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戏弄(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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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这红尘颠倒

上一章:【言情】《戏弄》|4以戏会友

05

果如宫大爷所言,纵然白玉麒麟,也成末路困兽!

随着涪陵黑白电视机增多,涪陵戏院开出的戏越来越少。

杜青云是头牌,连日里挂出《杜十娘》、《游园惊梦》、《西厢》,任他管弦繁急、色相娇媚,除招来几个皱皮缺牙的旧相识之外,难得再有人买票进来。偌大的席位空落落,一目萧然。

宫大爷后院有一废弃的戏台,破四旧时烧毁了半边,焦黑的木柱子,磨得起毛的楼板,人一站上去,咯吱吱地抖,风一刮,顶上蛛网摇曳。

宫大爷说,想当年,冷月华这台上一站,丰神俊秀,官家内眷莫不心驰神摇,几不自持。可惜,纵然白玉麒麟,也成末路困兽。

宫大爷目注杜青云,叹息,小老弟,你生不逢时啊。

生不逢时啊。杜青云胃里泛起一阵阵苦: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翔。问晓来谁染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

这长亭送别,唱得好不酸楚。

杜青云强忍着看席位上零散的几个观众,心头想着宫大爷的话,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抑制。戏完,顾不得卸妆,踉踉跄跄往军门府里跑。

师傅风尚玉正在洗头,逢着天气好,在院里置了一张高几,——那是冷月华亲手打制的黄梨木,用皂角细细地篦着头,冷不防一阵风扑过,一人拦腰抱住了她。

风尚玉惊唬住了,湿头发淋淋漓漓,弄得满头满身的水。

一张脸抵在她背后,耳里听得呜呜地叫,师父。

风尚玉收摄心神,柔声道,青云怎么了?如此失态。

背心一阵热,有滚烫的液体弥漫。师父,我完了,京戏完了。

风尚玉默然,许久缓缓道,月盈则亏,盛极而衰,社会总是发展变化的,看开些吧。

杜青云不语,直流泪,泪如泉涌,师傅背心的一大片全打湿了。

风尚玉缓缓扳过杜青云的身子,把他的头放在胸前,看他一头珠翠尚在,整张脸全花了。

杜青云一阵颤栗,他嗅到了师傅身体的香气,手触及的腰身,柔若无骨。师傅的胸,那么柔软,那么炽热……他愈加悲伤。

风尚玉一一地为杜青云卸去头上的配饰,嘴里轻声曼吟,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杜青云听得痴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风尚玉余音袅袅,到后来悲郁难抑,几不成腔。

人生一场大梦。风尚玉喃喃道。

杜青云慢慢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这样一闹,弄得师父一头的水,便侧手拿过葡萄架子上搭的毛巾,一边为师父裹了头发,一边羞怯地说,师父,徒儿实在唐突。害得你也坏了情绪。

风尚玉深深地吸一口气,兔死狐悲,你所伤怀的,为师感同身受。

说着,低头看散落一地的头面,说收起来吧,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

06

涪陵戏院正式停演,演员遣散。

等了月余,政策终于敲定。临时工一律人回原籍,发五百元的安家费。正式演员年过五十统统退休赋闲,其余的分流到涪陵各中小学任艺术教师。

严钏儿没来得及转正,便在遣散之列。

收拾好行李,去财务室领了安家费,到军门府拜别师傅风尚玉。

师傅淡然,临别赠言,人生祸福不定,你这一去,指不定是福报。

严钏儿听得茫然,既然师傅这样讲了,就当它是福报吧。

出来见薛子前在门前迎着她。严钏儿脖子一梗,便要从旁边闪过,薛子前笑嘻嘻地伸手一拦,她便遁走无门了。严钏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作怒道,薛拐子,薛老师,你这是人前炫耀来了?还是仗势欺人?

薛子前立时矮了一截,柔声道,你真介意了?不是说好了祸福与共,死生同衾么?

