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绳索·张老头

作者:一缕阳光yg    参赛编号321

寸铁千元征文|绳索·张老头_第1张图片

-1-

傍晚的村口,河水哗哗地流着,有孩子在弯腰捕鱼。几家房顶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慢慢升腾着,随风飘散,村子里的杨树顶上就裹了一层薄烟,像一串棉花糖。

远处传来孩子的喊叫声,还有不知哪里机械的隆隆收割声,张老头的耳朵嗡嗡直响。土墙那边的树荫里,几个妇女朝远处张望着唠着家常,不时用手比划着。几只蝴蝶飞了过去,好像想要听听那些妇女在唠些啥,很快,它们又飞走了。一只蝴蝶落在土墙上,忽闪着翅膀,待了一会,却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飘远了。

张老头拄着棍子立在村口,过来过去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张老头知道他们都是村里的人,他们或是匆匆走过,或是斜扭着头,不看老张老头子一眼。

张老头嘴唇动了动,紧接着喉结蠕动着,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呆呆地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

他想问问王豆腐匠的爹怎么样了,四瘸子又犯病没有,在外面被害的小四儿骨灰拿回来了吗,赵河家的五姑娘回婆家去了吗,想和刘婶儿说说队里看门的王麻子……

一抬眼人都不见了,影子似的,张老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刚才过去的不是这些人,就像他那些飘忽不定的梦。

-2-

一群羊过来了,张老头赶紧躲到一旁,赶羊的孩子挥鞭吆喝着,羊群扬起滚滚尘土,羊咩咩叫着,惊恐地向前窜去,张老头扶着墙险些被撞倒。

赶羊的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张老头张望着,估摸着。那孩子头也不抬走远了,路上留下稀疏的粪蛋和几滩冒着骚气的羊尿。张老头定定地站着,低头颤抖地摘着身上的羊毛,鼻涕像一根长长透明的皮筋,随风向下弹跳着,忽又断成两截,张老头伸手蹭一下,在黑亮的衣襟上抹着。

-3-

太阳快要落山了,鸭子排着长队嘎嘎地从张老头身边走过。东山坡上一片土黄,像坟头上的晃动的纸。

张老头张望着,那里有他家的祖坟,老婆子也埋在那里,前几年他还能去坟上看看,烧纸添土,和老伴儿说说话,这几年只能站在这里望望了。

-4-

张老头回到家里,西屋传来阵阵笑声,像是儿子儿媳在打闹,又像是孙子的声音。

碗柜子里是早晨的萝卜汤和凉馒头,不知晚上他们吃的啥,是不是在冰箱里?冰箱在里面,张老头不敢去。

“啪”,萝卜汤扣到地上,打碎了碗,棉鞋湿透了。有人开了门,儿媳妇拿眼白着他。

“吃那么多有啥用,不如给狗吃,还能看家望门……”

“啪”,门关上了,屋里又传来阵阵欢笑声。

其实张老头子的低保,老婆子两人的地补,再加上政府零碎的补助,够张老头吃的了,平时张老头兜里总是小心翼翼地放着那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老人头,他一直没花,虽然馋得很,可他不敢去买好吃的,因为二儿子让他把钱放好了,万一哪天哥哥姐姐问起时可以掏出来看看。

张老头收拾好碎碗和菜汤,拿个凉馒头回到屋里。

暖壶里还有一点水,张老头摇了摇,里面哗啦哗啦响,他记不起是哪天烧的,看不清花色的缸子里,旋转着大大小小的污垢。

张老头把堆在一起的被子打开,虽然炕是凉的,被子也像铁打的一样,张老头还是想把被子铺好,就像老伴活着的时候那样。

张老头子的土房推倒后,儿子盖了五间新房,张老头一直住在阴面的屋子里,一铺炕,一把椅子,一张晃动的桌子,还有几个大纸箱,一台旧电视,电线早被二儿子剪断了。

张老头打开灯,昏黄的灯光像张老头年轻时爱烤的土豆瓤,窗户上蒙着一层雾气,窗外是一堆杂草,看不到外面的天和墙外的行人,听不见任何人来和去,只有呼呼的风声。

张老头坐在板凳上,突然向前抻着脖子,眼睛直直地瞪着,一块馒头噎在食管儿里。张老头用手捣着,另只手端起水杯,喝下一口水,堵着的馒头才慢慢下去,张老头的脸有些红,泪滴下来,落在冰凉的地上……

