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知道,任何粒子都会有和它相涅灭的反粒子(对于携带力的粒子,反粒子即为其自身)。也可能存在由反粒子构成的整个反世界和反人。然而,如果你遇到了反你,注意不要握手!否则,你们两人都会在一个巨大的闪光中消失殆尽!
————时间简史
一
阳光宛如一束束锋利透明的刃,带着强大的空间割裂感落在了天空下棱角生硬的建筑群上。
像是某种变故的开端,又或者是思绪无意中干扰了脑神经运行,苏格的头再次毫无预兆地痛了起来。此刻轿车正横穿一片无人的林荫道,引擎低吟声中,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开始在苏格的视网膜里扭曲变形。
“警长,您没事吧?”司机冷漠机械的问候从前面传来,苏格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只顾得上匆匆摇了摇头,并示意他继续开车。
带着黑色墨镜的司机将油门踩到极限,汽车很快便飚到时速二百码。窗外的树木蜕成一根根单调的铅色线条,马不停蹄地向后退却。
“还要多久?”苏格忍受着头部剧烈的痛感,抬头问司机。
“就快了,警长。”他依旧操着这样冷漠的语气回答的时候,汽车就开到了林荫道尽头。
拐出林荫道,眼前豁然是干净空旷的城市郊外,汽车开始减速,风景渐趋清晰,等到一幢五层的长方体建筑定格在车窗上的时候,轿车完全停了下来。
二
时间退到三个月前,城南正笼罩在一片恐怖焦灼中的三个月之前。
有关“魔魇”的传闻在城南自古有之,只是谁都知道魔魇,但却并没有人见过。
“传闻中,那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盗贼,他盗取金银财宝,并以残忍的手段收割无辜的人命。他的作案手法离奇怪诞,虽然杀人越货无数,却一直逍遥法外。他是城南人心中的恶梦,是魔鬼。所以人们一直都称呼他为魔魇。”
苏格听着助手的叙述,神色平淡,就算是听到魔魇离奇的作案手法的时候,眉头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
“可是这不是传说吗?事实上,谁也不能证明魔魇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苏格停下了动作,望着手中的笔记本陷入沉思。
不久之后,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掺杂着冰冷的笑意,双眼凝视着前方沉静地说道:“我明白了,罪犯之所以打着魔魇的名号作案,或许是想利用城南人心中对魔魇根深蒂固的恐惧。”
“说到恐惧,就算是魔魇,心中也会有对您的恐惧吧。您可是城南人心中的罪恶克星啊!”身边的助手听到苏格的低语不禁这么感慨。
城南的夜晚最近总是安静得令人发慌,今夜更甚。铅块状的乌云平铺在城市的天空,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密集的楼房就在这水泥灰的天穹下方沉默地耸立,宛如一道道墓碑般。
时有时无的风不动声色地卷着窗帘,窗帘在灰色的半空中扑动着,像是乌鸦的翅膀。
黑暗中,夜幕仿佛硬生生地被划开了一个缺口,在窗帘的掩护下,一只拿着钻石刀的手悄无声息地破开了玻璃,那灵巧地双脚着地却毫无动静的一幕,简直让人误以为那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人影站在黑暗里,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像是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雕塑。在空气几乎要被这长久的沉默凝结的时候,人影终于动了。人影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前方的黑暗里有一条弦牵引着他的脚步似的,随着步伐的加大人影的呼吸明显因激动而变得急促,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透出不加掩饰的贪婪。
“原来就算是自称魔魇的家伙,还是会有恐惧啊。”黑暗中,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如同一道无形的刃,狠狠扎在了前方的黑暗里。走动中人影明显颤抖了一下,转身朝身后望去。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短兵相接。人影有些惊讶地发现,黑暗中那道望向他的目光里,竟然流露着几分玩味,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潜伏暗处,守候猎物的凶兽。
“你不害怕我?”人影说话了,声音里除了漠然和冰冷之外,还掺杂着些许疑惑。
“你不害怕我?”那道声音反问,话语间满是戏虐。
人影转过身来站定,目光冰冷地望向那人,许久之后,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笑声中仿佛含着冰霜,刺得人耳膜生疼。
“你笑什么?”那道声音质问。
“原来是苏格探长啊。哈哈,你说的没错,或许,我真的应该怕你。”人影发出一阵狂笑。
“你想说什么?”苏格探长并不感到意外,冷静地朝那影子问。
“不,苏格探长。你之所以不怕我,或许是因为,你,比起我来,更让人感到战栗吧。”
苏格轻哼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屑。
“苏格,知道上帝为什么以背示人吗?”
苏格没有理睬他,他抬起了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前方。
“因为上帝的既然能够成为上帝,他也一定是魔鬼。”
砰!
