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染红了即将干涸的池塘。起风了,夏日的傍晚是有风的,催走了烦躁的心情,风,一路伴着二丫,从学校一直到家,二丫听了一路的风。二丫是一个初三的学生,明天,她就要参加中考了。
家里没有人,不知爸妈去哪里了,也许还在地里劳作吧!煤炉外壁是冰冷的,因为是土质结构的房子,即使是夏天,屋里也不会很热。蜂窝煤有气无力地摇拽着幽蓝色的火焰,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它给吹灭。二丫打开炉门,把锅支在煤炉上,然后,二丫随手翻开一本书,可是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摆弄起桌面上的收音机,二丫心里在想着其他的事,不知来回调换了多少个频道,每一个频道都是在播广告,二丫不喜欢听广告。其实,收音机也只能接收到三个频道,因为被大山环绕着高大的山阻挡了电波,爸爸说,只要站在望乡山山头上,就可以收到很多频道,望乡山是这里最高的山。
不知不觉中,天黑,屋里亮起了橘黄色的白织灯,橘黄色的灯光散落在屋里的每个角落,屋外是吵杂的蟋蟀声、蛙声、各种虫鸣声一片……月亮还没这么早爬上山头,收音机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广告,这会儿二丫宁愿听无聊的广告,也不愿在黑暗中寻找寂寞。
脱了缰的小马,撒着欢儿在草原上奔跑,尽情享受自由的欢乐,呼吸着夹杂有花儿芳香与阳光的味道的空气……二丫陶醉在想像中。明天就要中考了,只要再过几天,就自由了,再也不要读书了,看着村里与二丫相仿年纪的人,他们每个人早早地就缀学了,每次回家过年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二丫羡慕得眼睛直打转。每年春节,二丫都不愿意出门,怕看到同龄的时髦,为自己的寒掺感到面红耳刺。桂儿经常对二丫说,要二丫去她们厂,听说那厂的效益挺好的,金子、小玉、还有桂儿都在那个厂里,听说那是一个生厂专供出口的服装,听说……
一切都是听说,就像风一样,风来了,吹来了二丫的烦躁,风过了,二丫无限地回恋着那阵风的凉爽。听说,带来了远方城市的繁华;听风,远方城市五彩缤纷的生活……关于远方的讯息都是村里的同龄人在春节期间带回来的,而她们就是沟通山里与山外的媒介之一。二丫的爸爸也去过省城,那是去看二丫大姐夏雨,夏雨是二丫大伯的女儿,她也在省城里打工。二丫最远只跟妈妈去过镇上,那是去赶集,用自家的特产换些生活日用品,偶尔她妈会给她扯一两尺布给她做衣服,还有冰糖葫芦,二丫咂咂嘴,仿佛嘴里还留着有冰糖葫芦的酸甜,好久没吃冰糖葫芦了,等进桂儿她们厂子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都买冰糖葫芦,请桂儿他们一起吃,也许桂儿她们早吃腻了。
要说二丫的成绩,也不是很差,但是二丫她不想读了,村里没有人读过高中,二丫头更不想再给家里添加负担。
水突突的冒着气泡,一个追赶着一个从锅底钻出来,散发出一团团的热气,飘荡在空气中,包围了灯泡,消失在屋顶的黑暗中,蜂窝煤烧红了锅底,二丫淘了一把米,倒进锅里,在饭将熟时,二丫爸妈回来了,二人心事重重地走进来,“爸妈,你们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二丫问道。“去东庄你大伯家,你大姐回来了”二丫她爸道。三人默默地吃完了饭。“二丫,早点睡觉,明天就要考试了”二丫她爸妈临睡前对二丫嘱咐道。二丫她妈洗完碗筷。喂完鸡鸭,也去睡了,也许他们太累了,二丫想到,那他们去东庄干什么?东庄的大姐怎么这时就回来了?临春节还好久,二丫很疑惑。
收音机传来美妙的音乐,支持人甜美的声音比那无聊的广告好听多了,“听众朋友,这里是人在他乡节目,我是主持人心雨,人在他乡,心里里装载着希望,家乡的呼唤,在梦里听到……”二丫她大姐夏雨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时才回来,每次回来就一定会来二丫家,给二丫头许多城里的东西,有艳丽的包装糖果,鲜艳夺采的丝巾……糖果剩下一叠整齐而美丽的包装纸,二丫用丝巾蒙上自己的脸,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夏雨的身影,恬静的笑颜,两颗可爱的虎牙,乌黑的秀发,扎成麻花状,她怎么会这时候回来呢?
