大的孙小二心中愈来愈重。

后来金香念完书在他爸的活动下,她自己也本事,去了县里小学当老师。小二是农民,金香是老师,差距越来越大。可金香不在乎,仍旧像以前那般对他好,这份好随着纸条的传递,小二恭敬对待的兄妹之情有向爱情的趋势发展。

小二不敢想,只想着先过好日子,只有自己手底下的拖拉机才是最殷实的,只要他勤奋劳作,先把家里光景过好了,再攒下些许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最令烦难的事是金香回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小二哥!”一个相对比村里女性穿着洋气的女孩笑盈盈地在外头望着他。

“哎呀,”孙小二全身靠在车座上,着实被惊喜了一番,“你不坐的车吗?咋直接冒出来了?你走路来的?”

“小二哥,我在前边下的车,你都没注意!”金香懂事地看出小二的不对劲,“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什么?没想什么呀!”孙小二下车故作正常,挠了挠头,变换脸色,“想你想的呗!”

金香羞得耳根通红,扭捏着身子,摆弄手指,低头不语。心里却是想到向来不会说情话的小二哥什么时候学会说起情话来。

拖拉机发出轰鸣声,隆隆驶向村里,载着孙小二,孙小二载着金香。

孙小二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回到家中,可家里窘迫的光景瞬间将他的幻想冲散,带进现实。

母亲在台面上做饭,父亲在灶火圪崂里坐着,往里头添柴,火光在墙壁上映照出他高大苍老的背影。

大妹妹领着两个妹妹玩翻花绳的游戏,充满欢声笑语,肚子却是瘪的,可仍旧要强忍着。

“回来了?”母亲往门口看了眼儿子。

“二哥!二哥!”三个妹妹放下游戏,瞬间将他围住,讲述着一天的趣事。

这些都是他的亲人呀,孙小二一下子又感觉到身为男人应该有的光辉和自信,眼前的苦难却又不算什么,正是家人的陪伴,才是他无论多难,都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

可一想到金香告别的场景,他停下拖拉机送她,金香低头久久不语,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啥时候和我爸说我们的事情?

而后,孙小二先是被巨大的幸福所包围,而后却是默不作声,他给不了金香承诺。

饭桌上,孙小二心不在焉地夹菜吃饭,尽管遮掩,可还是被父亲看出来了。

“你咋了嘛?”父亲拄着筷子问道,“瞧你这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你就不要问了。”孙小二麻利地扒完饭,便走到屋外。

“明天去集市买三斤肉。”父亲吩咐母亲说道。

“当家的,这钱过几天得还老张,他家急着用钱。”母亲捏了捏围裙,很为难。

“他一天都在矿上出力气,一人干司机和铲煤工的活,可得需要吃肉!”

“那咋办吗?”母亲脸上堆满愁容。

“妈妈,我也要吃肉。”小女儿舔了舔嘴唇,眼睛放光。

父亲在饭桌前坐了许久,冲母亲说了声,我出去趟,晚上给我留门。

三天后,孙小二正常下工,可拖拉机还没停好位置,有村里的熟人就来喊,小二,你爸出事了!回家去!

孙小二手忙脚乱地停好拖拉机,狂奔不已。

家门口乌泱泱聚了一大堆人,孙小二心脏剧烈抖动,脚步虚浮,他拨开人群,径直来到前边。

他父亲躺在木板上,脸色苍白,了无声息。

母亲趴在父亲旁边号啕痛哭,大妹妹和二妹妹懂得父亲没了,泪如泉涌,年仅五岁的妹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家人都在痛哭,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没多久,被家人的悲痛情绪所感染,哭得撕心裂肺,虽然在这个年龄段,她还不知道死是什么东西。

“小二,你爸他……你爸他……”母亲看着赶来的儿子,说话断断续续。

“怎么会这样,早上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儿子扶额,难以置信。

“你爸他就是想为你弄顿肉吃!”