苏格的头忽然疼了起来,是仿佛撕裂般的疼痛。
三
轿车停在了一幢五层高的建筑前。苏格拉开车门朝建筑里走去。此刻阳光褪去了锋锐,落在地面就变成了一团团雪片似的的光斑。
建筑里以大厅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延伸出一条走廊。苏格朝东面的走廊走去,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毫无差异的房间。房间上的标示千奇百怪,有“人工智能研究组”,有“超弦理论研究组”,甚至有“人造人研究组”。苏格并没有对这些所谓的研究流露出什么兴趣,他的目光在这些千奇百怪的标牌中搜索,终于,在一个标示着“心理学研究”的门前停下来。他整了整衣领,然后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苏格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年男人正埋头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中捣鼓着什么。苏格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老人推了推挂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老花镜,抬头望向苏格。
“鼎鼎大名的苏格警长,也会有解决不了的心理难题吗?”老人随意地将手中的书合上,有些玩味地盯着苏格说。
“最近总是没来由地头痛”苏格似乎没有听出老人话语间的讽刺,这样自顾自地说。
“不,不,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其实,你的病因并不在这里。”老人摊开手耸了耸肩。
“那您指的是......”苏格微微疑惑。
老人盯着苏格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苏格平静的目光中并不像是隐瞒了什么。
“我上次给你的那瓶药有效吗?”老人有些突兀地问道。
“说实话,并不是那么有效。实际上,对于我的头痛并没有任何的作用。”苏格摇了摇头,话语间颇有些无奈。
老人微微低头,陷入某种沉思。半晌,他抬起了头,面对着对面的苏格微微一笑。
“那么,苏格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老人扶了扶眼镜眶,笑容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当然。”苏格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此刻面对着老人,心中总有些难以名状的怪异感。
老人笑了笑,然后神秘兮兮地把脑袋往前凑了几分,问:“知道为什么上帝总爱以背示人吗?”
老人的话宛如晴天霹雳般炸响在他的脑际,触动了某个支离破碎的记忆。苏格猛然抬起头望向他。此刻窗外的风刮得正猛,阳光苍白得近乎惨淡,风与阳光混合着从窗缝流泻进来,将他们的脸印染得一塌糊涂。
“因为上帝的正面,是魔鬼。”
苏格的头忽然之间就痛了起来,一股刺痛感尖锥般突刺着他的神经,眼前老人的脸迅速变形扭曲,只剩下一滩模棱两可的笑意。
像是黑暗忽然被撕扯开一道口子,隐隐约约中,苏格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房间内。苏格屏息站在黑暗中,时刻留意着房间的任何风吹草动。只是长久的沉寂之后,这里似乎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
苏格小心翼翼地往前跨出一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就在他的注意力被前方的黑暗吸引过去的时候,后脑勺被什么金属制物抵住了。
“别动。”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苏格深呼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更何况来自于罪犯的威胁。”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那个人就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苏格甚至能感受到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哈,好笑,真好笑。我们,到底谁是罪犯?我亲爱的警长阁下,看看你的脚下吧。”
苏格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发觉一滩还未凝固的血液,正好顺着墙角流到了他的脚踝处。而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这是怎么回事?苏格望着手中的匕首和脚下的血迹,头脑中忽然像是引爆了一枚c4炸药。
房间忽然亮了起来,房间门被踹开,瞬间涌入一大波警察。苏格回头看去,身后的人朝他冷冷地一笑,掏出一副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魔魇,逮捕完毕。”苏格听到一个声音这么说。苏格回头看去,眼前的警察,血迹和房间突然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坍塌下去。
天翻地覆,眼前的景物再次清晰起来。穿着白大褂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在了他身旁。
“醒了?”老人扶了扶眼眶,似乎对于苏格的沉睡一点也不吃惊。
刚刚经过一番天翻地覆的苏格此刻神情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还未完全从刚刚的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他用指肚反复揉着太阳穴,眉头才勉强舒展。
“刚刚你对我做了什么?”苏格压着满肚子的疑惑问老人。
“不要惊讶。”老人轻咳了一声,继续说:“刚刚我只不过对你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催眠,仅此而已。而我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人只有在催眠状态下才有可能完全放松,对外界的戒心降到最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敢于直面自己过去刻意逃避的记忆。苏格先生,您刚刚一定看到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东西,对吗?”
“很抱歉,或许让您失望了。可能您认为我会看到些什么,但我刚刚确实什么也没看到。”苏格望着地面,用力地摇了摇头。
老人绕着椅子走了两圈,仿佛闲庭信步。他仰头看着窗外,喃喃道:“警长,众所周知,您在城南可是被人们称为罪恶克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就没有一个罪犯能在你的手中逃脱。但是,在最近魔魇所犯下的几宗入室杀人案中,就算是号称罪恶克星的您,也只能看着罪犯从你手中一次次逃脱。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您的能力问题,但放过罪犯逃跑却又不是您的风格。所以——。”
听着老人的推论,苏格盯着地板的眼睛渐渐低沉下去。
“所以,我想,所谓的魔魇和罪恶克星,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呢?”
听到这句话,苏格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他目光逼视着老人质问道:“你在怀疑我?”