二丫对着课本发呆,收音机传来报时声,九点了!该上床睡觉了。明天呀考试呢!二丫关上收音机,房间一下静下来,静得不可思议,屋外的风真大呀!呼呼的响,穿过竹林,跃上屋顶,带来远方的欢乐的蛙鸣声……二丫好像听到远方的呼唤,那个桂二她们编织梦想的地方。
在蝉的鸣叫中,二丫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活,成绩要再过一段才能知晓。二丫不知道自己能考多少,二丫把书藏在了箱底,那是她的曾经。“回来了,考得怎样?”二丫她爸从地里回来了,在门口问道。“还行吧!””二丫答道。孩子他爸,刚隔壁的王二娘说东庄托话来了,说丫丫不行了。二丫她爸冲进屋对二丫说道,“二丫,你看好家,孩子她妈,我们一起去东庄,”二丫她爸慌起来,像风一样。
起风了,白云一朵朵的叠在一起,从东边叠到西边,连接了山头,天很蓝,虽然有云,但是无法遮挡炎炎夏日对大地的炙烤。蝉在树上嘶叫,二丫听见竹林里传来二亮和他弟弟的声音,“哥,过去一点,再过去一点……”风吞没了他们的声音,也吞没了嘶叫的蝉,不知是飞走了还是被二亮他们给粘住了,二丫不喜欢二亮和他弟弟,因为他们会粘蝉,掏鸟窝……大亮比他们好多了,大亮会给二丫好多城里的新鲜事……这时,二丫忽然记起了什么。丫丫?东庄的丫丫,西庄的二丫,怎么都丫字呢?
远远的,二丫看见她妈急匆匆地走回来,“二丫,走,跟妈一起去东庄。”一进屋,二丫她妈就说到。二丫看见妈妈的眼睛红肿红肿的,像刚哭过。
天很热,没有了风。远处的水塘在烈日的炎烤下,失去了往日的波光粼粼,很久没下雨了。一只蜻蜓刚落到一粒小石子上,又飞走了,地上的石头一定很烫,二丫想到。一路上,二丫她妈没说一句话,只顾埋头赶路,二丫很吃力地跟着。
遥遥地可以看见东庄村头的那棵大槐树,不知道这棵大槐树有多大了,二丫只记着自己第一地来它就已经很大了,那是多久前的,二丫不记得了。大伯家的院子里围了很多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二丫看见她爸爸,正在和大伯说什么,伯母在和几个妇女说着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二丫的心头。
一行白鹭逐渐消逝在层叠的白云中……原来丫丫就是夏雨,夏雨就是丫丫,丫丫就是大伯的女儿,夏雨死了,爸爸只顾埋头抽烟,大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伯母眼泪婆娑地向妈妈哭诉着,妈妈同样也是眼泪汪汪的,本来就已经红肿肿的双眼现在肿的更大了。来的都是自家亲戚,二伯,大姨,大姑,大舅,二舅,三舅,四舅都来了。二丫独自一人溜进了房屋,来到大姐夏雨的房间,屋里阴沉沉的,让人忘记这是夏日,窗子被厚厚的窗帘给罩上了,没有一丝的阳光渗进来。大姐夏雨躺在床上,“大姐”二丫唤着。死亡对二丫是陌生的,村里不时有老人死去,但爸妈不许二丫去围观。二丫望着大姐,惊住了。这就是记忆中的大姐吗?脸昏蒙蒙的,没有记忆中的圆润丰满……二丫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夏雨,但事实又告诉她这就是夏雨,二丫相信了眼前的事实,泪水无声地在脸上肆流……
望乡山上多了一座新的坟茔,夏雨入葬在同一天的傍晚,望乡山好像是死人的归宿,新的、旧的坟茔遍山可见。望乡山,二丫不明白为什么要叫这名儿,是为了让死去的人能够望见家乡吗?村里的习俗是死了的亲人也要办酒席的,二丫对此很疑惑。在二丫为夏雨撒下最后一把泥土时,夕阳完全沉没在山的那边了,大地热闹起来了,蛙声、蛐蛐声、风声,声声入耳。二丫和大伯他们走上回家的路,伯母他们都准备好了,大家陆续入席了,二丫不想吃。
屋外人声吵杂,二丫扭头厌烦地望了望屋外。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仅有的一把椅子也搬到屋外去凑数了,而这屋里所有的东西也将在不久后被抛之荒野。桌面上有好多的药,有冲剂,有药片……还有一个镶着夏雨照片的像框,照片中的夏雨站在一座塔前,笑得很美……
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家较近的二丫一家,还有二伯,四舅。在一阵忙乎之后,大家又坐在了一起,包括二丫在内,饭菜又陆续添上。大伯,二丫她爸只是埋头抽烟,烟头一闪一闪,团团烟雾飘绕着白炽灯,空气中混杂着饭菜的味道和低劣的烟味……
