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跟一个同事天南海北地聊天，不经意间聊到癫痫，我突然就想起了堂嫂。

堂嫂是我二爹家的小儿媳妇。二爹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自己做生意，小儿子在南方打工，家里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还凑合。

想当初，我二哥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帅小伙，可惜当年打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竟导致引发癫痫。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的工伤条款还没有现在这么规范，至于他们有没有获得赔偿之类，没人知道。反正二哥原本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垮，二爹家的生活马上就陷入了困境。

刚开始的时候，二哥的情况还时好时坏。虽然偶尔会发病，但中间间隔时间比较长，起码能在好的时候干点活挣点钱。

大哥想照顾自己的亲弟弟，就让他来给自己帮忙，谁知他突然发病，一下子从几级台阶上跌下去。

那一跌，不仅又花了一大笔钱，而且也吓坏了大哥。他怕自己一个照顾不到，弟弟就出问题，更加没法跟父母和弟媳交代，就把二哥送回了老家。

二嫂没什么文化，之前只能在家照顾孩子，帮着公婆干点农活。但二哥病了以后，生活陷入困顿，二嫂提出想出去打工。

二爹二妈也希望家里能有个经济来源，能帮着减轻些经济负担，就答应了。

谁知没过多久，就听同在外面打工的人传回来一些风言风语，说嫂子在外面有人了，那个男的还给她买了个手机。

二爹马上给大哥打电话，让他千里奔袭去捉奸。大哥连夜赶去南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那个据传跟嫂子关系暧昧的男人揍了一顿，并砸了那个手机。

然后就带着二嫂回了老家，从此再也不允许她单独去太远的地方。

这是嫂子悲惨命运的开始。

二爹二妈没什么文化，不懂得心疼人。在他们的意识里，媳妇娶回来就应该给我家当牛做马，儿子不能做的，全部都叫儿媳妇去做。

嫂子也是偏远农村没读过书的人，没什么反抗意识。也许就算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吧？毕竟她家也穷，家里也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兄弟姐妹，她在婆家是死是活，没有多少人关心。

我们那儿也算是穷乡僻壤了，大家虽然日子都过得不富裕，但起码的事理还是懂得的。说起嫂子，大家都很怜惜，背后都说二爹二妈把嫂子当男人使，甚至当牲口使。毕竟谁都看得到，他们家里劈柴做饭、种地插秧、给二哥端屎端尿，里里外外全都是嫂子一个人操持的。二爹也会去帮忙，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又因为常年酗酒落下了四肢颤抖的毛病，能帮的有限。即使这样，二妈依然每天骂骂咧咧，对二嫂呼呼喝喝。有一阵她甚至丢下一家老小，跑去城里大哥家住了两年。

这样的日子，这样令人绝望的日子，嫂子一过就是七八年。

我嫁给我老公一两年以后，老公的姐姐姐夫在广东开了家工厂。嫂子跟他们说过几次想去他们厂里打工，姐姐怕担责任，始终没有同意。那时候二哥发过几次病摔了几跤，已经有些糊涂了，病的严重时生活都没法自理，家里更是离不开嫂子。这时二爹突发奇想，想要养羊，就一口气买了二十只小羊羔回来。从此以后嫂子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放羊。

羊跑起来，年轻小伙儿都不一定追得上，可嫂子却每天都要来来回回赶着羊去山上吃草。我那时候生了孩子，在婆婆家呆着，所以经常能看到一群羊在前面乱跑，嫂子在后面汗流浃背地追。

那是一家人的经济来源，全家都指着它们能赚点钱，所以嫂子从来不敢粗心大意。有一次发现丢了一只羊，嫂子急得直哭，一个人跑去山上到处找，好像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危险的。

二爹舍不得钱买草料，所有的羊都靠嫂子每天赶去山上吃草。一年下来，羊是长大了，却都骨瘦如柴卖不出价钱。

二爹留了几只做种羊，剩下的全卖了。好在这时的羊繁殖能力已经很强了，很快就发展成一只四十多人的队伍。二爹高兴了，可嫂子却更累更苦了。

一年以后，嫂子过生日。在我们那儿，三十六岁是跟六十岁一样的大寿，需要亲朋好友共同庆祝。那一次，嫂子的娘家人来了。那是嫂子结婚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有娘家人上门，也是嫂子唯一能全程坐着休息的一次。

几天以后，嫂子的娘家人邀请她回娘家。嫂子在娘家呆了两天以后把女儿送了回来，说自己要去买个东西，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听说她后来给女儿打过一次电话，让她好好读书，说会给她寄钱回来。

她还给她十几岁的女儿寄过衣服，可包裹上却没有寄件人地址。

去年，二哥再一次发病，一下子从二楼摔下来，就那样走了。嫂子依然没有回来。

现在，二爹和二妈没有了任何依靠，只能什么事都自己做，然后一边做一边骂嫂子，骂着骂着又心疼自己儿子命短，心疼自己命苦......

嫂子的孩子很努力，年年都考年级第一名，学校照顾她，每年都给减免了学费。有一次她偷偷地告诉我，说妈妈让她好好学习，以后她会回来带她离开这里。

每次想起嫂子，我都满心的心疼，而这个孩子，也让人感觉心里钝钝地疼。作为一个不能发表任何意见的亲戚，我只能祝福嫂子和这个小侄女越来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