原来,三天前的晚上,父亲就出门和村中的猎户商量去山上打猎,那是他年轻时候混过的兄弟,两人又找了个人便去深山打猎。

本想到陷阱抓个狍子就作罢,没想到却来了个大猎物,三百多斤的大野猪。这意味着不仅能分到野猪肉吃,还能拿到市场上换钱,这下可撞了好运。

大野猪被捕兽夹弄伤,掉入陷阱。三人将大野猪弄死,便去用绳索捆住它的手脚,谁料到它还没有死透,垂死挣扎。

三个人拼命捆住它的手脚,使出吃奶的力气,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了。

过了许久,野猪总算是不折腾了。正在大家松口气的时候,老孙头,孙小二的父亲因为年纪大,身体本来就不好,用力过猛,气急攻心,没缓上劲来,便驾鹤西去。

“谁说要吃肉的?谁说的?”孙小二发疯似的问那个猎户,那眼神要杀人一样。

“你爸说你回来闹脾气,在工地上干活出力气,没肉吃不行,就拉着我去的!小二,你可要讲道理。”猎户有些害怕,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孙小二渐渐回想起那晚饭桌上的事情,没想到……悔恨不已,垂下双手。

“这可怎么办?你爸去了,还欠着那么多债,留下我们几个,可咋活呀?”母亲向天道不公,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附近村邻不禁动容,可怜叹息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

“哭什么哭?”孙小二朝母亲吼道,“孙家还没死绝呢?不还有我吗?”

“这么多的钱,可怎么办呀!”

家里举债买拖拉机,现如今父亲的逝去,丧葬事宜肯定需要一大笔钱,这个家已经快要支离破碎。

“我会想办法的!”孙小二蹲在脚地上,抱着头,片刻间便做出了一生中最难做出的几个决定。

04

夕阳西下,霞光铺满破碎的道路,煤矿的钟声响起,工厂中涌出大批工人。

“对不住了,狗子。以后可没车搭了,全得靠这两条腿。”

父亲的丧葬事宜过了,孙小二就片不容缓地来上工,不是他不悲痛,只是与其浪费在伤心上,还不如来上工,对家做出实质性的支援,相信这也是父亲希望看到的。

“没事,大妹夫,我这人就爱锻炼身体。”狗子依旧没心没肺地说道,没来由正经了一句,“我这儿还有点存款,你先拿去用。家里有啥事要帮忙的,你可得对我说。”

孙小二满含感激,狗子家兄弟姐妹虽多,老父老母早已年迈,干不了活,一个姐姐早已出嫁,穷家薄业的,自己都顾不上,大哥、二哥那边又时常陷入与妯娌之间的口角。唉,狗子自身又是个赌棍,没有那份天赋,却偏偏要走那条路,赚的工资也大半输给庄家,狗子的父亲拿着棍子在村中追赶狗子是时常能在村中见到,村民们也都莫怪不怪。

见小二一言不发,狗子拍着鼓起的口袋,斜着眼说道,“你不要我回去也不好交代,那我可去河东那边赌一把喽,搞不好能赚到一笔,你说的不要哟?”

“狗子,今晚上我和你一起过河。”孙小二没来由冒腾了这一句,倒是惊了狗子,一时做不了应对。

待到小二走出老远,狗子才反应迟钝,眼里溢满兴奋的神采,赶忙追上去,嘴里念叨,“那感情好,青龙手阿二出马,逢赌必赢呀!”

一条大河从丘陵贯穿而过,望不到去的尽头,大河养育了两岸的百姓,留下生生不息。河的两岸有两处村子,在东边的叫河东村,在西边的就是河东村。

河西村前几年发现一处煤矿,这可造就了村民的福祉,村民们靠在煤矿打工的收入和在田地里干活,日子过得光景一年比一年好。

河东村虽然没有这天大的好运,可胜在地理位置,靠近繁荣的田家镇,处于交通要道。村民们手里的闲钱多了,在那个娱乐本就不多的年代,赌博成了兴盛的活动。

镇里管得严,也查得严,但总有些例外,河东的好汉阿龙就是这个例外,他开办的赌博窝点成了好赌村民的常去之处。

地方在村中一处隐秘之处,外边看起来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一眼看去很是破败,这就是个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破房子,但里头却内有乾坤。

狗子领着小二青车熟路,熟悉地向墙底下的黑影打个招呼,绕到后边,钻进一处小道。尽管是例外,但总得设个望风的,好让村民们看着安心。

掀开粗布门帘,头顶悬挂一盏昏黄的灯泡,是从别处扯的电线弄成的,一堆人拥挤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前排的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第二排的人则是站着,第三排的人索性搬来长凳,三三两两挤在一起,伸出脖子拼命往里头瞧,怕是错过什么,活像只伸长了脖子的大白鹅。