那晚,二丫一家很晚回家,路上静悄悄的,静得让人不可思议,所有的青蛙都消无声息了,熬夜的蟋蟀时常打破寂静。二丫在中间,二丫她爸在右,她妈在左。
二丫在梦镜中徘徊了很久很久,被窗外槐树上的一窝黄莺给吵醒了。夏日的阳光撒满二丫房间,阳光中游逸着无数的灰尘,一闪一闪的,飘到房间的某个角落……远处传来二亮的赶牛的声音,放假了,二亮家的牛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二丫觉得自己的头好疼啊!二丫想起来去喝水,刚一翻身,头就痛,二丫努力了几下,最终无奈地又躺在床上,舒服多了。
渐渐的,二丫头的头脑逐渐地清醒过来。二丫又想起昨晚的事,一件自二丫懂事以来就不曾知道的事。原来夏雨是二丫的亲姐姐,因为二丫的伯母不会生育,所以二丫她爸妈就二丫她姐送给大伯,而那时二丫刚生不久,二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脑海中白茫茫的一片,泪无声地打湿了枕巾,二丫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从那时起,二丫的爸爸变了很多,更加地关心二丫,更多的时间花在二丫身上,跟二丫讲述生活,讲述自己年轻的经历……二丫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父爱,更有了一种把爱随身携带的感觉。
夕阳的余晖,清脆的车铃声回荡在乡道上,远远的,但二丫听见了。二丫这几日总盼望着邮递员的到来,想知道自己的中考成绩。“二丫,夏二丫在家吗?快来拿你的成绩单。”邮递员递过了成绩单。语数英全部都上百,其他各科全部九十分以上,二丫的爸妈接过成绩单,“太好了,好闺女,没给爸妈丢脸”二丫她爸高兴地说道。“二丫,这成绩单上面还说,二十号去学校报志愿,你准备一下,我们二十号一起去学校”二丫她爸又说道。“报志愿,爸,你是说让我上高中?”二丫问道。“当然喽!当然要读高中的!”二丫她爸说到。留下沉思的二丫。
读高中,太令二丫惊讶了,想都没想过,好像遥不可及,这也跟二丫的打算完全相反的,要知道村里能有几个人有去读高中的机会,本来大亮想要去读高中的,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可大亮他爸不让,大亮很不情愿地登上了去远方的列车。二丫是幸运的,她有上高中的机会。
二十号去学校,被告知不要报志愿了,县一中直接把二丫录取走了,同时被县重点高中录取的还有三个人,二丫只需九月一号去报到。
“爸,我可以不去读高中吗?我也要像桂儿她们那样一样去打工”二丫再三考虑后对她爸说道。二丫她爸对自己女儿的选择难以置信,“你是说你不去读高中,要去打工?”二丫点了点头。“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二丫她爸问道,这次的成绩也许是我太幸运了,因为我从来没考过这么好,我害怕即使我上了高中,我也念不好”二丫小声说到。她不敢正视爸爸。“傻丫头,我还以为什么呢!就这呀!”二丫她爸松了一口气。“二丫,爸理解你的忧虑,爸爸以前读高中时成绩也不好,但爸拼了过来,虽然最终没去上大学,可爸爸不后悔啊!因为爸尽力了。高中三年,爸就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和不服输的念头拼过来。可那时家里太穷了,无力供爸上大学 ,爸只好放弃了,”二丫她爸语重心长地对二丫说道。“还有你姐夏雨,她过去成绩也很好,可同样因为贫穷,你姐也失去上大学的机会了,早早地走上了社会,你知道你姐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去了,那是因为她打工太累了,长年累月的超支劳动严重透资了你姐的身体,她这样的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我们,这一切不都是因为贫穷吗?孩子,爸不能让贫穷毁掉了你呀!”二丫她爸又道。这几年你姐打工也积累了一些钱,你姐临终前说要把这钱给你读书用,你大伯把钱都给了我们,我们都盼着你考上大学,为我们家争光啊!那天去学校,你班主任说县一中答应减免你高中三年的学费。
贫穷,断送了多少好梦,贫穷,埋葬了多少希望……风从远处吹来,穿过竹林,落进屋里,远处响起二亮唤牛的声音。再远处,二丫仿佛听见县一中上课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