“不不,警长,您误会了。毕竟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论而已。您大可以拿它当笑话来听。
苏格盯着此刻站在窗边的老人,内心深处忽然间升腾出一股疑问。
“你到底是谁?”
阳光透过窗玻璃倾斜着洒下,漂白了老人扑朔迷离的笑。
四
“任何粒子都会有和它相涅灭的反粒子(对于携带力的粒子,反粒子即为其自身)。也可能存在由反粒子构成的整个反世界和反人。然而,如果你遇到了反你,注意不要握手!否则,你们两人都会在一个巨大的闪光中消失殆尽!”
天空中云层大块的堆积,阳光如同一束束射线载着日光的温度到达城市的每个角落。
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就算此时此刻的苏格对于除了案件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他也隐隐感慨如果放着如此曼妙的天气无动于衷实在是暴殄天物。
当然,就像白衬衣搭配上碎花裙才完美,好天气也必须要搭配上好心情才会完美吧。
“不过我相信,今天的心情注定会变好,随着魔魇的绳之以法。”苏格看了看手表,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
正在高速行驶的轿车忽然停了下来。
“先生,轿车熄火了,我想可能是故障,要不要下车去检查一下发动机呢。”司机冷漠的声音传来。
“不,不必。没有那个必要,挺在这里就很好。”苏格低声说着,他的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他的表情。
“不过,如果延误了抓捕魔魇的时机——”司机明显对苏格莫名其妙的回答有些不解。
苏格冷笑了一声,继续镇定自若地说:“其实一开始你伪装的很好,或者说,直到最后,你也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马脚。不过,这也是你最值得我怀疑的地方。我后来就想,即使是魔魇,也不可能对我每次的行动计划都了若指掌,以至于他一次一次的逃脱。思前想后,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魔魇其实是我身边的人,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可能办得到对我每次的行动都了若指掌。甚至于,让人们对魔魇的怀疑嫁接到我的身上来。”
苏格顿了顿,继续说:“你是准备在这里将我干掉呢,还是像以往那样,在警方赶来之前,毁掉一切蛛丝马迹,使他们再次把作案凶手怀疑到我的头上?我亲爱的司机先生?不,应该称你为魔魇。”
司机听完他的推理之后,显然有些慌了手脚,转过身来辩解道:“先生,我想您真的是误会我了,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股困意袭来,侵蚀着他的每个脑细胞,他顿感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为了以防万一,我趁你不在的时候,已经在你的杯子里放入了心理科的祝博士开给我的催眠剂。所以,在警方到来之前,你就安心的睡最后一次好觉吧。”看着已经睡倒在驾驶位上的司机,苏格推开车门走了出去,点燃一支雪茄慢条斯理地左右踱步。
拐角处走来了一个人,虽然脱去了白大褂,但那副边缘磨损严重的老花镜还稳稳地挂在鼻梁上,这使得苏格一眼就认出了他。对于祝博士的忽然出现,苏格心里有些隐隐的意外,但短暂的惊讶过后,他随即恢复了那招牌性的自信微笑,朝着向自己走来的祝博士挥了挥手。
“祝博士,我想,这次我可以洗脱我的嫌疑了。因为,到了最后,魔魇还是栽在了我的手中,尽管过程有些漫长。”苏格说着,最后一次抽了一口香烟,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哦?是吗?我的朋友,他果然还是栽在了你的手中。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你是罪恶克星。魔魇呢?他在哪里?”听到魔魇已经被抓获的消息,祝博士露出了本应该有的喜悦表情。
“被我暂时弄昏了,正在车里睡大觉。说到这里,还要多谢您给我的药,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还要多费些波折。”说完,苏格转身打开车门,正要叫祝博士,却看到司机的嘴角挂着一丝凝固的鲜血,握着胸口的手上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余温。
“怎么会这样?!”看到已经死去的司机,苏格大惊失色,脑海中早已构建完美的建筑一瞬间的功夫就开始坍塌得七零八落。
“那瓶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苏格掏出祝博士曾经开给他的那瓶药,脑海中忽然有一道雷炸开。
“是...是你!”苏格将手中的药粗暴地扔在地上,转身朝祝博士望去。
“是你,趁着上次给我催眠的时候,将药瓶调了包,然后利用我急于破案的心理,使我将怀疑的目光调转向我的助手。”苏格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祝博士,咬牙切齿地说。
祝博士推了推挂在鼻翼上那副老花镜,扬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阳光倾洒向街道,漂白了祝博士满是褶皱的脸。
“然后,借助你的手杀掉你最默契的搭档,再将凶手的罪名嫁接到你,苏格警长的身上。我说的没错吧?”祝博士嘴角的笑意随着阳光的到来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不带有任何表情的冰冷,像噩梦。
苏格忽然感到发自内心的疲倦,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祝博士缓缓向他走来,说:“其实你还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我释放了你心中的魔鬼。再见了,城南人心中的上帝。”
说完这句话,祝博士转身融入了此刻徐徐降下的夜幕里。与其同时,远方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