-5-

张老头总是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每天和几个伙伴儿爬墙掏鸟,打蛇捞鱼,捉虫偷豆,随便弄点干柴野草烤着吃了,困了便在哪片柴垛上睡一觉。

后来在生产队里,大家说说笑笑地干活,再后来他和喜欢的玉华结了婚,队里的姑娘也都嫁到了远近的村庄。

生产队解体后,张老头成了种地能手,旱涝保收,日子过得富足,两儿一女先后成了家。

张老头选了二儿子养老,把自己的积蓄牛羊房产全给了他。老伴活着时,张老头和二儿子下地干活。老伴儿走后,张老头体力渐渐衰退,干不动活了。

自从张老头住进后屋,儿子儿媳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张老头再没吃过热饭,炕一直是凉的。冬天时,张老头拿一点苞米杆烧炕,儿子儿媳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着他,他不敢再多拿。一些烟从灶坑窜出来,张老头抹着眼泪鼻涕,他心疼那些跑出来的烟,“要是都从烟囱出去就好了,估计炕就热了”,张老头子想。

不知哪天,张老头开始跑肚拉稀,他不敢在家里洗,也没有几条换洗的秋裤,从跑肚那天起,张老头的裤裆就没干过。天气好的时候张老头就去河里洗秋裤。

他常常把裤子泡在河里,然后望着东山发呆,远处的气流涌动着,老婆的坟像是在海里,他看不清。“其实那并不远”,他呆呆地想。

直到看到远处几个来洗衣服的妇女,远远地躲着,咳嗽着。张老头才匆匆搓几下,拎着还在流水的秋裤回家了,身后是一条细细的水线,跟着地上腾起一小溜灰尘。张老头不敢离她们的洗衣石太近,他知道她们在骂他,是他弄脏了河水。

-6-

张老头常常想村里的女儿和大儿子,他知道他们怨恨他:财产给了老二。既然他选择了老二,别的孩子就不会再管他。

他很想和女儿及大儿子说说话,看看他们的孩子,他们和他说过:二儿子不让他们管老爹的事儿!

张老头再也没去过他们的家。张老头总是站在村口听着,他听到孙子外孙女的喊声、笑声,儿子家的马鸣声,狗叫声,猪拱门的声音,儿子间或的咳嗽声。空气里常飘着女儿蒸年糕的味道……

-7-

过年了,厨房里热气腾腾,儿子儿媳在厨房忙碌着,门缝里窜进来浓浓的肉香,豆腐香,灶坑的木柴哔哔啵啵地响,孙子急急地要豆浆喝,接着又跑到院子里放鞭炮去了。

这时张老头子的炕热得受不了,他知道厨房的锅都用上了。

村子里也传来稀疏的鞭炮声。张老头去拿回草垛上的衣服,铺在炕上,衣服还没干好,张老头不想让衣服在外面过年。

“又长了一岁”,张老头觉得自己是不是活的太长了?老伴儿走的那年自己就该死了……

-8-

张老头病了,烧得爬起不来,第二天二儿子开门看看,捂着鼻子走了。张老头躺在炕上浑身发冷,又渴又饿,扶着墙去缸里舀碗凉水,摸了几个饺子。

张老头子躺下去后,再也没起来,迷迷糊糊不知是白天还是夜里。他听见大儿子来了,女儿来了,二哥来了,又都走了,张老头渴望着有人摸摸他,或是拉拉他的手。

他觉得难受,睁不开眼睛。他想每个人,包括他的二儿子。

张老头想起二儿子刚出生的时候,白白胖胖的,一笑两酒窝;上学的时候,聪明乖顺,那时候张老头子想着供他上个大学;结婚的时候,他乐得几夜没合眼,盼着早点抱孙子……

门开了,二儿子走进来,一股凉风,张老头打了个寒噤,二儿子坐在炕沿上,张老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9-

第七天张老头子死了,大儿子女儿还有张老头的二哥赶到时,张老头躺在后面的草垛旁,嘴微微张着,眼睛露出一线浑浊,头上的枯草在夕阳下无力地晃着。草垛边的石头墙缝里插了根铁棍,铁棍上有个绳套。

父亲是想上吊,结果摔倒了,二儿子说。

-10-

张老头子死了,八十一岁,在村子里算是高寿。

没有吊死张老头的绳索在风里摇摆着,像个夸张的句号,像张老头惊恐的脸……

寸铁千元大赛

你可能感兴趣的:(寸铁千元征文|绳索·张老头)