一股变质的汗味涌入鼻腔,不禁让人捂鼻,才进来一会会儿,孙小二就感觉浑身燥热,额头冒汗。

实在难以想象,一群人躲藏在如此闷热的空间,在赌局揭晓的前端,兴奋的尖叫,又在之后,赢得眼里冒出狂热的神采,继续痴迷,输的则是异常懊恼,有余钱的继续追逐,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心中失落,眼神骨碌碌地乱转,打着其他什么主意则就不得而知了。

“狗子,来了?”一穿着汗衫的男子抱臂打招呼,“你这就跟上班似的,每天准时准点,每次都给我们送钱,我都快要不好意思了。”

“哈哈!”周边的人闻言一笑,狗子是这里的常客,战绩是众所周知的。

“嘿,虎哥,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哦!”狗子被捉住痛处,叫喊起来,“做生意的都有亏有赚,赌钱也是有输有赢。告诉你们今晚老子可是来赢钱的!”

“得了吧!”

“就你!”

“好好,来来,哥几个往旁边让让,给咱狗子哥让个位。”虎哥搬来一张长凳,指挥着上边的众人。

“虎哥,两个位子。”狗子往旁边一斜眼,虎哥顺势一看,是一张生面孔。

“这是你谁呀?”

“我是孙……”

“这是我小妹夫!”狗子脱口而出,不等小二说话。

“你还坑起自家人来了,好了好了,今晚多赢点,上来吧!”虎哥哈哈一笑,让开位子。

孙小二很郁闷,真想对狗子说一句,你这样称呼我,你的妹妹知道吗?

“哇—”赌局揭晓,人群中有人雀跃,有人失落。

孙小二看向桌上,这种赌博玩法叫做“押宝”,是这片地区独有的玩法。赌具一块立长方体灰色塑料盒子,从底部再挖出一块长方体盒子,要比之前的要小一点,大的物块可以盖住小的物块,达到遮掩的目的,在小一点的灰色物块的一处印上半圆红漆,贴合边线,这块小一点的灰色物件则就叫做“宝”。

赌徒输赢其实全然靠运气,玩法是这样的,“宝”先让专门的人藏在底下,不让人知道,那个红漆的方位只有一人知晓,在“宝”放上来之前,赌徒们则要拿出赌资瞅准一个方向押钱。

“宝”有四个方向,分别取名为“青龙”、“白虎”、“进门”、“出门”,押钱的方法也有不同,可单压一个方向,赔率是三倍,也可押相邻两边方向和对边两个防线,赔率是一赔一。

“押宝”可以说没有任何赌博技巧,全靠运气和胆识,有时候感觉来了,怎么押怎么有,有时候,你根本是在烧钱。当揭宝的那一瞬间,众人都屏住呼吸,注意力集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刹那,呼喊着自己押解的方向,好不热闹,这才是这种赌博游戏的最大诱惑。

“哎呀,又猜错了!”狗子又是一阵哀嚎,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衣角。

小二拉着狗子到外头抽烟,狗子皱着眉头,呼出一口烟,问道,“是得缓一缓,人上头了,运气见到你都掉头走!”

“狗子,你这样赢不了!永远都赢不了。”孙小二手指夹着烟头,一丝精明在他眼中闪烁,“这种押宝游戏最大的受益者只会是庄家,个人难免能赢钱,赢小钱,那是运气,赢大钱,更是走大运了,可方向实在太多。我一直觉得,能一直赢的,先不管赢多少钱,才是真正的赌徒。”

“妹夫,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这么多人乐此不彼,图的是啥,都图个乐,图能赚点钱。那你又有什么方法能保持一直赢呢?”狗子问道。

“做庄家。”

狗子一口烟窜在喉咙,咳嗽不止,扶着墙壁说,“你可别逗我了!我的亲妹夫!”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05

阿龙被狂热的赌徒热切地围着,烟盒下压着一堆票子,他很享受这种热闹的氛围,钱每天都在进账,在村子里溜达,那个碰面的不问声好,叫声龙哥。

人这辈子,图得就是个名和利,这两样,现阶段都有了,而且还随之水涨船高。可是这是个极为耗费脑力和体力的活,人到中年,在场上坐庄坐个两个小时,就有些吃不消了,头晕眼花,疲倦感从全身泛起。

阿龙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困意才暂时散去,得到片刻缓解。

“都放好了,我可要开宝了!”阿龙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宝盖,轻轻往一旁拖拽,渐渐露出藏了许久的谜底,此刻,无论是庄家还是赌徒都屏住呼吸,瞪圆了眼睛。

“开!”