严钏儿咬牙,那不过是戏文里的东西,当不得真。

薛子前道,我知道你心里存有芥蒂,大不了,我不当老师了,陪你回凉水铺去,你织布来我耕田,夫妻双双把家还。

严钏儿噗嗤一笑,旋即正色道,你考虑好了,我严钏儿是一农民,你薛子前可是捧着铁饭碗的教师,我,严钏儿,没有要死要活地赖着你,日后你莫要后悔。

薛子前道,你留下来,我绝不后悔。

薛子前被分流到了涪陵城关镇小学校。九月去报到,校长戴上眼镜端详薛子前,又近身在薛子前胳膊上使劲捏,赞道,好一条伟汉子。

薛子前莫名其妙,陪着笑,按捺住性子任由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头胡闹。他害怕自己一个拳头砸爬了他。

校长说,我这里正缺一个体育老师,你这型材,正好。

薛子前就做了体育教师。

在体育课上,薛子前一字马,腾空翻,鲤鱼打挺,拐子步,让小学生又惊奇又激动。老师们趴在窗户上看,校长也看。校长看完,也激动,说,薛老师,你来对了,今年市上的体操比赛就等你拿奖了。

校长见薛子前不为所动,遂决定激励其斗志,说,薛老师,今年学校分配单身宿舍,拿奖了,你优先,听说你家属是半边户口,在这涪陵落个窝不容易啊。怎样?

薛子前一乐,这老头是个明白人,这买卖做得,便满口应承道,好啊,我试试。

严钏儿看上靠近校门的那一间宿舍,底楼,门前一棵大槐树,树下水泥坝子,摆一摊儿,宽宽绰绰。严钏儿也激励薛子前,说,薛老师,你要争气啊,拿了奖,我们在涪陵就有自己的家了。这是几世修来的好事啊。我听学校老师说了,校长一直高看你哩。

薛子前说,我懂个屁呀。

严钏儿说,我琢磨啊,这体操和你那武生行当有渊源,要不,校长怎么选中你?你在学生体操里融入京剧国粹,不就高人一筹了。

严钏儿这个想法和校长不谋而合。校长就是要在体操里加入京剧元素。校长的想法是,薛子前的拐子步是涪陵一绝,体操的着眼处就在于此。

薛子前就按校长的指示办,在体操比赛的自由发挥部分加了京剧的起霸、走边、跨虎、前毛和倒毛,悉心训练学生,每日不怠。学生练得辛苦,虽然根基尚浅,但依样画瓢,倒也有些韵味。次年八月参加比赛,取了个第二名。校长兑现承诺,将底楼的哪间单身宿舍分给了薛子前。

严钏儿就立即着手摆摊的事儿。天天到城东南的大货铺熟悉货源,用笔记录各种零食的进价和卖价。

这一日回来,在枣子岩城墙上听见一阵清越的箫声。严钏儿寻思,这涪陵哪有如此脱俗的人?仔细聆听,是梅花三弄。严钏儿看见破损的堞墙上坐了一人,夕阳满天,这个人仿佛沐血的泥塑,阳光厚重,光影竟有些模糊。

严钏儿呆立半晌,丹田泛起无限哀愁。她祖上是嘉庆帝师周煌御锣班的箫师,到她父亲那一辈沦落为凉水铺的地师,为亡人唱哀曲度日。她自小便听得父亲箫声凄苦。八岁那年,她被送入风尚玉门下,临行,父亲在屋外呆了半夜,箫声也响了半夜。那一夜,她老听得屋外刷刷响,仿佛箫声惊动了无数游魂。

今日这箫声却洋洋洒洒,清朗高越,若佳人御风,君子蹈行。严钏儿禁不住好奇,爬上城墙一看,竟然发现是杜青云。师弟,好兴致,严钏儿道。

杜青云收了箫,笼进袖子里,见严钏儿腰身臃肿,说,师姐怀孕了?结婚也不通知一声。我也该备份礼物来贺喜。

严钏儿叹息,这戏院解散了,大家跟逃难似的,七零八落,谁还有心情操办婚事。我和薛子前回了一趟老家,拜过双亲就算是结婚了。师傅那里,也是事后封了一包喜糖。

杜青云道,也好,等你肚子里的孩子出来,一起补办了吧。

严钏儿问,听说你分流到涪陵城郊中学去了?做音乐教师?

是啊。做音乐教师。教学生们唱歌。

过得习惯?

刚开始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教初中还是高中?

初中也教,高中也教,一周二十节课,排得满满的。

你早上还起来练功吗?

练,学校后面有一道山岗,适合练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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