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出东始之九畹兮,沐九阳而峻茂。朝会堑州之菖蒲兮,夕宿泚水之汀畔。寰宇参商不止兮,日暮春秋以更替。裁秋水以为峨眉兮,舒广袖之纚纚。佩落英之缤纷兮,芳菲菲而欲彰。顾后而瞻前兮,相观民之计极。”
杞儿本是东始山上的一株杞柳,修习百年,终得人身,唱着歌儿把做人来学。
正边走边唱,却听得一声“收!”,杞儿已被一些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给绑了起来,挣脱不得。
“妖魅,还不快快现出原形!”一个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正拿剑指着杞儿,嘴里还小声嘀咕:“十方妖孽,尽数伏诛,锁妖缚,紧!”
“哎呀!”突然那绑在杞儿身上的隐形绳子又紧了,“你干什么呀,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嘛绑我?”
“害人鬼魅,你肆意伤人性命,屠戮无辜,还不速速就擒!”说完又开始嘀咕口诀。
“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人了,我是下山来学做人的,怎么可能杀人?我是好妖,我自己修炼成人的,从来没有害过人,你不能就这么绑了我!”杞儿一脸无辜地反驳那白衣呆子。
他停了下来,仔细看了半晌,确认她身上没有一丝邪恶之气后,收起法器,转身离去。
“人间不是说做错事就要道歉的吗,难道不是?不对,你不能走,你这么做人是不对的,你要给我道歉的,啊,喂,你别走啊!”在杞儿的声讨声中,俩人一同行路。
(二)
孟初是臧否山上的大弟子,掌门说孟初根骨奇佳,假以时日定能得道成仙。
他下山修习,偶路一村,见有妖魅吸食人的精魄,便留下来准备除妖。
埋伏许久,那妖魅终于出没。捆缚之后,才发现抓住的是一只刚刚化为人形不久的小树妖,根本毫无法力吸食人的精魄,只好放了。
只因抓错了妖,而没有跟她道歉,她便一路跟随,讨要一声对不起,还说要跟着学做人,真是聒噪!
“嘶……咴儿咴儿……哈哈……”
一阵狂放的笑声从远处缥缈而来。
孟初和杞儿皆是一惊。循着声音而去,二人来到了梓云镇。
刚在梓云镇外的京梓道上站定,一匹枣红健硕的骏马便朝着二人奔驰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孟初一把把杞儿拉到身后,祭出神阳盾正面迎马,却不想那马最后一脚刹住蹄风,愣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盾牌一指开外的地方立定。
双眼紧闭的杞儿听不见声响,缓缓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亮棕澄澈的眸子。
一袭红衣,墨发随意地用锦丝束起,面貌俊美,剑眉挺拔,鼻梁高挑,唇形微抿,貌似丹青绘,仿若云中来。
那红衣男子上前拱手施礼道:“刚才一时兴起,惊扰了姑娘,实在抱歉,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下愿设宴赔罪,不知姑娘肯否赏光?”
“你这红马,公然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小心我收了你去!”孟初扬了扬手中的盾牌。
“我跟这位姑娘说话,麻烦你不要插嘴好吗?还有,以我的千年道行,能让你这神阳盾分分钟粉碎成灰你信吗?”伴随着孟初的一声冷哼,红衣男子一把把他拉到一旁,站到杞儿面前。
“你,是跟我说话吗?”杞儿不确定地问了问。
“是的,刚刚冲撞了姑娘,不知能否有个机会赔礼道歉?”那红衣男子谦谦然温和说道。
“这个,我正在跟这位公子学做人,这位公子去哪我就去哪!”杞儿说着从绿色衣袖里探出一指,指了指孟初。
“那好吧,我就请二位一起去梓云镇最好的酒楼醉神仙怎么样?我告诉你们,那里的杜菓酒最是好喝,我游历天下,走了大大小小上千座城镇,只有这醉神仙的杜菓酒最我让我牵肠挂肚!”
(三)
马默原是臧否山下一匹枣红色野马,因那臧否山是天精地华灵气聚集之所在,便早早化作了人形,在人世间游荡了千年。只因其无所约束,形骸奔放,行事潇洒豁达,动则现出马形,奔于四野八方。
刚品完美酒佳酿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马默狂奔于梓云镇的大街,直至看到那抹绿色身影,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马下停蹄,约那佳人一同品酒,不想她还带了个小道士,真是扫兴。
刚在酒楼里坐下,就有人开始议论说“那匹野性十足的枣红马居然被一个小道士给降服了,那道士真是厉害!”,马默立马上去纠正道:“你们懂个锤子啊,明明是那马看着那姑娘才停下来的,跟那道士有什么关系啊!”
杞儿掩唇笑道:“呵呵,马哥哥真是好玩!”