阿龙到底还是坚持不了多久,赶忙叫了阿虎帮忙顶替,去休息片刻,待会继续顶上。其实一直觉得阿虎是很好的继承人选,可始终还是差天分,青龙手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龙哥,龙哥。”阿龙顺着声音抬,一瞧是狗子,“狗子,你这个月的利息可快要到日子了。”

“龙哥,我肯定记着还,我有其他事要和你说。”

“再借钱可面谈啊!先把钱连本带利给我还清了!”阿龙对狗子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正是这种人一直滋养着他的赌场生意,不过这小子欠下的债和输在这边的钱,要是让他家里知道,嘿,人果然老了,心慈手软,一个愿意借,一个愿意还,你情我愿的事情,去考虑这个干啥!到底还是老了!

“龙哥,我给你介绍下,我小妹夫,孙小二。”狗子让在一边,露出精壮挺拔的孙小二。

“你妹夫要借钱?不过我说……”

“龙哥,我想在这赌场混口饭吃!”孙小二直接地说道,丝毫没有客套话,“我家里快塌了!”

“咱们不熟吧?”阿龙冷漠地拒绝,“你要是肯写欠条,按规矩来,我可以放给你。这样吧,你待会找阿虎。”

“三千七百五十五。”

阿龙一头雾水,借这么多,一个农家小子,怕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吧?你敢借钱,我未必敢借你。又是河西村的愣头青,阿龙皱皱眉头,转身就走了。

“你桌上坐庄的钱!”

“什么?”

“我说三千七百五十五,是你桌上坐庄钱的数目。”小二笃定地说道。

身后传来躁动声。

“哇—”

“哎呀,运气真背!再也不直押了!”

“哈哈,果然他没有变位置!”

孙小二转头又回头,淡淡地说道,“恐怕现在要破四千了,就刚刚我瞧了一眼,龙哥你做宝有个习惯,会在一个方向持续不变,顶多两次。”

阿龙聚精会神,眯着眼重新打量起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人的目力和计算能力实在太恐怖了。

“你想怎么跟我混?”阿龙抬眼问道。

“从今往后,这赌桌上,再没有青龙手阿龙,只有青龙手—阿二!”孙小二说话掷地有声,气势坚定不移。

“你疯了!小二!”狗子推了把小二,没想到他敢说出如此张狂的话。

他没想到的是阿龙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就算你刚刚的数目是真的,就凭这么一句话怕是也不合适。”

“你大可以让你的人轻点一下。”孙小二表现得很自信。

“不必了,你跟我过来。”阿龙沉吟一声,扒开人群,让阿虎让出位置,瞄了眼处变不惊的孙小二,冲众人说道,“今晚上确实是太累了,不过给大家玩个新花样,让这个河西村的孙小二做一晚上的青龙手,至于他能否明天也继续上任,看大家满意与否。”

“哎,这不是老孙家的二小子吗?”

“他怎么来了?老孙家从没有出过赌徒呀!”

“这下他娘非得给他气出病来。”

孙小二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冷嘲热讽,稳稳坐在庄家的位置。

阿虎和阿龙站在旁边谈论。

“龙哥,你咋让这个愣头青上了?万一要是对错钱了,出个幺蛾子。”阿虎不放心地问道。

“你也来看看,他到底真是个愣头青,还是真有本事?”阿龙抱着臂膀,便不在说话。

才坐上桌,赌局进行到第五局,就有人抗议了,闹事的是一个黑瘦小个。

他理直气壮地叫喊道,“唉,你怎么对我二十啊?我明明是直押的,你到底搞清楚没有?”

“你这么一说,那我刚刚押的方位是不是被他挪动了?”又有人起疑。

“呵呵,赌局一共进行了五局,第四局你押十块,方位是青龙、白虎,得赌资二十,第三局你押十五块,只押进门……”孙小二滔滔不绝地讲述,“我说的对不对?”

瘦黑小个一时无言,还想要争辩。

“好了,你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我阿龙的赌局上,不会给你对错的!”阿龙呛声说话。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而阿龙更是脸色变换,随即又恢复如初。

夜再怎么深,赌局都有结束的时候。

阿龙啪嗒啪嗒数着手里的票子,待清点完数目,抽出三张百元大钞,塞给孙小二。

孙小二没有拒绝,坦然接受。

“以后这张赌桌,是你阿二的。明天晚上6点。”

“我们不谈谈怎么抽成吗?我三你七。”

“不行,只能二八。”

“好的,成交。”

阿龙反应过来发现被坑了,他要的就是二八,反倒达成他预期想要的了。狗愣愣地看着这场交易,顿时觉得一直以来的劝谏果然没有白费,这妹夫果然是做这行的料。

“愣着干啥?走了!”孙小二拉过狗子往大门口走。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吗?”阿龙玩味地问道。

“我说过太多话,你指那一句?”