“哼,还哥哥,论年岁,他都能当你爷爷都不止了!”孟初小声道。
“你们在讨论什么?”回身的马默问道:“哎,对了,刚刚听你说你要跟他学做人,你跟他能有什么可学的,不如跟我学吧!”
“你是马,你不是人,他是人,我就要跟他学!”杞儿嘟着小嘴说道。
“我是马怎么了,世间的人有的还不如我这个马呢!”马默撇了孟初一眼,不屑地说道。
“不管怎样,我就跟着孟公子,孟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四)
最后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那个吸食人类精魄的茈鱼,孟初与她大战了三百个回个终是难以降服。
“马哥哥,你去帮帮他好不好,再这么打下去,我怕孟公子会撑不住的,马哥哥,我求你了。”
因了杞儿的求情,马默终是不忍看她担忧,便与孟初立下君子协定,自己出手帮他,待收服茈鱼妖后,孟初便要离开杞儿,回到臧否山。
孟初自以为甩掉了杞儿,回到臧否山,自己便能潜心修炼,早日成仙。
可是,每当孟初要修炼时,脑海里总是杞儿那幅可爱天真的笑脸。
终有一日,孟初忍受不住思念之苦,私自下了山,找了她。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修炼、什么除妖、什么成仙,都没有她重要!他要娶她,即便被臧否山除名,也要娶她。
寒冬腊月,东始山上百花竞放,百草皆荣,百丈红妆,只为这百年难得的良缘。
“我孟初,在这东始山上,请五服万物见证,自今日起,与杞柳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恩爱不疑,纵浮世万千,亦永不相弃!”
“我杞柳,在这东始山上,请五服万物见证,自今日起,与孟初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恩爱不疑,纵浮世万千,亦永不相弃!”
“嘶……咴儿咴儿……哈哈……”一阵狂放嘶鸣从远处缥缈而来。
(五)
几个月后,杞儿的肚子渐渐凸了起来。
每天笑容满面地围着她转,她也甚是欢喜。
一天,孟初的同门师弟突然寻来,道师门有事寻他,十分紧急。
孟初与她不舍地告别后离去。
转眼她即将生产。
可是,仍不见他归来。
她挺着大肚子,艰难地来到他所在的臧否山。
她没能见到他,却是他同门上上下下637人一同跪下求她,求她不再让他被情困扰,专心修炼,如若不然,他必定魂飞魄散。
她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声泪俱下:“孩子,你爹为了我们现在有性命之险,娘不能不救她,可是你,娘对不住你,孩子!”
他穿着一身道长服,腰际挂着掌门之物。
见到她的刹那,他竟有些恍神。
她不是滋味地走到他面前问:“孟郎,你瘦了。”
他扶着面前挺着大肚子的妻子,颔首低眉:“杞儿,我……”
“我明白,我都明白,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也一样,我理解。”
“我对不住你……”孟初泪如雨下。
“孟郎,这是你第三次哭了?我还记得第一次你哭是你从山上下来找我成亲的那天,那天你一见到我就整个成泪人了,第二次是你走的时候,那时候这个小家伙还很小,我肚子也没现在这么大,现在,这次……哦,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来,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羹汤了,喝了它,咱们两个之间就再也,再也不见了吧。”杞儿轻声哽咽着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羹汤。
“杞儿,我……好,我喝!”热泪落进羹汤,毫无半点波纹,孟初端起,一饮而尽。
(六)
梓云镇酒楼里的马默一个激灵,豁然起身,晃着歪歪扭扭的身体朝外奔去。
刚才额头一痛,这是杞儿在召唤他,当时她成亲的时候,马默曾拔下一根自己头上的毛,作为贺礼,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匆匆忙忙地寻着头的疼痛方向而去,终于在臧否山的半山腰上找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只是她满身血污,可双手还紧紧护着肚子。
“杞儿,杞儿,你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对你做了什么,我去杀了他!”马默发了疯似的嚎叫着。
马默的手被杞儿拉着,静静听她说道:“马哥哥,我跟他定了生生世世的缘分,我不能让他魂飞魄散,所以我把心头血喂给了他,我不能让他有事,可是我的孩子……呜呜……”
“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灵医,把我的灵力输给你,你撑住……”
几年后,东始山山顶上的一座孤坟长出了一棵杞柳,枝繁叶茂。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以此杞柳为家,还在此养了一匹枣红色的马。
孟初升仙云游到此,看此子颇具灵气,便在此收了他作关门弟子。
本故事衍生自《山海经·东山经》:又南三百二十里,曰东始之山,上多苍玉。有木焉,其状如杨而赤理,其汁如血,不实,其名曰杞,可以服马。泚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美贝,多茈鱼,其状如鲋,一首而十身,其臭如麋芜,食之不(米费)(p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