“你别装糊涂!这是河东,你回河西可是要过河的!”

“说真的,要是我想,我能够在河西做得和你一样,甚至比你的还要大,我爸从小打我,不让我赌,我已经对不起他了,不能再对不起那些帮扶我的村民。”孙小二的话幽幽飘来。

“你这话说的太官方!”

“你钱多,我穷!”孙小二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

“哈哈哈……”阿龙笑容满面,露出眼角的皱纹,“阿虎,河西村出了个强人啊!这种人做农民真是可惜了,唉,可惜。”

有些庆幸得到了这种人才,今后许多年怕是河东河西有得闹腾了。

一时陷入沉思,又继续说道,“做赌徒也可惜,唉,这都是命!都是命!”

06

“小二,你怎么知道那桌子上钱的数目的?”

“我估摸着猜的,谁让他信了。不过估摸着差不了多少。”

“那你说自己在村里搬赌场,我们可以……”狗子迟疑地问道。

“我说狗子,你把你那心思给收起来,咱们村有个矿,村民们过得光景不差,我宁愿去祸祸别的村,也不能在咱们村!”孙小二语气坚定,率先下到河边。

从那以后,狗子再也不提这件事。

在夜色的掩护下,两人卷起裤脚,在水流稍缓处,渡过河水。

狗子先行上了岸,把小二给他的一百元钱当做宝贝一样珍藏,发现后头许久没有动静。咦,小二人呢,当下便四处寻找起来。

最好在一处一人高的杂草处,听到低底的哭声。

狗子叹了口气,蹲在石头滩上,默默点起烟,听着男人的哭声,心底不是滋味。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止住。

“小二,咱赶紧回家吧!明天还得去矿上呢!你可得抓紧挣钱呀!这一大家子可要养呢!”

“明天我不去矿上了,你帮我请一天假!”孙小二说道。

“你咋能不去呢?明天可星期六,金香可回来啦!”狗子劝说道,“你不来,我可怎么说,怕是她要去你家哟!”

“就是因为她来。”孙小二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狗子,那眼神可怕的吓人,随即言语要哀痛起来,“她来我家也不管,反正你记着,给我编个理由。”

“好吧!”狗子许久才明白,孙小二和金香在那天晚上彻底了断,再没有缘分,村支书本就容忍不了作为教师的女儿和农民结婚,可还是要保持体面上的亲切与问候,现在,孙小二成了赌徒。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夜风吹得两人缩着身子前行。

第二天,金香从大卡车上下来,仍旧光鲜亮丽,拥有着不属于村里的美。她,等到晚上,都没有等到她渴望见到的人。

翠莲从天线厂劳累一天,回到家里,就着大白瓷缸喝水。擦去嘴角的水迹,才愕然发现小板凳上坐着个男人。

“孙小二,你什么时候来的?”翠莲退却一大步,防备地看着孙小二。

“坐了有一会了,我是来还你钱的。”孙小二目光温柔,仍旧坐着。

“什么钱?”

“以后别轻易给你三哥钱,你哥这人答应你的事,说完就忘的。你以后得自己给我!”

翠莲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身子黏在柜子上,躲避着孙小二的目光。

孙小二溜达溜达向院子里走去。

“你去哪?”翠莲冲院子里喊道。

“去找你爸妈!”孙小二雄浑的嗓音回道,“你三哥总叫我小妹夫,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

“什么?不准去!”翠莲赶忙冲出去追赶,心中小鹿乱撞。

三个月后,翠莲和孙家二小子大婚,喜结连理。

接连抵挡住几波攻势,夫妻两人累趴在床上。

“我小学毕业。”

“我也小学毕业。”

“我读的书不多,但我明白你在河东村,不,即使在村里也是一样。笑,人人赔笑;哭,独自垂泪。”翠莲趴在小二的胸膛上,手指轻轻在他胸口划圈圈,她抬起头和小二对视,“我怕是做不到像金香姐那样,但以后你笑,我陪你笑,你哭,我陪你哭。”

“你不必做金香,翠莲就很好。”孙小二搂住翠莲的手臂更加紧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讲个故事|青龙手阿二(写实文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